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來
空翠紅花,將整座山脈覆蓋。在青山掩映下,有一片潔白的雲海。
劍宗三千弟子,在雲海遍布的巨大廣場上整齊排列。
隊伍最前方有站著個容貌俊朗,英氣逼人的男子,身著潔白無瑕的門派服飾,手持一把澄澈如秋水的長劍,在高台上做出劍式。
長劍或劈或砍,時而如疾風般略過空氣,激起一層波紋。劍指青天,劃出一道閃電。
台下三千弟子,隨著他的動作而騰挪輾轉,在空中劈砍削刺。
不知過了多久,台上青年一揮手,道:「今日就練到這裡,大家,散了吧!」
眾人似乎很聽他的話,都齊施一禮,四散而去。
這青年名叫喬明淵,是古劍派劍宗三千鍊氣弟子的教習師父,眼下是極得長老們器重的,大家都不敢怠慢。
喬明淵掃視高台下,看到自己的親傳弟子劉羽還在等候,便下了高台,吩咐道:「為師交代給你的事,這兩天便動身吧。」
劉羽點點頭,道:「師父放心,我已經打好了招呼,現在就能走了。」
「去吧……還有,不要把你師娘的事,告訴小月。」
「嗯。」劉羽心中嘀咕著,卻還是不忍心。那孩子那麼小,怎麼接受自己的父母其實只是一段露水姻緣?
不過師父一向嚴肅,劉羽雖說有些想法,可也半點不敢表現出來,施了一禮,匆匆去了。
他御起飛劍,瞬間如電光一般沒入天空,直到三個時辰后,他在天上看到一座村落,才降落下來。
這村子不窮,生活很富足的樣子。村邊老人孩子都在門口曬太陽,還有幾個人已經吃過了午飯,扶著肚子打嗝。
看到外來人,也只是略微好奇,沒有阻攔。
那邊樹林里跑出十幾個渾身泥的小臟猴,嘻嘻哈哈跑到他身前,又四散離去。
劉羽一看就笑了,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在村子里亂跑,和夥伴們肆意說笑。
突然,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閃出個滿頭白髮,手中攥著一隻麻雀的人影,讓劉羽吃了一驚。
那是個身形低矮猶如八、九歲孩童的人,肌膚如雪,白髮白眉,形容稚嫩,容貌出塵,白色的眼睫濃密纖長,遮掩著一雙極大的淺灰色眼瞳。
那人影一來到人群,立刻就有幾個孩子轟逃四散,還有兩個稍大的少年,朝那人唱起順口溜來。
劉羽沒聽清他們唱的什麼,但猜也猜的出,不是什麼好詞。
白髮的人似乎畏光,一直眼眸低垂,聽到這些專門用來編排她的話,並不在意。她伸出雪白的手臂遮掩著刺目的陽光,朝這些人笑了笑。依舊沒有躲閃,徑直朝某個方向走去。
只是一個動作,劉羽便暗暗心驚,這個人年紀尚小,似乎還不到十歲,最是執拗的年紀,面對這些人異樣的目光,毫不畏懼,必然是內心極其強大之人。
忍不住搖了搖頭,劉羽嘆息一聲,這個孩子的心境,已超過好些修仙界道貌岸然的修士了。
他掏出一張獸皮地圖,圖上畫著那家人的住處。仔細分辨了方向,沒想到竟然與那白髮人行走之處一樣。
他走上那條陰森森缺少陽光的小路,即使是在盛夏,身上仍然泛起涼意,看來這裡很多年不見陽光了。
一來到師父所指的那間房屋,劉羽不禁嘆息。
別人家都是磚瓦的房,這家卻是個破土房,壘得歪歪斜斜,因為年久失修,院牆都快塌了,地上還長滿了雜草。
劉羽仔細看了半天,才看到草叢中隱約蹲著個人影,竟然是剛才那白髮之人,正拿著一隻麻雀,似乎是準備開火烤肉。
白髮人好像也注意到,站起身沖劉羽天真地一笑:「你是誰?」
劉羽心中不住思考,走到她身前問道:「你,你叫喬月嗎?是不是九歲了?」
她點點頭,不錯,她是叫喬月。
劉羽心頭一震,沒料到師父的女兒竟然是這個樣子。但他臉上不便表露出來,徑直去了房屋前,看著搖搖欲墜的破木門,實在不敢推過去,生怕門一推,房子也倒了。
劉羽把神識鋪入房間,房中只有一張發了霉的木床,床上斜斜歪著個面容枯槁,二十多歲年紀的婦人。
劉羽不禁嚇了一跳,輕輕推開破門,一直走到那婦人面前,用神識掃過她全身。
真沒想到,她竟然疾病纏身,如今怕是快要咽氣了。劉羽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枚碧綠的小還丹,拿靈力給她順了下去。
身後喬月好奇地跟了進來,道:「你在幹什麼啊?」
「我在給她治病,她怎麼病成了這樣?」
喬月道:「她已經病了好多好多年了,吃什麼葯也不見好,後來有一回我上山採藥,被狼咬了一口,娘親就再也不讓我給她弄葯了。聽大夫說,這是娘生我落下的病,治不好。」她輕飄飄地說著,在劉羽看來卻是震驚。
當年師父回來時說過,那次他受了點傷,跌在樹林里,正好被採藥少女林芳薇所救。
這林芳薇沒見過謫仙一般的人物,喬明淵又性情溫和,比村子里的那些蠻橫男人好得多。她日夜照顧著喬明淵,一顆心也慢慢挪了過去,很快就嫁給了喬明淵。
不過喬明淵本就有妻室,還是修仙者,怎麼可能和林芳薇長相廝守。後來林芳薇懷上孩子,喬明淵又得到師門傳訊符,也就找個緣故回了門派,畢竟他有妻有子,林芳薇不過是生活中的調劑而已。
沒想到和喬明淵有一年夫妻緣分的這個林芳薇,這些年來過得這麼困難,病成這樣,怕是很難好轉。
喬月看劉羽呆住,在劉羽眼前揮揮手:「你怎麼啦?」
「沒事。」劉羽想問問她其他的情況,尤其是她的這頭白髮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欲言又止。想了想,他道:「我是你爹爹的徒弟,劉羽,你喚我一聲劉師兄吧。」
「劉師兄!你說,我爹爹他……」喬月滿懷期待地望著劉羽,卻見劉羽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月,你爹爹派了我來接你,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走吧!」
「他要來接我,那我娘呢?」喬月驚奇,娘心心念念的,每次病重昏睡都喊著的「淵哥」,她的爹爹,她很快就能見到了?
「嗯,師父沒說什麼,我便擅自做主了,你娘離不開人照顧,不如同去。」
喬月興奮地跳起身,「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去見爹爹啦!」
劉羽一聲輕嘆,這孩子不懂裡面的彎彎繞繞,還滿懷期待,倒不如讓她先高興一會兒,等見了師父師娘再說。
他托起病得不省人事的林芳薇,一把背在背上,領著喬月出了房門,在院子中站定。
劉羽袖袍一展,眼前驟然明亮,長劍「飛羽」橫在他們面前。
喬月啊的一聲,倒也沒有被嚇到,反而眯著眼湊近去看。
飛羽劍身輕靈,周身還蕩漾著潔白的劍光,仔細看去,周圍的空氣都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劉羽注意到喬月眼神似乎不大好,奇道:「你的眼睛……怕光?」
喬月隨口答道:「我眼睛不能照光,尤其是白天,不過夜裡就比別人看得清楚。」
劉羽在修仙界多年,還不曾見過這種奇異的容貌,仔細看看喬月的臉,總覺得她像一具優美易碎的瓷器,令人心生憐惜之情。
「來,上劍吧。」劉羽扶著喬月踏上飛羽劍,喬月還沒反應過來,眼前景色突然變化,她只覺心口飛速跳動,再凝神時,身周已是空蕩蕩的,腳下一片山川河流。傍晚的落日映得身周雲霞燦爛。
劉羽看喬月毫不畏懼地看著腳下,似乎並不怕高,忍不住讚許地點點頭。
「師兄,這便是飛了吧?」
「不錯。我聽師父說,你也有靈根,也可以修鍊的。到時候你也能飛,想往哪飛都行。」
「嗯嗯,到時候我也能飛了,就帶著娘親飛到村子上,告訴他們我娘親是好人,我也不是怪物,我是神仙!可以嗎?」孩子轉頭看著劉羽,淺灰的眼瞳矇上一層水潤。
「自然可以。」劉羽看到她興奮的目光,沒有再說什麼。
世人想修仙,不知仙道苦。能入門已經不易,何況一步步往上爬呢?可是劉羽也才鍊氣後期,只是修仙界的小嘍啰而已,在凡人眼中這樣厲害。然而他在元嬰,金丹面前,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修士,生死也不過一念之間。
不過,這個殘酷的事實,何必講給一個小姑娘聽呢。將來她面臨生死抉擇,這些道理自然就明白了。
喬月畢竟是凡人,劉羽身後又背的是病人,受不了飛得太快,他便放慢了速度,到晚上時在郊外歇了一夜。
他小心地扶林芳薇躺在一塊乾燥的空地,拿一床棉被給她蓋好,又餵了辟穀丹下去。這才看喬月眼巴巴望著她,仔細一聽就聽見她肚子里的響聲。
劉羽道:「你餓了?我打點什麼吃的給你,或者吃這個辟穀丹?」
喬月搖搖頭,她吃東西可不挑,之前用彈弓打下來的麻雀,此時熟練的剝皮洗凈,等要生火時,劉羽阻止了她,抬手放出一團火焰,把小麻雀烤得噴香流油。
「哇,好厲害啊。不用生火,手裡就冒出火來了!」喬月撕下一半,遞給劉羽,「你吃點吧?」
劉羽只是鍊氣修士,還未築基,也是要食五穀的,也就接過了,道:「小月,你和你娘親平日里都吃什麼呀?」
喬月一邊撕扯著小麻雀吞下肚子,一邊指手畫腳道:「鄧大嬸是寡婦,她和她兒子又不會打獵。我從小雖然眼睛不好,但可以聽聲辯位,拿彈弓打點野味,她就和我一起去鎮里賣皮,換點錢來買糧食,我也就跟著她一塊吃飯。等我吃完了飯,端些好咽的湯飯喂我娘。」
她說得輕巧,可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力氣又小,眼睛還見不得強光,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學會打獵,還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又照顧著重病將死的林芳薇,也是極為不易的。
劉羽自認小時候沒有這樣的本事。第一次殺生,還是在成為劍修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