第二百零三章 跳蕩
沈亮右手慢慢舉起,卻是一直沒有放下。
在他身側不遠處的高存誠和謝祥等軍官也並沒有著急,哪怕敵騎越迫越近。
轟隆隆的馬蹄聲和高頭大馬蜂擁而至,地面顫抖,給人強烈的震撼之感。
這是雲梯關旗軍第一次直面騎兵衝鋒,各人說不緊張也是假的。
但所有人都有強烈的心理暗示,就是感覺自己一方能贏。
最強的跳蕩隊和身手最強的刀牌手,訓練時表現最好的長槍手和鏜把手,還有所有的火銃手都被加強在右翼。
因為顯而易見,敵騎是沒有辦法從布滿壕溝尖樁的左翼發動攻擊,那邊空間更小,一不小心幾百騎被擠到長壕里去,掉落下去后裡頭可是有豎立的尖樁,那樂子可就大了。
為了發揮騎兵突擊的作用,勢必是從右翼切入攻擊,這是毫無疑問的結果。
事實上騎兵的發揮已經被地勢限制了,敵騎只能直接從側后切入右翼,且沒有拉扯跑動的空間,側擊衝擊,速度空間都不太夠,騎兵的威力已經被大幅度的減輕了。
剩下的就只能交給前線將士,哪怕閔元啟也是無能為力了。
身形高大而無比健壯的謝祥就站在隊列一側,他是刀牌局百總,原本這人身手就是一流,經過幾個月的錘鍊和若干次實戰之後,謝祥在軍中的近身肉搏已經少有對手。
平時的刀牌手也集結訓練,各種游兵戰法,近身格鬥之法,還有掩護防禦之法都是謝祥帶著刀牌手們訓練。
現在在戰時編為混編局,謝祥是一個跳蕩局的百總官,直接接受高存誠的指揮。
這個跳蕩局也是精銳中的精銳,全員束甲,過半束扎甲,剩下的一半則是束有雙甲。綿甲加上皮甲或是布甲,少量的是綿甲配鎖甲。
布甲其實就是綿甲的底甲,用綿布千錘百鍊之後可以防刀削之傷和箭矢,但對重刀斧子砍傷或戳刺就沒有什麼防禦能力了。
但布甲也是唐軍十三甲之一,明軍穿布面甲的也是不少。
畢竟綿甲也是要鑲嵌鐵葉,製造的工藝和成本要比純粹的布面甲昂貴的多。
鎖甲的製造工藝剛剛解決,產量還沒有提升上來,少量的鎖甲不太可能用來給跳蕩戰兵們裝備雙甲。
就算如此,謝祥的這個百總也是士氣極為高昂。
這些將士中有大量的刀牌手,身手了得孔武有力,行事風格都是彪悍勇武。他們穿著雙甲或鐵扎甲,兜鍪和頓項也是不缺,不少人還穿戴著鐵手套,看起來象是一個鐵人。
面對衝過來的騎兵,旗軍們的表現也相當鎮定,不少人低聲怒吼,戰意昂揚。
戰事打到現在不足一刻鐘,旗軍們的士氣反而高昂了起來。
對面的軍陣簡直是一泡污,雙方軍陣接陣,槍矛互相戳刺,旗軍的陣列始終保持完整,一直處于堅定的進攻狀態。
對面人雖然多,卻是多寡不均,被旗軍犀利的攻勢打的節節敗退。
在這個時候投入過來的騎兵只要被擋住,這一仗就已經贏了。
身後是家園和親人,哪怕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戰事,旗軍們的士氣也並不低。
至少在眼前,每個旗軍都是躍躍欲試。
當然也包括謝祥自己。
所有人都看著沈亮,這個火銃手百總卻只是將手高高舉著,並不落下。
所有銃手的火銃已經平舉,應該不致於有啞火打放不了的情形。
銃管還帶著餘溫,幾分鐘前剛打放一次,連續打放幾輪的話銃管就會燙手,如果是劣製品,那就很有可能會炸膛了。
但在這個時候,每個銃手都是將火銃抵在肩膀上,火繩在臉頰一旁燃燒著,一切都準備就緒,隨時可以打放。
哪怕是炸膛導致的生命危險,也是在所不惜。
誰說銃手就一定是縮在陣後放銃不敢搏命?
沈亮瞟了自己的部下們一眼,內心不乏驕傲與自豪。
百步。
八十步。
六十步。
五十步。
這一下連高存誠和謝祥等人也是緊張起來,騎兵突擊的速度太快了,比起步卒要快的多。
再遲一些,怕是根本就沒有機會放銃了。
一百五十多火銃不會給高速移動的騎兵帶來多大的殺傷,但跳蕩隊的甲兵們要的是騎兵突過來時被齊射帶來的混亂。
只要有那麼一瞬間的混亂便是足夠了!
四十步。
沈亮終於將臂膀用力向下一揮,然後將自己手中的合機銃往肩膀上一抵,接著瞄準一個飛速而來的騎兵,那個騎兵還在揮刀叫罵,臉都扭曲了,顯然也是借著這樣的姿態給自己壯膽。
到處是蜂擁而至的騎兵,少量的鐵甲綿甲,多半是布甲甚至是無甲。
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距離越來越近,這些人醜陋的嘴臉也是越來越近。
他們的口音多半是山東腔,也有一些人是河南腔,但沒有一個是江北這邊的口音。
劉澤清起家在山東,壯大則是在江北,眼前的萬餘步兵里有不少都是在江北徵募的新軍將士。
但騎兵肯定是跟隨日久才有機會,普通的新軍都是從雜兵到正兵,然後根據身手表現,有機會成為騎兵或內丁。
精兵是需要時間來打造的,眼前這些騎兵就算在閔元啟看來是不值一提的貨色,但在劉澤清的麾下也並不是太多。
三萬人的軍隊騎兵是不可能超過兩千騎,其中還有大部份應該是各級將領的親兵家丁。
眼前的這八百騎還是劉澤清實力急劇膨脹之後才有的配給,在幾個月前劉澤清還不可能隨隨便便拿出千多騎兵來派出征戰。
就算獲得戰馬的渠道多了,劉澤清肯定也是給這些從山東河南就跟隨過來的老兵勁卒配給。當然還要有騎馬交戰的本事。
一百五十多支銃幾乎同時打放開火。
火併迸射,象一朵朵桔紅色的花朵,彈丸呼嘯而出,向著四十步內的騎兵群飛射而去。
這一次的戰果比對步兵還要好的多。
對陣列的步兵發射,就算近距離還是不可能避免的有部份火銃打空了。
這也是滑膛線戰爭史上必不可免的結果。
哪怕百年之後,滑膛槍在技術上有很大進步,但在美國南美戰爭之前,火槍的射擊精度問題始終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
眼前的騎兵人馬合一,目標可是比步卒大過一倍,火銃齊發之後,立刻便是有超過百騎被擊中了。
有的騎兵被打爛頭顱,當即便在馬上死去了。
有人則被打中胸口,彈丸破甲而入,胸前迸出血花。
有的則是被擊中腹部,其人用手捧著流出來的腸子,大聲嘶響著。
多數人被槌子擊中一般,直接從馬上摔落下來。
還有大量的戰馬被擊中,馬在原地蹦踏著,或是直接側翻摔倒了。馬背上的騎兵直接摔落下來,不是當場摔死便是暈倒過去,或是摔斷骨骼,在地面上慘叫幾聲,被接踵而至的戰馬給踩踏而死。
整個騎兵群都是混亂起來,銃聲響起之後,不光是秋風掃落葉般的打翻了大量的騎兵,也是使得整個騎陣都扭曲混亂起來。
不出閔元啟在戰前所料,這些戰馬根本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劉澤清在崇禎十五年後就幾乎沒有正經的打過仗,此前的部下在河南也是畏敵如虎,對入境的東虜更是能避讓就避讓,絕不敢與東虜正面交戰。
這樣的軍隊說是軍隊,其實連他們瞧不起的流寇都不如。
最少李自成在一片石戰敗后,雖然倉惶離京,但在河北,山西,河南,在多地都組織了數萬人到十幾萬人規模的阻擊戰。
順軍雖然屢戰屢敗,但並非一無所獲。
到李自成意外身死後,郝搖旗李過等大將組成的忠貞營對清軍也是屢有戰勝,並非如崇禎十七年到弘光元年那樣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這支軍隊在最少近三年時間毫無實戰,也無旗軍這樣的刻苦訓練,裝備和士氣也是一塌糊塗,就算是騎兵又能如何?
在頭頂轟隆隆的炮聲響起之時,騎兵就已經相當混亂。
待火銃齊發之後,騎兵就更為混亂,甚至亂成一團了。
不遠處高存誠和謝祥等人眼睛都是亮的嚇人,兩個將領幾乎是同一時間下達了跳蕩隊攻擊的命令。
「殺!」
「隨我上!」
跳蕩隊的軍令簡單明了,甚至和銃聲沒有明顯的間隔停頓。
「殺!」
最少有十一個局的跳蕩隊疾步向前,最東端的跳蕩隊與最西面的跳蕩隊形成了條長蛇般的陣列,兩邊都是一頭一尾,向著北方兜剿穿插過去。
騎隊大為混亂之時,幾十步的距離很快被拉平。
無數長槍開始向騎兵戳刺,束甲的將士無畏那些騎兵刺過來的長槍鐵戟,有條不紊的仰面而刺。
刀牌手和鏜把手則在長槍手兩側,不停的向騎陣內穿插,同時在不斷的攻擊那些左右還擊的騎兵。
騎陣突擊的步伐已經被中斷了,現在陷在原地,陷入了與步兵原地的格鬥和苦戰之中。
這樣一來,完全沒有陣式的騎隊很快被大量的步兵分散切割開來,他們象是陷在了泥潭之中,拼盡全力,也是根本無法掙脫出來。
短短一瞬間,剛剛還趾高氣揚飛奔突擊而來的騎隊,戰略優勢已經蕩然無存,甚至是岌岌可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