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還朝
半途中,秦翊的人和溫長寧的兵馬不期而遇。
沒有在溫長寧身側看到車楚新,秦翊心中瞭然,和溫長寧簡單聊了幾句,齊齊策馬折返。
一夜過去。
陸錦畫從夢中醒來,口乾舌燥,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放在一旁的水囊。摸了半晌什麼都沒摸到,指尖卻突然觸上一點別樣的冰涼。
還未來得及睜開眼睛仔細看,溫熱裹挾著熟悉的檀香朝她的臉覆了過來。濕潤的觸感在唇邊輾轉,她嚇了一大跳,瞬間清醒,急急要推開瘋狂親吻她的男人。
卻在看清那是誰后,緩緩垂下了手臂。
帳子里很靜,也很暖。
陸錦畫恍惚地以為,他們好像分離了半輩子。
他離開后的每天,都在完美詮釋著度日如年。
所幸,他回來了。
完好的回來了……
秦翊捧住她的小臉不斷輾轉深吻,又覺不夠,一雙手漸漸往下,緊摟住她纖細的腰身,下意識地遊離。用指尖勾開她的束腰。
陸錦畫原本沉溺在他的親吻之中,察覺他的意圖,登時身子一縮,急急按住他的手。
秦翊幾分氣促,強忍心頭翻湧的衝動,不解地看她。
她咽了口唾沫,雙頰飛紅。訕訕道:「現在……現在不行。」
「為什麼?」秦翊回頭看帳簾一眼,又收回目光,「不會有人進來。」
「不是這個原因啊……」她聲音再輕兩分,低頭往小腹看去。
秦翊呆了。
她這樣的舉動,只能讓他想出一個答案。
「小錦……你?」他聲音緊張到發顫,不自主地伸手,輕輕貼在她的小腹上。
好像,是有一點點凸起。
「還小,才兩個月呢。」她笑得溫柔又羞澀,說完還忍不住咬了咬唇,怯怯看他。
而他好像還在發懵。
心底的燥熱早已散去,但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說「恭喜」嗎?
可這也是他的孩子啊,恭喜什麼啊恭喜!
抱她嗎?
那會不會擠到她的肚子?
親她嗎?……
想起之前自己的舉動。他猛地收起手指,懊惱地問:「我方才是不是動作太大了?你有沒有傷著?他有沒有傷著?」
陸錦畫「嗯?」了一聲,眨眨眼睛:「雖然頭三個月是要仔細些,但也沒有脆弱到這種地步呀!再說了,我現在身體可好了,只要回去后多吃點補品,把這兩個月的補回來就沒問題了。」
「……真的嗎?」聽起來不太可信。
陸錦畫噗嗤笑了,屈指去刮他的鼻尖:「我騙你幹嘛?我是孩兒的娘,還是個會醫術的娘,如果這都有假,世上也沒幾件真的事了。」
說完見秦翊臉上還有些惴惴,甚至把背挺的筆直,不敢再靠近她,忍不住笑得更加開心,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又主動牽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用溫涼的小手牢牢按住了那隻大手,聲音輕柔:
「寶貝兒,你爹終於回來啦!」
……
短暫休整,班師回朝。
出發前秦翊單獨和車楚新見了一面,除了他們二人之外,無人知他們之間聊了些什麼。而秦翊走出營帳以後,車楚新突然改變主意,讓人拿來紙筆,寫了一箋關於現在邊域情況的消息。
寫完,他讓溫長寧過目。
見到上面說溫長寧「戰死」,羽軍大多數覆滅,溫家軍如今由他統領,溫長寧臉上難掩吃驚之色。
車楚新,竟然要幫他們了。
他很想知道秦翊和車楚新的密談內容,打算從陸錦畫那裡探點消息,哪知陸錦畫懷孕后根本不想再管這些瑣碎,哼哼兩句,就把他給打發了。
溫長寧突然好氣啊。
氣還只能忍著,索性不再去想。
回去的路途很順暢,只是羽軍稍微苦了些,不得已換上雅支、新覺、哥圍等部族所穿的軍服,假扮俘虜。
等到步入國都範圍,溫長寧喬裝混在車楚新身邊,而秦翊先將陸錦畫安頓去了一處安全的地方,再折返與他們會合。
很快,車楚新接到秦燮秘密召見的聖旨。
暮雲桓將秦翊易成車楚新的模樣。而後同溫長寧一起把車楚新押回後方。
一切按之前設好局進行。
在大太監的帶領下,秦翊踏上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直指大殿的路。
離慶陽殿還有十來步的距離,大太監停下了。
「車大人,您自己請吧!」
秦翊略一抱拳。
華麗的雕花木門開啟,光束順勢而入,強勢地侵佔殿里每一寸。
秦燮站在中央,一身耀眼明黃,負手而立,任憑那光束照在自己的身上。
剛進去,門就合上了。
「愛卿想要什麼獎賞?」秦燮語氣平靜,淡淡盯著他。
秦翊揚眸,眼底閃過一絲肅殺。
熟悉的敵意。
……到底還是來了。
秦燮哈哈大笑,拂袖轉身,朝一旁座椅而去。
「坐吧,三弟。」
秦翊勾唇一笑:「不了。」
他手上動作一僵,又緩緩放下,隨意地支起,抵住額角。
「看來皇兄並不意外?」搞笑
「嘖……」秦燮輕嘖,「意外倒是有,不過發現的時候太晚。也沒什麼用,便等著你來了。」又道:「父皇在世的時候不止一次同朕說起三弟,他說你性格隱忍,又足智多謀,哪怕有朝一日身處困境,也能絕地反擊。現在想想,呵,還真是如此。十年前你該死,父皇念著舊情,沒讓你死成,三年前你該死,結果被你僥倖逃脫,還養出眾多兵將。如今就更厲害了,拉攏溫家,和青丹勾結一氣,要來取朕皇位!」
秦翊垂目:「拉攏溫家?溫家不正是被皇兄你親手推開的?」
「哦?」
看他懵懂而不自知,秦翊不禁一聲冷笑:「也是,普通人的性命在你眼裡,不過是可以隨意棄之的草芥。既然皇兄忘了,我便幫你回憶,溫家一共有三個孩子折在你手上。小錦的母親溫遠芃,還有溫如意,和溫如心。」
秦燮眯起眼睛:「溫遠芃那是她該死!誰叫她要嫁給陸如晦那不知好歹的老東西?至於如意……朕和她心心相印,寵她愛她,給她無盡榮耀,又如何算『折』?……溫如心,那孩子倒的確可惜了些。」
「呵,」秦翊斂目,「與你政見不合,就是該死?被你殺掉心上人,強娶入宮,還叫『寵她愛她』?連十多歲的孩子你都護不了,你還護得了誰?皇兄,你當真是個笑話!」
「你!」秦燮勃然大怒。「論笑話,誰能比得上你?生母貴為皇后,還跟野道士不清不楚!哈哈,若不是父皇下令禁止宮中討論此事,早就天下盡知!啊,說來也是朕的錯,父皇辭世已久,在世的禁令早就沒用了,朕應該親自解禁,好叫所有人都聽聽你母親那些香艷故事,還有你那個早死的雜種弟弟!」
秦翊猛地蜷起十指,緊握成拳。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
回憶起來,儘是血色的那一天。
出生不過半個月的小皇子成天咳嗽,太醫束手無策,私底下都在說極有可能夭折。皇后張萱和急得直哭,全然沒有了昔日母儀天下的模樣,不再打理後宮,不再見皇上,滿心都是小兒子,恨不得把小兒子的命和自己的牢牢系在一起。
後來,也果真系在了一起。
小皇子如預料那樣夭折。張萱和的命也跟著去了大半條,開始變得神神叨叨。
不允許身側的宮女太監給她梳妝打扮,也不讓他們幫自己更衣。她穿著小兒子離世那天的衣服,度過一天又一天。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只要宮女太監稍微放鬆警惕,她就會衝去院子里,跪在地上用雙手去挖每一寸能挖開的土。
「孩子呢……我的孩子……我的……」
後宮都傳張皇后瘋了。染了邪祟,需要請高人來驅邪。
皇上擔心她會傷到秦翊,勒令秦翊不能再和張萱和見面,並遷離寢宮到離她最遠的地段。
但思母心切,他擔心母后病後無人管顧,還是悄悄溜去瞧了一回。
恰好看到滿地刨土的母后。
那雙曾經白皙飽滿的手鮮血淋漓,斑駁刺眼。
她身後站著三個宮人。像木偶一般,都面無表情,麻木地看著。
秦翊氣得渾身發抖,暗道這些狗奴才果然怠慢他的母后,考慮片刻,決定先向父皇求情。而他沒有想到,回去路上聽到有太監議論,薛貴妃擔心皇后久病不愈會影響後宮氣運,所以特意請了得到高人來驅邪。
薛貴妃和他的母后素來不睦,聽說是薛貴妃找人去作法,他當下又趕了回去。
沒想到,還是晚了。
那個瘦道士打開房門,道士服松垮垮地掛在身上,腰帶不知去到了什麼地方。
他一邊用手指剔牙,一邊不屑道:「嘁,老子還以為皇後有什麼不一樣,也不就那樣?頂多皮膚滑溜些——」看到站在不遠處狠狠瞪他的秦翊:「喂,小東西,你瞪啥!小心老子把你眼睛挖出來!」
秦翊目眥盡裂,拔劍直接刺穿他的胸膛。
急急往屋裡跑去。
只看到張萱和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地懸挂在半空中,沒了聲息。
……
「太子殺人啦!」
「天啊,太子還殺了皇后!」
「他殺了自己的生母!豬狗不如的東西!」
……
流言愈演愈烈,他沉浸在喪母的悲痛中,無力辯駁。薛貴妃趁此機會在皇上耳邊遊說,說他現在這樣也是中了邪祟,留在宮中容易影響整個皇朝的氣運。秦燮也在旁邊添油加醋,稱這幾日天生異象。如數家珍地列舉出這些天來民間發生的種種天災人禍。皇上正極度厭惡張萱和臨死前那件苟且之事,又懷疑小皇子根本不是自己骨肉,震怒之下,立刻下旨褫奪秦翊的所有,連夜把他逐出皇宮。
……
閑王……呵……
憶起那些往事,秦翊眼角微有濕潤。
下一刻,雙目驀然爆發出精光,亮得怕人。
秦燮心頭一緊。
「秦翊!你敢——」
「我有何不敢?」話音隨匕首深深沒入秦燮的胸膛,「弒君而已,反正你也不是什麼明君。」挑唇嗤笑,用力拔出染血的刀刃。「皇兄,放心去吧!」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你……你……」
終究還是垂下了手。
秦翊淡漠地看向匕首,目中劃過一絲毫不掩藏的憎厭。
他不屑去擦拭上面的血跡。
也不用擦。
秦燮死了。接下來,就是薛太后了。
帶著一身殺氣直往太后寢宮而去,卻不曾想在門口遇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陸錦畫:「……」
秦翊:「……」
她心虛地藏起手裡的匕首。
但很快就看到他手裡的匕首。忍不住輕輕道:「夫君,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哈?」
秦翊深深吸了口氣。
也無心去追究她怎麼混進來的,只要她無事,孩子無事就好。
看到他的眼神漸漸柔和,陸錦畫頓時放下心來,主動道:「我們寶貝兒可乖了,今日這種大事,自然不會鬧騰的。」
「嗯,」秦翊簡單一應,「解決了?」
「那是當然!」思索片刻,邁著小步走到他面前,怯怯看他:「我和表姐還多解決了一個,你不介意吧?」
秦翊:「……」
他還能說什麼呢?
反正那一位也不是好人,虧欠溫家的命,由命來填還,再合適不過了。
目光移去她身後藏了一半的匕首上,他微微挑眉,捉住她的手腕,把匕首隨意扔了出去。
「髒東西還留著作甚?」
她吐了吐舌頭。
他又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