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宿
靈獸族地勢雄險,山高路遠,我久居碧泱宮,終日面對著萬頃碧波,此番流連於這崇山峻岭之中,倒有些十分的新鮮感,渾不覺數日過去。這天日暮時分,錦鯉收到鯤寒鱗書信,信中言及他已至莽原,一行人住進了雲陽驛,那羽族地處靈界南方,要進莽原只能繞道我族邊境,金鸞與孔雀雖早就出發,現如今卻還不曾到達。
我聽聞此,胸中亦略微放寬心來,眼見天色已暮,便與錦鯉就近尋了家客棧投宿,此處離莽原已近,城池愈發繁華,與先前所見山野村店不同,這如歸客棧也有頗幾分華奢之氣。只不巧,我與錦鯉來得晚了,那客棧門外已停了不少車馬,店家也掛出了客滿的牌子,我朝錦鯉笑道,「看來今晚你我只能露宿山野嘍」,錦鯉倒十分執著,硬是要去找那店家問訊,他堅持道這如歸客棧從外看來,少說亦有幾十間客房,門外車馬不過十幾人,怎的就客滿了?
由此見來,此人甚迂!
只未料到的是,原還有人先於錦鯉進門與那店家吵鬧,我本在客棧門外仔細察看那車馬來歷,忽然便聽得客棧內兵刃之聲,瞬及卻見兩人從店內一路纏鬥至門外,錦鯉立在我身側,朝我耳語道,「陛下,那持五彩軟鞭之人卻是孔雀。」
我亦抬頭朝那二人看去,果見一人身材高挑細長,手持五彩軟鞭,他五官生的精緻,細眉長目,唇紅齒白,端的是個美男子,只可惜面相稍帶些陰柔,眉目間亦隱隱有些陰鬱之色,外界傳聞,孔雀生性刁鑽古怪,奈何卻深得羽帝寵愛,更有甚者,乾脆明說孔雀根本就是羽帝幸臣,今日一見,我胸中亦有了幾分計較,只怕是這傳聞亦有三分可信。
再見與孔雀爭鬥之人,倒叫我十分意外,這明明還是個少年,身材矮瘦,仿似還未長成,這少年比之孔雀,容貌更為秀美,此時一雙杏眼圓瞪,雖是怒極,只可惜他這般模樣並不十分嚇人,倒顯出幾分可愛來。二人纏鬥不休,卻原來是羽族數人強包下了這如歸客棧,這少年來得晚些,卻也要投宿在這客棧之中,他與孔雀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
我與錦鯉在一旁觀戰,孔雀自是不提,只怕這少年亦非尋常人家出身,他雖年少,靈力卻十分充沛,只道是缺了些許臨敵的經驗,漸漸落於下風,孔雀果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那少年腳下一個不穩,身側錯漏一個破綻,他便將那五彩軟鞭直往這少年面門而來,眼看鞭尾就要掃過那如花似玉的面龐,我心下不忍,身比心先動,便揮袖擋在少年身前,化去這一鞭凌厲殺氣。
孔雀見突然有人插手,面色立即沉下,錦鯉亦在身後大呼小叫,只那少年受了驚嚇,此刻有些呆愣,閃神了片刻,他倒未向我道謝,只恨恨朝孔雀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如此不敬!」孔雀不語,一雙眸子死死盯著我看,我朝他頷首致意,他眸中更是寒芒畢露,不妙,這傢伙竟是想要對我動手?
那少年亦是個刁蠻無理的主兒,他不見我與孔雀之間波濤洶湧,倒兀自支使起我來,卻道,「你還不與我將這潑才拿下,到了莽原,我自給你好處。」我被他這般命令弄得好生尷尬,雖說此番出行我與錦鯉均作了變裝,奈何錦鯉與孔雀卻有過數面之緣,他生怕被孔雀認出,此刻倒半遮著面過來勸架,我只覺得十分好笑,倒不知竟真的哈哈笑出聲來,這下場面更是糟糕,過了半晌,孔雀才冷冷開口對我道,「青衣客,你是何人?」
我剛想開口,錦鯉又急著搶過話頭,「我家公子與我只是來投宿的,既然如剛才那位小公子所言,客棧還有房間,我想這位大人應該讓店家出來說話才對。」好個錦鯉,他果是牙尖嘴利,只是此刻用頭髮遮去了半張面孔,顯得頗有些滑稽,我朝他微笑,他露出個無奈的表情,卻不知此話孔雀會如何回答。
孔雀並沒有回答,樓上倒傳來一個聲音,卻是喚孔雀道,「孔雀大人,客棧既有房間,何不與人行個方便?」我順著這聲音看去,只見一個金衣背影,想必那定是此番羽族的求親使如歌王金鸞了。孔雀聽聞此言,亦未再多話,徑直轉身上了樓去。那抖抖索索的店家這才出來,點算了客房,竟只剩下兩間,錦鯉面露難色,又朝我耳語道,「陛下,你且尋一間住下,我與那小公子擠擠吧。」
我知他心思,外臣與君王共處一室,只怕於禮不合,只錦鯉算漏了一點,那小公子比之孔雀,只怕更難對付,再說,我見那小公子矮瘦,身姿卻帶有幾分婀娜,眉目間亦帶有幾分女兒家的嬌憨之色,只怕並不是什麼小公子,卻是個小美女,於是便搶在錦鯉之先,對那小公子道,「小公子請先尋一間上房,我二人今日只好擠擠咯。」
那小公子面上露出些喜色,卻又傲然道,「你倒是個好人。」便噔噔地往樓上去了,這下可好,我與錦鯉進了同一間客房,錦鯉頗不自在,關上門便撲通一聲跪下,果又是不合禮數那一套,我見他迂腐至此,忍不住卻又想逗弄他,便笑道,「自古有美談,卻道君臣同榻,與朕共處一室,難道竟辱沒了你不成?」
他果然益發惶恐,頭也不敢抬起,我命他起身,徑往榻上坐下,伸手輕拍右側的位置,喚他坐下,這下他更是局促,面上一片通紅,竟忽的又跪下身來,口中振振有詞道,「陛下不是那羽帝鳳百鳴,我亦不是那佞幸之臣孔雀,還望陛下自重!」
我見他說的鄭重,卻未料這傢伙竟與龍溯一般打趣不得,於是也不再捉弄於他,便和衣躺下,嘆道,「錦卿,這並非在朝堂之上,你又何故如此多禮?難不成在你心目中,朕竟是個登徒浪子,今夜竟會強逼你侍寢不成?」
他依舊跪在卧榻之旁,此刻忙道,「微臣不敢!」我口中喚他起身,心中卻頗為鬱卒,不知錦鯉怎會生出這般荒唐念頭,難道我這為君的平日里有一絲一毫表現出偏好男色不成?自我繼位以來,雖未立后納妃,身邊好歹也有碧螺青玳隨侍左右,今時雖未帶她二人出行,怎的也不至於饑渴到要對臣子下手吧。
思及此,我也不管他將待如何,便閉上雙目,早早安寢,這如歸客棧雖比不得碧泱宮內錦瀾殿,是夜倒也好眠。晨起時分,錦鯉半伏在卧榻之旁,想必他一夜都是以這彆扭姿態休憩,此刻他見我醒來,亦慌忙起身,胡亂整了整衣冠,有些局促地看著我,我見他一雙眼窩處略有些青黑,兀自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言。
我二人洗漱完畢,往那客棧大堂去用些早餐,那大堂倒十分空闊,原來羽族一眾人等都還在卧房之中,只有昨日所見小公子一人坐在大堂之中,見我二人下樓,十分殷勤過來邀我們同坐,他雖有些頤指氣使,但言辭間並不十分尖刻無禮,仔細看來,與龍漣倒有三分相像,我看著心下歡喜,亦不知覺多說了幾句。他知我們此行前往莽原,便顯出十分的興趣,介面道,「你們也去莽原?難道也是去求親么?」
錦鯉頗有些狐疑,他朝我看了一眼,又摸摸自己的下巴,就怕人皮面具不知何時化了,生恐我被人認出真實身份,對此我倒不放在心上,要知道這靈界之內,除了水族些許尊長、近臣,見過我的人還真是為數不多,何況此番又在臉上塗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藥水,如若再被人認出,卻也別無他法了。於是對那小公子笑笑道,「是啊,莫非小公子也有興趣?」
那少年聽我這般問話,倒彷彿聽了個大笑話,他露齒一笑,左頰邊有個彎彎的小酒窩,又將手指了指樓上,卻道,「我說大哥,那上邊一群驕傲的公雞也是去求親的,他們雖然無禮,卻備了這一車又一車的聘禮,你二人兩手空空,怎的也敢去求親?」
錦鯉聞言,面露慍色,他此刻裝扮便如同一名普通隨行侍從,亦不好發作,我雖未見到自己此刻模樣,想必也只是普通富家公子行裝,當然不便誇下多大海口,於是朝那小公子道,「那就權當去一睹天祿公主真容,也許公主喜歡在下,願意委身下嫁也未可知啊。」我說得輕鬆,也並未放在心上,哪料到這小公子竟突然生起氣來,起身指著我的鼻子便罵道,「你好大膽!」
我哪知何處又得罪了他,正兀自疑惑,錦鯉倒笑著介面,「小公子你好生無禮,莫說昨日我家公子從鞭下救回你這一張臉,怎的也算有恩於你,即便是萍水相逢,你又怎可如此囂張跋扈,頤指氣使,我家公子難不成是你的下仆么?」錦鯉這番話說得凌厲,那小公子果然無話可說,只氣鼓鼓起身離開,我本想跟上去勸,轉念思及鯤寒鱗已至莽原,羽族一行人也在這客棧之中落腳,我與錦鯉應當早日啟程,儘快趕到莽原,俗話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早早結了賬,趕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