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
龍溯大婚,眾人面上皆是喜氣洋洋,我心中本也歡喜,只是日前白暨一事總叫我心下凄然,奈何面上卻不便表露出一絲一毫。三日後,千波殿晚宴,靈獸長如約而至,這麒麟收起金水橋上尷尬窘迫,睜眼瞎話說的亦是面不改色,表現得倒好像與我是初見一般,我心中暗道他臉厚非常,面上自不點破,一餐飯甚是其樂融融。好容易晚宴畢,我起身送他離開,出門只見千波殿外千波迭盪,立在高處目力所及,泱都城內到處張燈結綵,火樹銀花,好一派歌舞昇平,盛世景象。
此刻未及我感嘆,不想麒麟倒生出些詩人情懷來,他立於我身側,只笑道,「世人皆言,『莽原雄險,九天奇巧,不勝泱都繁華』,原先本座聽此話還頗有些腹誹,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虛,龍帝陛下這碧水泱都果是盛世繁華,麒麟自嘆不如。」我未料及他竟會這般誇讚於我,一時間反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忙客氣道,「莽原雄險,凌雲宮立於層巒疊嶂之中,更是壯偉非凡,朕亦是見識過,靈獸長過謙啦。」
此言既出,我二人對面相視,不由都朗聲大笑起來,正談笑間,卻見夜空中煙花火色,萬紫千紅,麒麟又向我道,「夜色未央,想必碧泱宮外天街上定是歌舞鼎沸,喧囂達旦,本座原打算夜遊天街,將這泱都風情好好體驗一番,現下倒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龍兄可否賞光,共我一游?」
我心下本有些推辭之意,奈何麒麟說的誠懇,思及他遠道而來,我本該一盡地主之誼,此番他既已提議,我應下亦是自然,只是我久居碧泱宮,泱都城內雖只有幾步之遙,卻也未曾好好游過,若叫我做導遊確是不能勝任,思索間,一抬眼卻見麒麟目光灼灼,滿面儘是期盼之色,我心下訕訕,只得頷首應允。
我轉身喚錦鯉同往,麒麟身邊亦跟著騶虞,那騶虞體態微胖,團頭圓眼,隻眼角略微下垂,端的是個憨厚滑稽之相,一見便叫人心生喜感,我胸中本因白暨之死還頗有些鬱氣,此刻與麒麟並肩行在天街,但見花燈煙火,金碧相射,魚龍載舞,錦繡交輝,卻彷彿暫時忘卻煩惱,心下一併歡騰了起來。
是夜,麒麟端的是歡欣異常,游到興處,竟一把拽過我的手去,往那天街兩旁的亭台樓榭指點一二,我心下愕然,現時又不好掙開,也只得隨他去,奈何轉身倒見錦鯉在一旁滿臉郁色。我心中正納悶這廝不知又吃錯什麼葯,忽然卻聽得不遠處傳來陣陣歌聲,這歌聲曼妙,即便是在喧囂鼎沸的天街上亦是絲絲入耳,玲瓏剔透,麒麟顯然亦是聽見,回首卻向我道,「龍兄,泱都果是不凡,想不到這市井之所,竟有這般天籟之音。」
他口中讚嘆不已,我心下亦有意去會會這天籟歌者,於是隨著那歌聲,不覺走到一處水榭邊,但見樓閣精巧,樓內燈紅酒綠,直將水榭下無波水面也映得光怪陸離,樓閣正面高懸一匾,上書四個燙金大字——綺羅舞榭。
行至近前,我本一腳便要踏將進去,不想此刻錦鯉卻在身後輕輕拽我衣袖,我無奈轉身,但聞他聲音細如蚊蚋,卻道,「大人且仔細些,這可是青樓楚館。」一旁的麒麟此刻亦停下腳步,見我與錦鯉交談,大約心中已有了些計較,他面上笑意愈濃,一雙眸子看向我,似是待我決斷,我不覺稍有些發窘,心中暗罵錦鯉多事,青樓楚館又如何,難不成那些鶯鶯燕燕翠翠紅紅還能將我們幾個吃了不成?
徑自踏入綺羅舞榭,那鴇兒身旁一眾粉黛輕紗羅衣,紅袖招搖,但見我與麒麟進門,便熱情似火撲將上來,更有膽大放浪者,竟直往我懷中倚來,這下我心中不由叫苦,只道平素在碧泱宮中,何人敢如此放肆,此番情境,倒叫人頗有些不知所措,我回身只顧喚錦鯉,錦鯉面上露出些無奈之色,上前將那鴇兒叫至一旁,不知他言語了什麼,這一眾桃紅柳綠總算散了開去。我不由嘆了口氣,抬首見那麒麟卻是滿面得色,他見我狼狽,直笑道,「龍兄怎的如此不濟,不過是些熱情女郎,你便嚇著啦。。。」
這廝憊懶,我本待要反唇相譏,奈何開口也不知說些什麼,心下鬱卒,只得自嘲笑笑,此刻,那鴇兒倒主動過來,大約由於錦鯉先前關照,她態度也一發恭敬起來,卻是要引我們去樓上尋那歌者。鴇兒殷勤,回身直向我與麒麟道,「二位公子好眼光,我們綺羅舞榭的妙音姑娘,原是了不得的貴族千金,不僅生的花容月貌,可幸還有一副玲瓏歌喉,只不過,她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小婦人知曉二位身份尊貴,但總不好壞了規矩,二位卻也只能在這樓台上聽上幾曲。」這鴇兒說著,眼珠卻滴溜溜打量我與麒麟,麒麟在一旁不語,我但笑道,「無妨,無妨,我們本亦是來聽曲的。」
上得樓去,那妙音姑娘原在層層紗幕之後,看不清真容,只略見幾分輪廓,卻道身姿窈窕,體態婀娜,想必定是位佳人。鴇兒引我與麒麟坐於她對面,張口道,「妙音啊,這可是兩位尊貴的客人,你可要仔細些侍候。」奈何這妙音並不理會鴇兒,只起身向我與麒麟略一欠身,便問道,「二位公子想聽什麼?」
我平素里對音律雖稍有涉獵,此番於青樓楚館聽曲卻還是首次,一時間並無頭緒,只擺手向麒麟示意,請他先來,麒麟倒是當仁不讓,他略作思索,爾後看向我道,「此番既值定域親王大婚之喜,全城歡騰,我便請妙音姑娘歌一曲『鳳求凰』,倒也應景。」
此言一出,我自是沒有異議,未料那妙音姑娘倒彷彿有些意外,她稍作停頓,將那琵琶輕攏慢挑,終是展開歌喉,這歌聲樂聲確是清越動人,卻道「三日繞樑聲,人間幾度聞」亦不為過,只是「鳳求凰」本為喜樂,現下這妙音姑娘操曲,至那動情處卻頗有些哀傷,聽在耳中,卻叫我莫名想起白暨,不禁也跟著悲戚起來,奈何一旁的麒麟正是興高之時,卻不愛這婉轉之音,只見他眉間稍露出些不悅,未待一曲終了,便開口向那妙音道,「今時勝景,喜樂年華,姑娘何故如此心傷,卻將一曲喜樂弄得如此悲傷?」
那妙音聽此一問,顯是吃了一驚,玉指輕顫,手下琵琶之聲亦跟著微頓,只可惜了一首妙曲,草草停在半當處,我心下嘆息,不禁埋怨麒麟多事,而那妙音別抱琵琶,仿似有些心思遭人窺伺的惱怒,開口卻朝麒麟答道,「這位公子多心,妙音並無傷心事,這曲本該如此,公子若不滿意,便請回吧。」
話音剛落,麒麟面色愈加不善,我亦未料及這妙音,不過是楚館青樓內一名小小歌伎,難得竟有如此傲氣,心下倒生出些欣賞之意,奈何此時這樓台之上只有我、麒麟與她三人,總不能一任氣氛僵住,我剛欲開口圓場,不想麒麟未理會妙音,回首卻朝我笑道,「龍兄,只怕我方才唐突,已冒犯了妙音姑娘,今日卻要連累你一併聽不成曲兒,你不會怪我吧?」
他這話說的略有些輕佻,那紗幕後的妙音一聽,口中竟又冷哼一聲,仿似極為不屑,我心下暗嘆,這小小歌女未免有些過於大膽,大約原是落魄千金,還未曾慣於賣藝歡場的營生,故而這般不知進退,此時我若再不開口,只怕事態進展,也難保麒麟會不生氣,於是忙接下話頭,答道,「鼎華兄此言差矣,我二人在天街聞及妙音姑娘玲瓏歌聲,驚為天籟,此番既是誠心而來,想必姑娘定不會狠心將兩個仰慕者拒之門外吧。」
我話音剛落,麒麟面上卻露出些訝異之色,大約聽我喚他鼎華,還頗有些不適,奈何現下我二人所處,我總不好開口直喚他麒麟,鼎華是他名諱,尋常百姓知之甚少,想必這妙音應是察覺不出什麼。
卻道是妙音姑娘聽我所言,總算消了氣,她兀自輕笑,卻向我道,「不想這位青衣公子倒十分明禮,不似有人,既是與朋友落座聽曲,如何卻要聽那鳳求凰?」她說此話時,語氣甚是尖刻諷刺,我不明就裡,只聽得莫名,轉身卻見麒麟面上一陣青白,竟是極為難堪,仿似即刻便要拂袖離去,一時間周遭氣氛已是詭異,卻不料下一刻,樓榭外風聲大作,自西窗處竟有一人破窗而入,這下妙極,端的是熱鬧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