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明朝的稅
高夫人喝道:「金龍,放下刀子,自家人議事,舞刀弄槍的幹什麼?」
賀金龍收起刀子對高夫人一拱手道:「夫人,恕金龍愚鈍,聽不懂范青那些謀略,不過我賀金龍一片愚忠,只想著立刻去救闖王,別的一概不聽。夫人如果不走,那我賀金龍明天自己帶領老營衛隊的人去商洛山,劉芳亮,你走不走?」
「這……」劉芳亮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麼,「從感情上講,他很急迫的想回商洛山的,但范青說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
高夫人急道:「賀金龍,這不是正在商議么,你怎能自作主張?」
賀金龍拱拱手道:「我心中只有闖王,這主張並非為我自己,我想老營衛隊的戰士都會贊同的。請夫人與我同行,否則,屬下只好自行其是了!」
這樣一說,就等於是在逼宮了。而且回去救闖王這理由也站得住腳,只怕老營戰士大多都會支持他。高夫人一時間心如亂麻,不知怎麼辦才好。
賀金龍向眾人拱拱手,轉身便要向屋外走。忽聽范青喝道:「賀金龍,你已經不是老營衛隊隊長了!」
賀金龍勃然大怒,霍的轉身,怒目道:「你小子胡說八道,我的隊長是闖王親自任命的,就是夫人也不能免去我的職位,你憑什麼這麼說話?」
范青冷笑道:「你貪污義軍戰利品,還有臉當這個隊長嗎?」
賀金龍心中突的一跳,難道自己在張家寨的事情被人發覺了。可他隨即想到,參與此事的都是自己的親信,不可能泄露的,定是范青在詐他。於是冷笑道:「老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從來沒做一點虧心事,自然也不怕半夜鬼叫門。你休得胡說,否則,老子一刀劈了你。」
范青冷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在張家寨抄檢戰利品的時候,是不是私自吞沒銀兩了?」
賀金龍臉上微微變色,用手向范青一指道:「抓人也要講證據,你空口白牙的胡說什麼,有什麼證據說我貪污?」
范青向高夫人拱手道:「夫人,我有證據證明賀金龍在張家寨抄檢戰利品的時候,吞沒了銀子。」說完把那日許三講的供詞複述了一遍,把那枚金釵拿出來給高夫人和劉芳亮看,最後道:「當時參與的人都是賀金龍的手下,只要將他們拿住,一詢問便知真假。」
高夫人越聽臉色越陰沉,凝視賀金龍道:「金龍,你真做了這樣的事?」
「這……」賀金龍額頭冒汗,一時間不知是否該如實交代罪行。
「嘭!」劉芳亮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賀金龍,你到底做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好漢子光明磊落,一言而決,你吞吞吐吐的是何道理?」劉芳亮雖然年輕,但他向來嫉惡如仇,又是火爆脾氣,一雙眼睛怒目賀金龍,幾欲噴出火來。
賀金龍在他怒目逼視下,慢慢跪了下去,道:「夫人,屬下是一時糊塗啊!」
「你到底貪污了多少銀子?」高夫人冷冷道。
「一共……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銀子在古代絕對是大數目,如果換算成現代錢幣,得有十萬塊錢。義軍的軍紀規定,貪污二十兩銀子的士兵就要斬首,貪污三百兩已經是大罪了。
「來人……」劉芳亮一聲怒喝,想把賀金龍推出去斬首示眾,不過立刻想到這裡高夫人說的算,所以話到口邊又收回去。
只聽賀金龍伏在地上哭道:「夫人,屬下從闖王起義之初就追隨闖王和夫人左右,多少次出生入死,這些年,幾次受傷差點沒死掉,上次潼關突圍,為了保護夫人,我的臉上被砍了一刀,連個人樣都沒了。我二十五六的年紀,始終找不到媳婦,闖王軍紀這麼嚴,也不許強搶民女,我不弄點錢,怎麼討媳婦?」
高夫人想起這些年賀金龍奮勇作戰的樣子,看他臉上身上的刀劍傷痕,心中一軟,嘆了口氣,「不管怎樣,你不能違反軍紀啊!」
劉芳亮道:「夫人,怎麼處置他?」
高夫人揮揮手,道:「讓衛兵先把他帶下去,關押起來。」
劉芳亮叫來衛兵,把賀金龍帶走。屋內一時陷入安靜中。高夫人怔怔的看著燈花,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金龍也算是好漢子,這些年作戰奮勇當先,從來沒慫過,唉!誰知道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闖王是很喜歡他的,不管怎樣咱們都不能殺他,等將來讓闖王來處置他吧!」
劉芳亮躬身說了一聲「是」,然後問:「那麼現在老營衛隊的隊長由誰來做?」
「范先生以為呢?」高夫人把目光轉向范青。
「李大嗓最合適。」
「他不願意做將領的,否則就憑他的資格,早就是將軍了!」高夫人搖頭。
「那麼張材呢!」
「唉!太年輕了,遇到事情都沒個主意。」高夫人說完,把目光轉到范青身上,上下打量,微笑道:「范先生怎麼不推薦你自己呢!你們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叫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么!」
范青怔了一下,苦笑道:「可我才加入義軍兩個月,功勞也不多,能服眾么!」
高夫人笑道:「怎麼不能服眾?只要你再立幾次功勞就行了。咱們義軍的首領都是看能力的,不講究論資排輩,誰有能力誰就領著大夥幹事,連闖王都是這麼推舉出來的,好,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不用推辭,從現在起,你就是隊長了!」
范青推辭不掉,只好拱手謝過夫人,接受了這個職位。
三人坐下,繼續議事,高夫人嘆息道:「賀金龍雖然犯了罪,但他對闖王是忠心耿耿的。他剛才說的話,其實也是我心中所想,我現在真心想去商洛山,恨不得立刻回到闖王身邊。」
范青拱手道:「夫人可曾聽說過『觸龍說趙太后』這個故事?」
高夫人笑道:「范先生又要講故事了嗎?每次聽你講故事都有茅塞頓開的感覺,請說。」
范青道:「戰國時代,秦國攻打趙國,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國說,必須讓太后的小兒子來齊國做人質,齊國才出兵。可趙太后十分溺愛小兒子,不願意讓他做人質,如此一來,趙國就陷入滅國的危機了。」
高夫人插言道:「這就是趙太后不對了,為了國家大義,何惜其軀,就算犧牲自己都甘心,讓小兒子做個人質有什麼捨不得的?」
范青拱手道:「夫人深明大義,讓人佩服。」他想起在潼關之戰的時候,高夫人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引開敵人,讓闖王突圍,心中不禁湧出敬佩之意。
又繼續道:「老臣觸龍,危難之時,親自去勸諫趙太后。他有一句話十分著名,『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說為什麼趙國所有的封侯,沒有傳過三代的?就因為他們父母沒有為他們計深遠,讓他們子孫,『位尊、奉厚』卻無功無勞。太后對兒子的愛只是溺愛,並沒有真正從兒子的根本利益著想,最終說服了趙太后。」
「這句名言也適用與夫人和闖王,夫人愛闖王,伉儷情深,十分讓人感動,但夫人也應該為闖王計深遠。闖王現在雖然是在商洛山中缺衣少食,且被官兵包圍,但這種艱苦的環境也是對他的磨鍊,對義軍所有將領和戰士的磨鍊。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種苦難是上天對闖王的磨鍊,讓他反思自己如何變得更強,如何把軍隊訓練的更好。」
「如果夫人帶著這麼少的士兵和物資,急匆匆的回到商洛山中,除了能給闖王一點心靈上的安慰,沒有別的用處。而我們留在河南,卻是另一番天地,可以攻打山寨縣城,收集物資,招收新兵,等將來回商洛山的那天,就是一支全新的軍隊,全新的闖王,全新的局面。所以請夫人不要囿於個人感情,而從闖王的大業考慮,為整個義軍發展考慮,為他們計深遠。」
劉芳亮道:「先生所說有理,只是闖王被官軍圍攻,萬一讓闖王受傷,甚至更糟,這磨鍊的效果不就適得其反了嗎?」
范青微笑道:「咱們義軍轉戰這麼多年,可有一日沒被官軍圍追堵截?而且將軍放心,我已經有了計劃,保證能把圍剿商洛山的官軍調走。」
「行啦!」高夫人笑道:「我信你的調虎離山之計了,咱們就按著你的計劃,待在河南。」
第二天,高夫人就把李順派回商洛山,讓他對闖王說明他們在河南的戰略意圖。
這一日,從禹縣縣城中走出來一隊官差,為首的一人尖嘴猴腮,留著兩撇髭鬚的男子便是縣城的收稅官。他姓黃,外號黃鼠狼,在他身後十幾名官差扛著桿棒,徒步走在後面。
此時,已經到了二月,天氣雖然轉暖,但春耕還沒開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這時候,應該是農民最難熬的時候,大多數農家都要斷糧,以草根野菜為食,十分艱苦。按理說,這時候不應該再去收稅。可去年的稅還沒收完,上頭又催的急,這群官差便早早的出發了。
禹縣周圍一共四十多個村子,黃鼠狼領著眾官差第一個就來到了興旺村。興旺村是一個較大的村子,年歲好的時候,有一百多戶人家,但這幾年水旱災害不斷,能剩下一半百姓就不錯了。
到了村口,黃鼠狼向村子里一望,只見村子並沒有如上次那般死氣沉沉,一些房屋煙筒上還冒著炊煙。黃鼠狼心中一喜,這證明村民們還有吃的,也許能收上來一些稅,不虛此行。
幾名官差挨家挨戶的拍門,讓村民到村口集合,很快村口就聚集了黑壓壓一大片人頭。
黃鼠狼清清嗓子,道:「去年的正經田稅你們都交完了,今天收的是三餉,這是當今聖上親自頒旨要收的稅,你們老百姓不知道,我可以給你們解釋。」
「這第一餉就是遼餉,遼東是咱們大明朝的東大門,女真人野蠻強橫,天天想著從大門進來燒殺搶掠,多虧一群遼東猛將不顧性命的拼殺,才把這些野人擋在門外。打仗要物資,兵將要吃糧,死了人還要撫恤。當年萬曆老皇爺就拍板定下了遼餉,天下田地,每畝加銀九厘,共五百二十萬兩。最近這幾年遼東連吃了幾場敗仗,用錢更多,於是當今聖上又頒旨按畝加征三厘,現在每畝共征一分二厘。」
「第二餉是剿餉,嘿嘿,你也知道,現在天下大亂,盜賊遍地,尤其是陝西那邊,出了好幾個厲害的盜賊頭子,連官軍都吃癟了好幾次,聖上沒辦法,只好從全國調兵遣將,這錢糧嘛!只好從你們身上出。全國一共增賦二百八十萬兩,均每畝六厘銀子。」
「最後這一餉是練餉,因為官軍剿匪屢戰屢敗,聖上大怒,要兵丁加強訓練,還要更換新的武器、馬匹、鎧甲,這花費可就大了,所以這一餉是最大,全國合計七百三十萬兩,每畝地加征一分五厘。」
「三餉合計每畝加征三分三厘銀子,這上頭頒發下來的公文在此,要求限期交納完畢,如果完成不了,連縣太爺都要受罰,我們當差役的也是沒法子。」
「另外,還有福王的拖欠也要交。」
福王是萬曆皇帝最喜歡的兒子,現在崇禎皇帝的親叔叔。當年萬曆皇帝寵愛鄭貴妃,有意立福王為太子,被群臣阻止。為了補償心愛的兒子,在福王之國的時候,萬曆賜予了驚人的四萬傾土地,在分封的藩王中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賞賜。其實天下哪有那麼多閑田,只能一面在民間巧取豪奪,一面靠租銀來補償。因為福王分封到洛陽,所以這部分租銀幾乎全壓在河南百姓的頭上。從福王開始之國到現在崇禎七年,已經二十多年了,這租金還沒補償完,由此可見,當年萬曆賜給兒子的財富之巨大。
「……福王的租銀補償不多,每畝加征二厘。還有就是咱們縣內的稅,嘿嘿,今年全國各地赴陝西剿匪的官軍最多,路過縣城,人要吃糧,馬要吃草,還要腳夫幫著運輸糧草補給,搬運物品,這都需要錢的。每畝地本來應該加征五厘,可知縣大老爺體諒大家,今天是荒年不容易,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所以決定每畝只加收三厘,你們說,知縣大人是不是個愛民的好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