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 猶豫
梁世發說畢,便是從隨員手中接過一個小包,畢恭畢敬的道:「大人在京師頗為不易,朱少東主也說現在京師情形複雜,不比常時,想來大人的開銷用度都增加不少。這裡小小贄敬,不成敬意。」
陳大人並不以為意,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想要撈錢,早就是撈的盆滿缽滿,況且他也是出身世家大族,根本不會將尋常財物放在眼裡。
只是近來情形確實較為特殊,和家族往來不便,同時很多冰敬炭敬之類的收入也沒有了。還要拿出不少家底出來打探消息,結識京師新貴,營造自己的名聲來造勢……花費確實是太大,漸漸有些入不敷出,梁世發遞過來的小包,陳姓大人掃了一眼,長隨又遞上來,入手就感覺手中一沉,再打開看時,果然包中全部是金錠,這一包最少是價值千兩白銀,相對於朱萬春請求幫助的事情,千兩白銀的贄敬確實是價值不菲了。
陳姓大人也就是陳名夏,確實也是現在南人留京的少壯官員中的最傑出代表,沒有之一。
大明官員不光是要看品級,還要看科名,家世,學識,行事的手腕,以及在官員和進士同年之中的威望。
這些東西,陳名夏統統都是上上等,可以說隨著一些本朝大佬的退休致仕或南下,東林的少壯派多半也留在南都或浙江江南,留在京中的陳名夏已經成為士林領袖人物。
能和陳名夏分庭抗禮的原本還有龔鼎孳,這人也是才名過人,且交遊廣泛,在南方的名士有多人和龔鼎孳是至交好友,詩詞唱和,純粹以文名來說,吳偉業,龔鼎孳,還有錢謙益大抵是定下了三大家的格局。
其餘的所謂復社四公子,還有黃宗羲,顧炎武等後世大家,此時要麼沉鬱不得志,要麼還沒有經歷亡國之痛的苦楚,在思想境界上還不能和前者相比。至於張岱等人就是純粹的文人,畢竟要進官場為顯官,首先進士及第就是一道門檻,很多所謂名士大才子,終其一身有人未中秀才,有人未得舉人,有人不能進士,再大的才學也抵不過功名這一道門檻。
在門內的才有資格,在門外的說破大天還是在門外,黃宗羲就是個門外漢,後來講學多年,歪曲明史,才勉強混了個大家資格。
論做事,還不如錢謙益,錢謙益雖然投降,後來幡然醒悟,冒險做了很多有益於南明的大事,其家成了南明的軍事情報中心,暗中幫助了無數忠臣義士,還教出了鄭成功這樣的好徒弟,錢謙益只是未能一死殉國,論起真心實跡,不要說那些所謂大家才子,就算是黃道周劉宗周一類的殉國大儒,其真實作用還真的不如降清的錢謙益。
只是一句偽造的水太涼使老錢背負了幾百年的罵名罷了……
至於陳名夏,在崇禎時期就是都給事中,俗稱科長,這在清流科道中已經是做到極致,只要一轉就能為京卿或是到地方為大吏,已經可以說是位高權重。
其現在還沒有正式投清,但適才湯若望等人前來就是勸其降清。這些教士已經和清廷貴族搭上了線,可以說的上話,並且保證替陳名夏為滿洲高層牽線。
雖然是牽扯不上王公級別的貴人,但滿洲八旗的固山額真之類的大臣,教士們已經是能搭的上話了。
陳名夏沒有離京,其實已經是在待價而沽,現在教士們開出的價碼不錯,他內心已經有所觸動。
他和荒唐狎妓的龔鼎孳不同,名聲好,手腕強硬,能護的住人,所以真正是有一些黨羽。
只要陳名夏肯降,很多中青年的明朝官員也會投降,其在清廷的朝廷體系內可以扶搖而上,十年之內進入內院還是很有把握的。
陳名夏現在猶豫的就是兩條,一是李自成雖然敗逃,但表面上還有百萬大軍,其是不是能捲土重來,猶未可知。
第二便是南明的實力如何,別人不知,陳名夏卻是知道北方已經極度殘破,不光是京畿地方殘敗,還有山東,河南,不光是遭遇上多年的災害,這十來年還是流寇和朝廷官兵拉鋸的戰場。
以這幾個省加上向來更加貧苦的山西和陝西還有甘肅等地,那是斷然無法養兵的。
養幾萬八旗兵是不在話下,畢竟相較明軍,八旗兵只有六萬丁和十來萬族人,加上遼東故地想養活這大明的一鎮之兵就算是以殘敗的北方也可以辦的到。
但以北方几個省的過百州府和過千縣治,憑几萬兵怎麼守的過來?
這勢必要接納大量的降兵降將,包括吳三桂和三順王還有外藩蒙古八旗蒙古,加上明朝降將降兵和降官,維持這麼大的地盤,沒有穩固的財賦收入是斷然難以辦到。
如果光憑北方几省,八旗憑著現在的威懾力可以鎮守一時,但時間久了,地方殘敗無力養兵,降將要麼跑掉歸南明或是降李自成,要麼就是直接佔據地方成藩鎮之勢,八旗會疲於奔命,要麼退回關外,要麼最後被拖累拖死,斷然沒有別的可能。
而南明看似只有半壁江山,湖廣是糧倉,閩浙江南兩廣相對北方要富裕的多,除了湖廣北部打過仗之外,還有四川丟給了張獻忠被折騰的不輕之外,其餘的地盤多半是完好的狀態,財賦只要理順了,潛力卻是比殘敗的北方要大的多。
事實也正是如此,如果南明政通人和,維持百萬規模的軍隊和清軍相峙,南京方面守住淮河一線,中間的荊襄穩固下來,雲貴方向守住四川通道,則最少在幾年之內清軍不得南下。
拖久了,北方還是會崩盤。
沒有江南糧食財力供給,北方的崩潰是必然之事,這也是陳名夏看的相當清楚的事情。
現在留在京師的官員,對滿清的武力充滿信心,猶豫之處就是看南明是不是能守住淮河一線,甚至是能不能守住長江一線。
只要守的住,拖住三年以上的時間,北方的清廷不敗自敗,會被戰火不斷,流寇盜賊和藩鎮不斷的牽扯之下崩盤。
這才是陳名夏的猶豫之處,身為儒家門徒,這個時代最多是有蠻夷之分,並沒有什麼國家民族的根本概念,用後世的觀念苛責也沒有太多道理。但以漢人事蠻夷仍然不是容易邁過的門檻,這也是大量官員選擇南下的根本原因所在。
如果八旗立不住腳,這樣的話投降就不是那麼合算,甚至是失策之舉了……
「南邊的情形怎麼樣?」
陳名夏放下包裹,開始問梁世發南方情形。
陳名夏的消息渠道當然不止梁世發一人,而是有相當多的渠道來源,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猶豫。
「朝廷一團亂,天子沒甚威信。」梁世發在事前得到過閔元啟的囑咐,並沒有說些騙人的虛言,而是相當直接的道:「四鎮也亂七八糟,各自為政,不聽朝廷號令,為禍地方。」
「你倒是實誠。」陳名夏嘴角浮現笑容,對著梁世發道:「那你家少東主還有什麼要刺探的,要看看清人是不是準備南下?我實話同你說,清人必定會南下,且多半是雷霆一擊。只要守不住淮河一線,江防也必不可守,從揚州過鎮江只要搜幾百條小船就輕易做的到,大明在南邊沒有水師戰船,鄭家倒是有不少船,但那些海船是鄭芝龍的家底,他要是把全部水師從福建開過來,倒是能守住江防,但鄭芝龍定然不會如此做。相反,他會在福建看熱鬧,派一些子弟到南京觀風望色,事有不對就果斷撤離,然後他在福建為一強藩,甚至擁立新主,自己掌握大局。江淮一體,守江必守淮,這個道理你知不知道?」
原本陳名夏是不可能和一個僕役之流多說,但梁世髮帶來的是南邊的最新消息,且是和他之前知道的情形大抵相同。且對方談吐清楚,對答明白,陳名夏知道這個人不一定是朱家的僕役,很有可能是家族裡有地位有身份的要角,只是在此時假扮僕役罷了。
既然如此,陳名夏反而有了興趣,要知道對方為什麼在這種情形下還要背上。
史可法和馬士英等人還妄想和談,想著清軍不必南下,而事實上在京師的人都知道並且相當確信,現在八旗是搬遷家小和迎順治帝到京師,下一步必定就是休整一段時間后掌握全部京畿和河南山東一帶,然後沿著山西河南兩處夾擊順軍,接著便是有大軍南下。
如果南明做好準備,尚有一線生機,若果如現在這樣,朝中內鬥,文官們不明大勢,武將跋扈驕縱毫無決戰之意,那麼清軍南下之時,就是南明土崩瓦解之日。
「我還聽說你家少東主近來在一個小軍鎮里效力?」陳名夏心中更有疑惑,不禁追問道:「聽說是大河衛閔家的人練兵有成,還把劉澤清給打敗了?這個軍鎮兵力如何,又有多少能戰之士,其鎮將是不是有忠義之心,若滿洲兵南下,其打算如何,這些事你是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