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設計
溫長寧打點好一切,派人把屍體送回秦翊生前所在的營帳。
陸錦畫讓人打來熱水,又翻出一套新衣,想讓他乾乾淨淨離開。
雪白的毛巾浸過溫水,輕而易舉把他臉上乾涸的血痂擦去。她的動作很輕,彷彿害怕會弄痛他一般,耐心的一點一點替他全部擦拭乾凈,連鬢髮間的血塊也細細剔除,不留任何污穢。
處理完頭臉,就是身體。
她解開他的衣服,外衫一褪,臨走前他剪下的那塊綉有柳枝的錦布掉在了地上。看到那輕飄飄的一塊,如今也被血染透,顏色陰沉,她趕緊閉上眼睛。把眼淚忍回去。
不能哭。
她對自己說。
很小的時候聽老人講過,人死了,留在世上的親人斷不能哭泣,尤其不能把眼淚掉在那人的身上,否則那人下輩子就不能好好輪迴轉世了。
她希望他下輩子過得好。
無論貧窮還是富貴。都不要像這輩子一樣累。
彎腰撿起那塊錦布,她嘆了口氣,唇角揚起一抹自嘲,把它和那些臟掉的衣服放去凳子上。
再脫中衣。
手指觸碰到他的手掌,冰冷得不像話,比她碰過的任何東西都還要冷上十倍、百倍。
她的心開始顫抖,不可自抑。
「上月,你別急,千萬別急,」她低聲喃喃。「你沒做的事,我都會替你做,你沒有完成的心愿,我都會替你完成。那個害你的人,我一定會幫你揪出來……」
手驀然一滯。
衣襟敞開,她看到一片雪白的胸膛。
怎麼會?!
她怔住。
下一刻失控地快速褪下他上半身的所有衣物,把他的身軀徹徹底底暴露在空氣之中。
光滑的,雪白的。
這不是秦翊的身體!
身形的確可以說和秦翊相差無幾,但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身體上到底有多少傷口,每一處傷口又具體在什麼地方。
那些是她夜夜心疼,夜夜會撫摸的傷口。
可面前這人的身體完完全全找不到一處舊傷,不說腰腹的刀傷,連左臂無法復原的燒灼都是白整一片。
難道……
她倒抽一口涼氣。
急急忙忙去拿自己易容用的匣子,取出琢顏刀,哆哆嗦嗦去切他的鬢角。
刀鋒一翹,果然露出點點皮碎。
陸錦畫的手無力垂下。
瞬間回憶起他臨走前交給她的羊皮卷,還有同她說的那些話。
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欲言又止的,原來是……
好大一場騙局!
想通之後,她又忍不住苦笑連連。
「秦上月,你如此信任我么?這麼隱晦的暗示,也相信我能懂?」她哭笑不得。
末了咬牙切齒:「你最好……最好給我活著!」
說罷,她放下琢顏刀,重新替面前的「秦翊」整理遺容。
「秦翊」的屍體被秘密火化,所斂下的骨灰,陸錦畫好好保存了。
雖然和周俊辰不熟悉,可那也是曾經產生過交集的故人,她會好好安放,若有機會回到故鄉,再尋最好的寺廟。給他奉上一盞長明燈。
事已至此,陸錦畫不打算再隱瞞自己的身份。
她拿著羊皮卷,直往大營而去。
彼時大營中溫長寧和車楚新正在商議接下來的部署,秦翊一死,翎羽堡能說上話的只有奚方明。而奚方明性子溫吞,車楚新三句一吼,兩句一唬,再多的話都哽在喉嚨里,手指不住去摸腰間佩劍,時時刻刻想動手解決問題。
溫長寧夾在中間,有些難受。
他知道奚方明的提議是最好的,但他身為溫家軍的首領,若是明擺著信任羽軍,而忽略自己親信的提議,這也說不過去。
正琢磨一個折中的法子。冷不防陸錦畫自己闖了進來。
兩個守衛面面相覷。
他們不是不攔,而是攔了沒攔住。
這小個子男人身形太過靈活,他們都沒看清她怎麼一扭一晃的,就避開了他們的手臂,往裡鑽了進去。
速度之快,像捉魚的鷂鷹。
奚方明和溫長寧俱是一驚。我愛看中文網
車楚新率先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來人!還不把這小賊抓出去,軍法處置!」
「且慢!」奚方明和溫長寧異口同聲。
兩人互看一眼,奚方明收回目光。
溫家的主場,還是溫長寧來說更為合適。
而溫長寧護妹心切,也顧不得什麼說不說得過去,直接道:「她是我叫來的,我允過她可以隨時進出。」
車楚新瞪大眼睛:「守城你糊塗啊?這大營怎麼能隨便進進出出?你也不怕他是雅支那邊派來偷竊情報的雜碎!」
「……她不會。」溫長寧壓低聲音。
車楚新反而提高嗓門:「怎麼就不會了?他是誰老子都不認識!這麼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兒鑽來躥去,想也是什麼無膽鼠輩!守城你心善,不想見血。老子不同,莽夫一個,這就替你處置了他!」
「你敢?」陸錦畫秀眉微挑。明明聲音不大,卻莫名有氣勢。
車楚新的動作倒真頓了一下,旋即誇張得哈哈大笑。
「我怎麼不敢?小東西,你以為你是誰?」
陸錦畫不緊不慢地摸出羊皮卷,並不攤開,捏在手中懸在半空。
「這啥?」
她淡笑:「這是大人臨走前交給我的東西,他說,若有朝一日戰死。便按照上面的部署安排繼續行動,定然能將剩餘敵軍一舉殲滅!」頓了頓,加重語氣:「當然,大人還說了,要我替他選擇一個最為可靠的人,才能把羊皮卷里的內容悉數告知。三位大人我都不是很熟……」
對上溫長寧的眼神,發現他在給自己使眼色,讓自己見好就收,她微微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決定走出這一步,她就沒打算後退。
既然秦翊選擇用命去釣這個幕後黑手,那她也不遑相讓,一明一暗,輪番設計,總能把那人揪出來。
奚方明和車楚新的目光已經被陸錦畫手中的羊皮卷吸引。她的手只要微微移動,他們就跟著移動。來回晃了幾次,她忽而一下,收回了手。
車楚新大有被玩弄之感,一拍木桌。大聲咆哮:「你敢戲耍爺爺?!」
相比之下奚方明則冷靜許多,一雙長眸微斂,顯露幾分試探:「我若沒記錯,你是大人帳里的軍醫。小小軍醫怎能取得大人信任,託付如此重要的物件給你?」
「問得好!」陸錦畫燦爛一笑。
溫長寧心裡咯噔一聲。猜到她想做什麼。想阻止她,卻又不能太明目張胆,免得被另外兩人看出他和陸錦畫以前就相識。
手裡的姿勢剛晃了兩晃,陸錦畫已手拆髮髻,將一瀑青絲瀉下,同時用之前就準備好的濕潤帕子覆在自己臉上。等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她從臉上緩緩撕下一層「皮」。
回眸一笑。
奚方明目瞪口呆。
他是見過陸錦畫的。
安雯常常同他提起陸錦畫,所以在翎羽堡的時候,只要陸錦畫和秦翊同時出現,他少不得多看她兩眼,好回去跟安雯彙報她的氣色如何。
「夫人,您怎麼……怎麼……」
陸錦畫雙手一攤:「現在糾結我怎麼跟過來的還有意義么?」
奚方明抿唇搖頭。
她又是一笑,朝車楚新看去,神色有些薄涼:「好了,這位『爺』,你應該不認識我,所以我簡單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陸錦畫,是秦翊的妻子,以前是王妃,現在是翎羽堡的主母。哦,還是羽軍里的一位外傷軍醫。但無論我哪個身份,你都該知道,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比我更了解秦翊。同樣,我是他的妻子,他不信我,又能信誰?難道信你么?你是他的誰?」
車楚新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縱使心有不甘,也找不到機會發難。
看他忍得額頭青筋微微凸起,陸錦畫心中暗喜。又接著道:「好了,多餘的話我也不用再說。夫君他出了這事,是我們誰都不願看到的。但逝者已矣,我們該做的事卻不能停下。夫君的意思是,我們按原計劃進攻。」
「原計劃進攻?」車楚新大笑,「你個娘們兒懂個甚?秦翊抽走的一百二十個主力,個個以一當十,沒有這股中堅力量,我們拿什麼和對方打?拿你的頭髮?!」
「你最好放尊重一些。」奚方明擰起眉頭,手再次放去劍柄之上。
陸錦畫輕輕拂了他一把,對車楚新道:「我頭髮怎麼了?」
「頭髮長見識短!」他揚眉挑釁。
陸錦畫勾唇一笑:「看來你是不服我了?」
「呵。」
「也行,反正我們身在軍中,也不是一個人能說了算。看看其他人的意願吧!」陸錦畫小手一招,轉身朝簾邊走去。
「畫兒!」溫長寧幾步上前,急急拽住她的胳膊,「胡鬧也要適可而止!我知道你失去了他,現在傷心難過得很,但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一旦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人,這一點,我們不能幫你!」
「溫守城所言不錯,還請夫人三思。」奚方明認真道。
陸錦畫當然明白自己這一出去,命也就交去了別人手上,可倘若她一直隱在背後,照車楚新那樣的咄咄逼人,溫長寧十有八九是會同意退兵的。
而溫家軍一旦退兵,羽軍孤立無援,不僅是朔方元氣大傷,青丹也會因此被瓜分殆盡,邊境失守,西梁愈發岌岌可危。
她沒有第二個選擇。
「表哥,」她淡淡一笑,「秦翊戰死的消息雖然被你們按下了,可前線久久沒有他們的消息,羽軍不傻,定會猜到。羽軍這次共有三萬四千餘人,對他們來說,他們只有秦翊一個首領,內心最信服的也是他。你想想,倘若一直不說,等他們互相揣度直到東窗事發,結果會如何?還不是一樣。而羽軍一亂,你們溫家軍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溫長寧:「……」
他當然知道陸錦畫所言非虛,但他不能讓她去送死。
「別急,總會有其他辦法。」他再次勸。
陸錦畫略是搖頭:「表哥,你若真想幫我,就像秦翊一樣信我吧!替我召集能召集的所有人,我有些話,要同他們說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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