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愕
穹蒼走上去的時候,底下響起了一陣噓聲。
起先只有三兩聲,到後面跟風的人越來越多,連成了一片。
幾位老師在一旁試圖打斷,扒拉了下率先惹事的幾人。無奈人數太多,他們阻止不住大勢所趨的「民意」。
等穹蒼站到司令台正中的時候,那些噓聲又變成了鬨笑。
各種意味不明的笑聲蔓延中空氣之中,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穹蒼站在高處,從人群的一端,看向另外一端。
她的瞳孔被光色照得有些顯淡,襯得她的臉色越發蒼白。
原來,當被無數雙帶著惡意的眼睛盯住的時候,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驚顫。
當那些密密麻麻的嘲笑聲一起湧來的時候,會有一種膽寒發豎的恐懼。
荒誕的景象,如同一張巨網,羅在她的面前。
穹蒼靜靜地看著,最後竟然笑了出來。
一眾師生被她突然的笑意弄得有點發毛,叫囂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直播間里的觀眾同樣也是。
「我不怕大佬生氣,但是我好怕她笑……」
「R.I.P,提前祝他們一路走好。」
「這鏡頭拍下去太攝人了,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換做是我,我只想打爆他們的狗頭。這群人氣得我無法思考!」
「歡迎收看大型連續劇:憨批們的世界。」
「我希望它的後續劇情是:憨批們的懺悔。」
·
其實從穹蒼上台,也沒有多長時間。台下一道男聲已經高亢地喊道:「你神經病啊!瘋了就滾下去!」
另外有人快速接道:「對啊!下去!誰要看你!」
「道歉!」
「滾!」
穹蒼舉起話筒,對著眾人徐徐開口。
「我很討厭學習心理學。」
她冒出的第一句話奇奇怪怪。
「因為我很討厭去揣摩別人的心理,那是一件會令人不高興的事情。但是,很多時候,人類本能的直覺,還是會讓我迫不得已地感受到別人不經意流露出的情緒。」
穹蒼說著頓了一下,眼尾掃向站在角落裡的幾位中年男人。
「比如說,我身後站著的這些人,他們雖然臉上擺著嚴肅的表情,但是,心底正在竊喜。竊喜他們招了一群如此愚笨,不能獨立思考的學生。」
原本就不大安分的學生,在接受到她的嘲諷之後,變得更加躁動。
穹蒼轉過頭,朝著另外一面的小房間道:「廣播站的同學,我建議你們不要切掉聲音,一中已經接連有兩位學生自殺身亡了。剛才你們放任了一名同學在全校師生的面前控訴我的罪行,如果你們不給我澄清的機會,我想公眾和警方,都有絕對的理由懷疑,你們是在蓄意挑唆學生關係,縱容乃至引導校園暴力。那我就直接報警,順便聯繫媒體。我想校領導應該很害怕這兩者介入。」
騷動越來越大了,噪音甚至隱隱蓋過了穹蒼的談話。
穹蒼笑了一下:「謝謝。我要說的其實很短。未必能說服你們,或者說,說服了你們,也未必能讓你們承認。」
「許由指責我,逼死周南松,我當然不接受這樣的指控。理由很簡單,因為從來就沒有切實的證據可以證明,周南松是因為受不了我的霸凌而死,都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推測而已。」
她的聲音很透徹,不急不緩的速度讓原本吵嚷的學生也安靜了大半,聽起她的發言。
「迄今為止,所有的人,包括我班裡的同學,包括我的室友,甚至可能,包括我的老師,他們事實上,都沒有看見我有什麼過激的行為,否則,心懷正義的他們早就已經出手阻止了。可是,在周南松死後,他們卻下意識地認為,我曾在私底下,對周南松做過更加過分的事情。為什麼?」
「私底下這個詞,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好像,我總是能違背自然科學規律,找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對周南松行使無身體接觸的精神暴力,同時還能逼迫她不向任何人吐露這個消息。即便其中存在強烈的不合理性,他們也還是這樣認定。他們究竟是憑什麼來認定的呢?」
穹蒼在司令台上踱了兩步,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我來告訴大家。
「在座的所有人,凡是,說過髒話、打過架、罵過人、起過衝突、開過過分的玩笑,曾經有過失控偏激的想法、因為私心而討厭過一個人、孤立排擠過一個人的。那麼你們,做過這件事的各位,你們都犯下了和我一樣的過錯。你們也應該站到這個台上來,接受群眾的□□,懺悔自己的過錯。讓上千人當著你的面罵你『滾下去』。」
穹蒼停下腳步,朝前伸出手,詢問道:「怎麼樣?到底是哪一邊的人更像是一個瘋子?」
有人的表情依然是忿忿不屑,有人是漠不關心,還有人則是動搖不定。
穹蒼:「你們很喜歡用群體的道德去綁架別人。要正義,要善良,要無懼無畏,要勇往直前。可是,自私雖然不是什麼值得提倡的事情,卻也是人之常情。
「因為害怕而不敢向前。
「因為珍惜而不想捨棄。
「因為重視而不能謙讓。
「因為渴求而無法釋懷。
「這些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嗎?需要你們,舉著武器,非要將她砍死?非要你們,瘋狂地集結在一起,讓她進行討伐?」
穹蒼微抬著下巴,用譏諷的目光睥睨著所有人。
「你們的最終目標是什麼?一命還一命?看著王冬顏,我,死在你們的正義追求之下,為這場革命獻上生命作為祭奠?是嗎?」
她最後一句話陡然冷厲了起來:「這不就是殺人嗎?值得你們這麼開心嗎?」
學生群體里沉默了片刻,然後有人憤怒地吼道:
「放屁!我不會對一個抑鬱症病人做那麼過分的事情!」
「你不要偷換概念,是你先害死你室友的!」
「你太無恥了吧!你想說自己做的根本算不上什麼,還是想說受害人的心理太脆弱?你怎麼有臉說那樣的話!」
音響里傳來一陣刺耳的噪音,將那幾個學生的聲音掩蓋了下去。
穹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發現賀決雲在早些的時候,給她發了十多條簡訊,但是她沒有看見。而最新的一條,就在剛剛。
她轉過身,抬眼望向遠處。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快速穿過階梯和操場,朝著她這邊狂奔而來。
賀決雲脫下了外套抓在手裡,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經是滿身大汗。劉海濕噠噠地糊在他的臉上,形象全無。原本他就是一個中年普通警察的建模,現在變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走到穹蒼能看見的地方,用手指了指手機,又指了指學生,朝她比了個鼓勵的手勢。
穹蒼認真閱讀完簡訊內容,勾唇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挺直脊背,聲音也大了起來。
「看來我說的話,有些人還是聽不懂。那我直白地給你們做一做閱讀理解好了。」
「周南松的遺言里,沒有任何提到我的地方。她話中的主語,是學校。她的描述詞是,『沒想到學校會變成這樣一個地方』、『堅持不下去了』。說明她無能為力,說明她已經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卻沒有突破。可是按照你們所說,在學校里,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對她做過暴力的事情,為什麼她要擴大到整所學校的範圍?她想要反制我,也很簡單,只要告訴老師就可以。」
「許由那個蠢貨說,是因為周南松有抑鬱症。我沒有得過抑鬱症,所以,我不去斷言抑鬱症會對人類產生的影響。但是我想,對比起一個一直討厭自己的人,依舊還是那麼討厭自己,應該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亡更讓她難以接受吧?」
穹蒼舉起手機,對著眾人道:「田韻死亡當天,警方向學校要了一份監控。現在已經有明確的證據證明,監控存在作假的行為。校方通過修改時間和畫面,造成田韻回到宿舍后直接跳樓自殺的假象。」
「而周南松,應該是知曉了這件事情。」
「我想也只有這件事情,才能抵得上周南松遺言中所提到的嚴重指控。」
人群因為她的話瞬間沸騰起來。連同一旁的校方領導也出現了倉皇失措的神情。
穹蒼和緩地質問道:「是誰修改了監控的時間?又是誰,裝作中立地對我進行處分,好迫不及待地告訴你們,周南松是因為不堪校園暴力而自殺的?而你們,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學生們跟無頭蒼蠅一樣地哄鬧起來,茫然無辜地朝邊上的人求證剛才聽見的信息。場面紛亂如麻,失去掌控。
後面一位老師快步衝上前,想要從穹蒼的手中搶過話筒,
「我建議你們不要亂動,警察就在下面。」穹蒼退了一步,與面前的人拉開距離。
而賀決雲一手拎著外套,已經一步兩階地飛上司令台,擋在她的面前。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穹蒼繞了一圈,走到司令台的邊緣,面向一眾深陷愕然,正在積極地左右求證的學生。
對王冬顏來說,這群人何其可惡。
「其實,我確實錯了。」
「是我太天真,起先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們不過是群迷途的羔羊而已。原來不是。」
「你們只是沉浸於一種自我滿足的正義感。那種正義感,其實不過是一種病態的虛榮,可以幫助你們宣洩自己無處安放的壓力。而這種病態,隨著謠言的傳播,與潛意識的加深,從個體蔓延至群體,互相影響,最後甚至成為了你們可笑的信仰。」
「你們覺得自己的抵制和欺凌,變成了正義。你們覺得自己特立獨行,是在彌補法律無法填補的社會空洞。」
「你們這些人啊,不過是依仗著,人多就不必承擔責任的慶幸,來享受著高人一等的批判他人命運的法官地位。所以拚命掩飾自己內心的卑劣,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不願意正視,自己那些行為的後果。說到底,就是無知又不負責任。多少年以後,你們也許能發現自己的錯誤,可是到那時候,你們又會找一個新的借口來為自己解釋:『那時候我還年輕。』、『那時候大家都這麼做,我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哪有那麼簡單?」
「我告訴你們,越是愚蠢無能的人,越是需要他人的痛苦,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你們,其實就是那樣的人。在別人的引導下,輕易地成為了一個敗類。我希望你們永遠都那麼幸運,不會經歷和她們一樣的欺辱。都好好記住這一課吧,蠢貨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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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方便加更,再加更,我都要到入V字數了,就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