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訴不盡萬年過往(1)4.8k+
若妄君臨天下,必將踏淵而行。
——魂族殿下·臨淵
01
「跟我回去吧。」
「回,回哪兒?」
「銀月城。」
「不,回,回不去了……」
她輕輕搖頭,他抓著她手臂的手被她另一隻手拂開。他的手就這麼頓在了半空,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苦澀深深地充斥在心頭。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原是一切,都消散在了千萬年前。
02
極北之地的雪常年不化,重臨曾無數次行走在這漫天風雪中,孤身一個人,著一身雪白的長衣。每當登上高處時,他都會望向那一座比一座高的雪山,縱使入目皆是蒼茫。
他是極北之地的王,半生族的殿下,這一生都是為了守護族人而活。
但是在數千年甚至上萬年前,他並不叫重臨,而是叫臨淵,若妄君臨天下,必將踏淵而行的臨淵,是魂族最高的主宰者。
這,是魂族的秘密。
「殿下,命星現,天下將亂。」
站在高台上,舉目望去是星河萬里。極北之地最是臨近北邊,站在這裡總是能最輕易看到天邊掛著的北辰七星。
聽到這一句話,重臨知道屬於他們的時機來了,天下必將掀起一場風雲變動。
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大多是以強者為尊的,而邪魔在這個世界,則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排擠,世人以為,他們作惡多端。
「從今以後,你就是臨淵,而臨淵也就是我。所以,你就是我。」
「要帶著族人,活下去……」
「吾以長生帝起誓——」
過往的一幕幕似乎猶在眼前,千百年前,他帶著半人半鬼的族人出現在縹緲天。
然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他們卻被世人以為邪魔歪道……
「妖魔,人人得而誅之!」
不知多少次午夜夢回,他仍能想起那一次次慘烈的廝殺,以修仙界為首的修仙之人組成百仙盟,對他的族人進行殘忍絞殺。
將軍身死,魂不再歸。
他們拖著滿身傷痕,帶著難以磨滅的恨被逼退至極北之境,從此不許踏入縹緲天。
「魂族子民死亡千萬餘人,吾今日以長生帝起誓,終有一日待我魂族破出萬古封印,定要人族百倍血償!」
半生族,何為半生?
半人半鬼,一生不得圓滿。
他的族人死傷千萬,他的族人骨埋異鄉。
「終有一天,半生冢會出現在長生地,死去的族人將在那裡得到安息。」
半生冢,埋葬的是死去的千萬族人。
他曾以自身之血為引,將族人的恥辱與仇恨都書寫在半生冢的石碑上,每個子民都該銘記這一段不堪的過去,終有一天他們要人族百倍血償,讓死去的族人得到安息。
自那時起,他不再叫臨淵,他叫重臨。
——終有再臨之日,終有滅盡眾生之時。
03
幽境層林三尺雪,你著紅衣幾時來?
「姑娘,我們認識嗎?」
遇見她,是逃不過的命中注定。
幽境三州,在那河州城中,在那漫天風霜雪飛舞時,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的雙目不自覺地被她吸引,心底只隱隱覺得她熟悉,卻不知這一眼就跨越了千萬年。
他們認識嗎?
他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她?
重臨想不明白,覺得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好生奇怪,像有什麼東西將他們牽住了。
「抱歉,不認識。」她答。
僅僅幾個字,泛不起任何波瀾。
他見她面色如常,然而眼神中卻又透著絲絲的不同,那時他心裡好奇,不知她與他是否一樣,都從第一眼中見到了什麼。
她要買傘,卻被店家趕了出來,於是他鬼使神差地,將自己的傘借給了她,「同為外來人,河州城一見,可謂有緣。這傘就借予姑娘了,海棠花與姑娘很配。」
琉月血棠傘,紅色的油紙傘,點綴著爛漫的海棠花,是半生族的一件法器。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勾瑤始終無法明白,為什麼他會將傘給一個陌生人,而這其實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或許僅僅是為了那一眼萬年。
不可說,說不得,日後再尋答案便是。
黑夜降臨時,他見大雪紛飛,城外鬼兵不斷逼近,黑色戰袍之下,它們沒有血肉。
一隻只枯骨握著長槍,戴著頭盔的骷髏頭有黑氣滲出,它們行走在黑夜中,腳踏在白雪之上,一步步往前,齊齊踏出的步伐似有千般氣勢。手起長槍落,鐵骨無情。
鬼族攻城,今夜勢在必行。
「死守城門!」
一道命令落下,換來的是守城將士的死命強撐,河州城是他們的家,他們在守著他們的家園,哪怕是死,也不允許被毀滅!
一次次的孤注一擲,在大雪封山時,他們沒有援兵,身邊有的只有往日的兄弟。
然而隨著鬼兵的數量增加,城門抵禦的力量正在不斷地被削弱,很快,伴隨著鮮血飛濺,沾染在雪地上,鬼族大軍破開城門。
它們執著長槍而入,勢不可擋!
「不好了,城門被破了!」
猶記那一聲驚恐的呼喊,清晰地落在城牆上每個人的耳中,如當頭一棒,敲得眾人手足無措,心裡瞬間涼了半截。
有人被一槍刺穿了身體,倒在地上,飄落的雪花好似要將其掩埋。這一幕幕好像又帶他回到了千年前,他見過鮮血飛濺,染紅白雪,是誰在倒下,誰在拼殺中湮滅成灰?
「錚——」
更深夜濃幾時,一道琴音忽如夢。
就在上千鬼兵湧入城中時,一陣弦音忽起,清雅、緩和,從天外之處而來,仿若一場絕美的幻境,久久迴響在眾人心底。
它們彷彿忘記了什麼,忘記了廝殺,忘記了只待長驅直入的腳步,忘記了舉起的長槍早該落下……那一刻,上千鬼兵全部被一曲琴音控制,免了河州城被踏破的命運。
是誰?究竟是誰,在撫琴?
四下張望,唯見漫天風雪中,她一襲紅裙,腳踏冷冽寒風,穿過滿天霜雪而來。
手中一柄油紙傘,懷抱古琴。
傘是他的傘,人還是如初見時,而這個畫面,他好像早就第一次見她便預料到了。
「眾鬼聽令。」
「以吾為令,退出河州城!」
一抹冷傲的身姿,一抹夾雜著威嚴與殺意的命令,隨著她的話落,古琴上的弦忽的一挑,發出了最後一道弦音,餘音不斷迴響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鬼族,馭鬼術。
鬼族城主,鬼帝之下至高強者。
他們一起闖過陰陽八卦陣,一起奔赴過死局,他們從互相戒備,到互相聯手破局。
04
史書所記,或揚或貶。
重臨還能記得,她曾質問過:「幾千年前縹緲天出現半人半鬼的半生族,當時的他們究竟何錯之有?以至於被天下人聯合絞殺過半,再被逼退至極北之地,永不入世?」
千年已過,如今史書記載:半生族乃半人半鬼的邪魔,窮凶極惡,冷血嗜殺……
重臨曾以為,隨著時間的過去,世人應該早就忘了半生族,忘了曾經那些人對他族人做下的一切,卻不想,還會有人提起。
那時,還是在河州城外,她為了守護鬼族,守護自己的子民,而與他人當場對峙。
「幾千年過去了,你怎麼知道當年半生族就一定罪孽深重?通過史書記載嗎?」
「你可知道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當年的事情真是如此嗎?一如現在我鬼族人,當真人人得而誅之?你們人族當真沒有錯處?」
那時她一聲聲質問逼得對方啞口無言,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很氣憤。
不是為了半生族,而是為了自己鬼族的子民,一如他會為了半生族的子民,謀划半生。
「你是鬼族人嗎?」
他問她時她輕笑一聲,轉頭看向他,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你不是知道嗎?」
他微微一勾唇,對她的話並不信。
她嚴肅道:「我現在是人,可能在我死去后我就不是了,但我永遠不會是鬼族。」
「你不是鬼族,那你為什麼要幫他們?」
他無法忘記她幫助鬼族人的那一幕,那時她是那麼堅決。鬼族與人族的仇已經這麼深了,很難想象,一個人會去幫助鬼族。
「我的義父告訴我,我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那麼他們就都是我的子民。」
「不論我是不是鬼族人,我都應該守護好他們,這樣我才能無愧於這個身份,無愧於他們的擁護,以及他們對我的期望。」
「你說……是嗎?」
她的義父,是九幽鬼帝。
這些,是她的義父交給她的。
而鬼族子民,對外從不分彼此。
那時候,他彷彿看到了自己,身上背負著的沉重,讓他數千年來都難以安眠。
輕笑一聲,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可能是習慣了掩蓋,將所有的罪孽深藏心底。
她有她的鬼族,他有他的魂族。
他們都有自己要守護的東西,這種感覺讓他好像找到了知己,讓他心底興奮不已。
「你叫什麼名字?」
「你可以叫我清顏。」
「清顏?」這兩個字曾在他的唇間反覆回味,就像是一杯清茶,需要細品。
「我記住了。」
「那你呢?」
「我叫……重臨。」
05
三州何以為幽境?
曾有傳言:幽陵乃是來自地獄惡鬼的陵寢,不允許任何人的窺視,觸及者死。
幽境三州之下有一座千年陵墓,名喚幽陵,重臨來到幽境三州就是為了它。他知道裡面有什麼,所謂的陵墓,不過是一座被埋葬的古城,乃銀月城,城中有人,乃魂族子民,還有個至高強者,他曾說他叫臨淵。
重臨,終究不過是魂族殿下在千年前變出來的一個分身,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且擁有他大部分實力卻沒有情絲的替代品。
千萬年前,魂族人被萬古封印壓的喘不過氣,不得已只能來到縹緲天選擇了一個休憩之地,並進行了長達千萬年的沉睡。
然而,他們並不甘心永遠沉睡,他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太陽,生長在天地間,所以他們靠著逆天之術成就了一項壯舉——
所有魂族人一分為二,一半繼續沉睡,一半躲過萬古封印,重新活在這人世間,可是他們終究是不完整的,所以一生半人半鬼不被世人接受,這才有了後面的殘忍絞殺。
萬古封印破除之時,便是魂族子民蘇醒之時,那時,他們依舊可以重新生活在陽光下,甚至於開始他們的屠殺與報復。
重臨不過是臨淵的一部分,千年過後,臨淵蘇醒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喚了他。
他們之間,終究只能存在一個,而臨淵要靠著重臨的籌謀,達到自己的目的。
臨淵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他心中裝著自己的子民,守著對長生帝的信仰,可是他也是個自私的人,自私到不願將自己的感情分享。
所以重臨沒有情絲,不懂情愛,甚至於都不知道,千萬年前的臨淵有沒有愛過人。
曾經的那個小姑娘,那個會追著他喊他大魔頭的人,他不願意分享給任何人,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便永遠活在了他的記憶里,隨著他一起沉眠了千萬年。
還記得,他曾將她撿回來,俯身蹲在她面前,指腹輕撫過她的臉頰,「美人天生自成,宛若清水無穢。以後,你叫清顏……」
清顏,清顏,原來是如此的一眼萬年。
早在千萬年前,她就已是唯一。
只是,知道真相的他再不是曾經的重臨了,現在的他,是魂族主宰者——臨淵。
06
一卷詩書,訴不盡萬年過往。
「臨淵,大魔頭臨淵,我以後要嫁給你,做你的王后!」
少女笑魘如花,聲如銀鈴清脆,恍若之間猶在昨日,然而夢醒,卻已過千萬年。
「殿下!」
銀月城中誰見到臨淵,都會恭恭敬敬地喚一聲殿下,以前他也時常遊走於繁華熱鬧的街道,身後還會跟著一個小尾巴,然而當千萬年過去,繁華不再,人,也已不再。
「小顏兒,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從風清越的記憶中知道她的存在,臨淵便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出現了,於是他一步步設計一步步引她入局,當親眼見到她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沒人能體會他心中的激動,那是一種看一眼都忍不住淚目的感覺。
站在聖樹下,在朵朵花兒綻放地淋漓盡致時,她望著花樹,他在身後,望著她。
伸手想要去觸碰,但心底卻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在害怕,害怕這不過是他沉睡千萬年來做的一場夢,一碰,夢就醒了。
小顏兒,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千萬年前你追著跑的那個人,我是大魔頭臨淵啊。
我終於,找到你了……
然而,她不再是千萬年前的她,她忘了臨淵,忘了過去,在她面前,他只是重臨。
他穩住自己,把自己偽裝成重臨,但是他終究不是臨淵,他和重臨的性格也是有些不同的。重臨沉穩冷靜,眼神中總是透著一股睿智,還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溫文爾雅,而他臨淵,除了這些,還有一種愛她入骨髓的瘋狂與偏執,一直默默地潛藏在心底。
小顏兒,你看看我,我是臨淵啊。
原以為,他們可以重新開始,原以為他終於能等到她,卻不想,她心中早已有了另一個人,那個人,讓他嫉妒地想要發瘋。
夜雲深,一個他看不透的人。
身為魂族主宰者,臨淵的御魂術出神入化,只要他想,一個人的前世過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但偏偏他看不透夜雲深,看不透他是怎樣的人。
他不希望她靠近夜雲深,他一次次地拉著她阻止她,可終究,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奔向那個人,撲到那個人的懷裡,看著他們相擁時的畫面,他只覺得血淋淋地刺目。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心內感到迷茫和焦慮,只能一個人跪在聖樹面前,希望長生帝能告訴他,他該怎麼辦,該怎麼做。
後來,他還是遵從自己的本心,不願放棄她,不願看她死,他想,只要她能記起前世的記憶,那麼她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如果有人等了你千萬年,你是否會因此而停留,哪怕是一個回眸?」
會嗎?她不會。
「或許如你所說,千萬年前我們確實有關係,但你可知,滄海桑田,過往雲煙,我早已不是千萬年前的我,我也不知千萬年前我是什麼樣子,又該……如何對你。」
「如果不曾愛過雲深,我想我會的吧,只是世上從沒有那麼多如果,我風清顏既是愛了,那就只愛一個人。」
那時,大殿中琉璃燈盞靜靜燃燒,他閉上了眼睛。若永遠沉睡不醒,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