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結局

法國東南部，阿爾卑斯山脈。

無人的山區，乾淨而絕離塵世，從高處俯瞰茫茫的雪山，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小點，在半山腰緩慢地向上移動。

那裡是沒有駐足之地的峭壁，絕對的低溫，就算是最出色的登山者，也無法在這種近乎垂直的懸崖上攀爬。

而現在，在這個峭壁上攀爬的，本來就不是人。

柳夕月一邊喘氣，一邊運用血之力在掌心凝聚出血刀，狠狠插進雪堆下堅硬的冰塊中，她靠著血刀借力爬上了最後一塊凸出的岩塊。

站在岩塊上，她轉過身，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拿出水晶球，然後抬頭看向遠方巍峨的山脈。

眼前壯觀的雪山圖景和水晶球里的景象一模一樣，這裡就是秦毅曾經到過的地方。

「你就是在這裡看到的這個景色嗎？」

柳夕月默默看著眼前的風景，想象著那個熟悉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和她一起觀賞這片絕景。

過了幾分鐘，她開始搜尋起四周。

秦毅不可能只留下這麼一副風景給她，尋覓的時間和所得到的的體驗根本不成正比，如果僅僅只有這麼點回報，那她為此花費的幾個月的時間就虧大了。

「果然。」

她找到了。

柳夕月半彎腰把冰壁最下方的地方捅了捅，上面的雪嘩啦啦地崩落，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非常矮小，需要人趴下彎腰才能進入。

她像小狗一樣鑽進洞內，內部是長寬高三米左右的方形空間，這是一個冰洞。

靠著血族的視力，柳夕月能接著洞口的微光在內部摩挲，她找到了冰洞盡頭處的大箱子。

柳夕月打開箱子后，裡面放著摺疊椅、大型移動電源、電熱器、熱水壺、一盞攜帶型電燈、一個U盤、一個電腦，還有一些沒開封的速溶奶茶，以及凍得梆硬的麵包點心。

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坐下來看視頻吧，柳夕月心想。

她先是攤開摺疊椅，再把電燈插上電源。

照亮整個空間后，接上電熱器，電熱器的電絲開始散發橘黃色的光芒，小空間里的溫度開始上升。

緊接著，柳夕月連接好熱水壺，從洞口的地方挖了幾團雪，放進電熱水壺中，開始燒水。

最後，她連上電腦，開始播放U盤裡的視頻。

視頻開始了，一開始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幾句叫罵。

『艹！水呢？忘記帶水了！哦，有雪，可以用雪。』

聽到第一句話，柳夕月就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

視頻中亮起了光，秦毅搬著一把摺疊凳坐著，此刻他正在手忙腳亂地燒水。

前前後後，秦毅足足折騰了十幾分鐘，這十幾分鐘里什麼聲音都沒有，但柳夕月卻看得津津有味。

終於，秦毅泡好了速溶咖啡，他調整了一下椅子的朝向，讓自己正對著鏡頭。

『終於好了，這是我特地為你設置的浪漫場景，雪山裡的秘密基地。

你可能會覺得有些幼稚，但如果細細體會，你就知道你哥我品味非凡。

額……先讓我看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麼——奶茶、點心，零食就這兩個，都是很普通的零食，但在這種環境下吃就會感覺不一樣，即使是重生者，應該也會有返璞歸真的感覺，至少我就是這樣。

現在，讓我們隨便來聊一個話題吧。

普通的話題就不說了，我們今天聊一個比較高大上的主題——死亡。』

柳夕月的神色嚴肅了幾分

『在我作為重生者的漫長生涯中，我有一段時間偷懶了。

我相信你應該也有一段時間偷過懶，花費了兩次或是三次的機會，做一個普通人，去普通的享受生活。

我也是這樣，我相信每個重生者都有過這麼一段時期，畢竟沒人能緊繃著神經做一件難度極高的事情。

但我覺得或許我是在享樂上浪費時間最多的重生者，我曾經花了大概四十年的時間，用在紙醉金迷的享樂上，當時我決定暫時放下使命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說服你放棄救世，和我一起享受生活。

當時我用的理由是——『救世太累了，要勞逸結合才能發揮全部實力，這一次重生我打算好好放鬆，和我一起去享受吧』。

你覺得當時你同意了嗎？給你兩分鐘的時間思考。』

「傻瓜，當然會同意了。」柳夕月笑道。

『好，兩分鐘到了，答案是你同意了！我們用了四十年的時間去過了各種生活，最頂級的富豪生活，作為雇傭兵在戰亂地區的生活，還有黑道、政客、開辦孤兒院，很多很多。

以我們兩人的能力，完全可以過上任何想要過的人生，事實上我們也的確這麼做了，這一點我想你也意識到了。

但很快，我就察覺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發現自己沒了活著的感覺。

儘管在世俗意義上我的確還活著，但我也的確喪失了活著的感覺，因為周圍的一切都不再變化。

為了能讓你明白這種感受，我先來幾個通俗易懂的例子。

首先呢……世間萬千事物都是相似的，不同的富豪生活回饋給當事人的感覺卻往往相差無幾，對我們這樣的重生者而言更是如此。

對重生者而言，唯一的變數往往來自於周圍的人，和不斷變化的人去體驗相同的事物，往往能得到不同的反饋，但和一成不變的人去經歷不同的事物，卻會感覺枯燥乏味。

如果夕月你重複了足夠多的享樂人生，那你很可能產生和我一樣的感覺，或許你現在已經體會到了。

但為了保險起見，我暫且假設你不知道吧，讓我再給你舉一個粗俗的例子。

打比方你是男生，你小時候和初中同學一起去坐過山車，她天真爛漫，非常開心。

然後長大了，她成了一個風韻十足的成熟女人，這時候你再和他去坐過山車，感覺一定會不一樣。

這就是答案，相同的事物因為一個人的成長而發生了改變。

察覺到這一點時，我突然就發現了我為什麼失去了活著的感覺。

因為我陷入了三年的時間循環，就像一個人在封閉的圓形走廊里不斷繞圈一樣，沿途的風景雖然一直在變化，但終究身處同一個走廊。

如果周圍人都被困在了同一個時段內，那即使我再如何成長，再如何變化，也體會不到生命在往前延續的感覺。

我當時就告訴自己，那樣是不行的……繼續這樣下去，什麼意義都沒有，最後連和你一起生活都會感覺在和NPC一起生活。

後來，我就下定決心想要拯救世界了，那時我的目標是和你，還有艾達一起活下去，如果這三個條件無法同時達成，那我寧願滅世也要跳出這個時空循環。

至少在那時候，我還沒想到要犧牲自己，我甚至不會產生要犧牲自己這個念頭。

但現在……坐在這裡的我，已經覺得即使我死掉也無所謂了。

因為在那之後，我不斷努力地救世，不斷地突破自己的極限，也不斷地思考。我想到了生命的另外一種解釋方法。

既然我們的生命必須要讓周圍人共同延續，才會產生自己活著的感覺，那麼是不是可以將生命這種東西，視之為不寄居於自己肉體，而是寄居於其他人意識的事物呢？

嘿嘿，聽起來一定很離經叛道吧？

但我覺得，這或許才是生命真正的答案！

嗯，唯心主義！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我開始深刻認識到這句話並不僅僅只是宣揚先驅精神的話語，而是可以當做一種全新的生命觀來理解。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應該無法理解，但這並不是壞事。

再拿我自己來作比方，我即使現在還活著，但我對於一些人而言，是死的，對一些人而言，是活的。

再直觀一些，我對你來說，是活生生的人，而對那些根本不認識我的人，則早就死了。

在我剛才說的生死觀中，這種生生死死不應該分離開來，而應該處於一種疊加態，人既然會喪失活著的感覺，那就證明『感受』是人類活下去的根本依據。

既然如此，只要我能不斷給予周圍人嶄新的感受，那對於他們而言，我就是活著的。

假如我再也無法給予他們全新的感受，那他們就會覺得我無趣，像遠離將死之人般遠離我。』

說到這裡，秦毅停頓了許久，他啜飲手中的咖啡，眯著眼望著這邊，視線彷彿能穿透鏡頭。

然後，他嘆了口氣。

『夕月，你明白了嗎？

我想，你一下子應該不明白。

現在我有一種很矛盾的心態，我希望你明白，但又不希望你明白。

因為你明白了你就能感受到我還真正活著，還陪在你的身邊，就算肉體已經湮滅成灰，但我依舊存在。

但我也不希望你明白，因為我留下的只有這些影像，如果你逐一將這些影像全部剖析，透過這些影像的表面看清了我本質的思想，那麼，在那之後，你會很清楚的感覺到我已經離你而去。

夕月，我遲早是要離開你的，但不是現在。

我覺得……我留下的東西，應該還能讓我陪伴你至少幾百年。』

說到這裡，秦毅一改嚴肅的態度，展露笑顏，轉移話題道：

『真正硬核的知識就傳授到這裡吧，接下來我給你講講我在重生中遇到的趣事，首先我要提起一個人，她曾經是我我們的敵人，你猜到了嗎？

大名鼎鼎的五爵，伊麗莎白……』

U盤裡存放的視頻很多，保守估計大概有足足幾個小時。

柳夕月只看到前二十分鐘，她就喝光了第一杯奶茶。

現在，她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思考之中，她無法控制地不斷去回想秦毅剛剛所描述的生死觀。

說實話，乍一聽時，柳夕月有種感覺，哥哥在誆她，但她又有種真實的感覺，彷彿秦毅剛才真的站在她面前，對她說那番奇妙的言論。

熟悉的兄長變得不熟悉了，她想聽到更多他的聲音。

……

2025年，柳夕月去了佛羅倫薩，按照視頻中的指示，體驗了各種娛樂項目，寫成了遊記。

2026年，柳夕月去了埃及，她在撒哈拉沙漠找到了秦毅留下的遺物，還有下一個遺物的線索。

2027年到2028年，柳夕月依次去了西班牙、法國，和秦毅重新遊覽了早就知道的名勝，但因為秦毅的解說，這幾次的旅行體驗截然不同。

在途中她遇到了艾達，她發現艾達褪去了戾氣，正和她一樣世界各地旅行，收集秦毅的遺物。

柳夕月慎重思索之後，向艾達提出了交換遺物的建議……被拒絕。

2029年到2030年，柳夕月潛入愛琴海3543米的深處，撈出又一個遺物。

2031年，柳夕月依照獲得的線索，去熱帶雨林和食人部落溝通，再一次偶遇艾達，被艾達下絆子，導致延長了找尋的時間，但她並不生氣。

2032年到2034年，柳夕月按照視頻中秦毅的指示，看完了總計三千多本書，期間在挪威羅巴爾的住處暫居。

童年，她獲得了新的感悟，也送走了那位傳奇獵人。

她開始覺得秦毅的生死觀真實存在，並且有著更深層的內涵。

2035年，整一年都沒有繼續追尋下一個線索的下落，她沉浸在觀看過往視頻中，並且下定決心，想要去尋找伊麗莎白。

2035年冬，在日本見到伊麗莎白，聊了許多，她明白了伊麗莎白就是秦毅給她和艾達留下的反面教材。

2035年聖誕，在日本偶遇艾達，艾達主動給了她一個擁抱，在度過和諧但並不默契的三天後，互相告別。

艾達在臨行前與她約定，等一年後在青州交流秦毅的視頻。

2036年11月，臨近聖誕，柳夕月打算暫時回去了，再過不久，就是與艾達交換遺物的日子。

……

2036年.

距離秦毅死後，已經過去十三年了，有些東西物是人非，有些東西卻還一成不變。

她去看望了艾德蒙斯，艾德蒙斯老了許多，但正秋絲毫沒老，正秋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了，他完全就是艾德蒙斯的翻版。

而白沐風還是老樣子，他們被嚴密保護起來，但也擁有相對的自由，對方熱情地招待她，但聊天時總感覺怪怪的，事後柳夕月覺得這可能是多人群聊的原因。

再把該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邊后，次日凌晨6點，柳夕月終於站在了自己的出租屋門口。

「呼——」

她長長嘆了口氣，嘆息聲中充滿疲憊。

自己有多久沒回來了？

中間一次回來好像是一年前吧，為了不打亂房間的布局，她都沒有請人來打掃，想必裡面一定是布滿灰塵，昆蟲做窩了。

柳夕月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一陣淡淡的香味鑽進了她的鼻腔，將她已經十分疲倦的大腦重新激活。

柳夕月瞳孔驟然放大。

這……這味道是？！

煎雞蛋、番茄醬、香腸——嗯……還有牛奶！

柳夕月心中的某塊地方被撩動了，她猛地推開門，焦急地四下打量。

乾淨的地磚，一塵不染的傢具，通著電正嗡嗡作響的冰箱。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桌上放著一盤沾有蛋黃和油漬的光碟子，旁邊的是喝光牛奶的玻璃杯。

（全書完，還有一個尾聲，或許會寫點番外，想要讓我寫什麼番外可以評論區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