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十三年前
暮色如水,群山靜謐。
姬凡受到了強烈的打擊,頹然的在這山嶺之中行走著,腳步拖沓,雙目無神,如一具行屍走肉,不知道去哪,也不知為何在走。
路過覺歆殿,有弟子結伴嬉鬧走過,歡聲笑語,與形單影隻的他形成了兩個鮮明的對比。他那死寂的瞳孔微微波動著,彷彿岳擎,張清兒相伴在旁,片刻,他似更加落寞了一些。
夜色變得深邃,山徑之上他的影子似乎融進了這黑暗裡,不知不覺,他回到了天清院,無意識的停在了葉浪的門前,佇立在那紋絲不動,神思恍惚,看屋內燈火一跳一跳,窗紙上影影綽綽。
又過了片刻,他也沒有敲門,隨手推開,屋門吱嘎的聲音,使屋內有了些動靜。
「哎?小師弟,你來了?」入耳是葉浪那熟悉的聲音,令他那混亂的大腦稍有了些清明,抬起頭來,他看著那張溫和的臉龐,突然有些拘謹,有著我們些不知所措,站在門口,如鯁在喉。
「……怎麼了?」葉浪淡笑著,但很快就發現了姬凡的問題,只見他氣息混亂,頭髮亂糟糟的,嘴唇蒼白乾裂,稚嫩的臉上沒有血色,而本來清亮深邃的眼眸,此時空洞無比,仿若被抽取了魂魄,當走近時,他還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葉浪劍眉微皺,掃了一眼院中其他幾處亮堂著的小屋,將他拉進屋內。姬凡拖沓著腳步,似乎離魂而去,沒有一點意識。
「給大師兄說說,怎麼了?」屋中,葉浪兩手按著他的肩膀,直視他凝重的問道。
姬凡聞聽眼瞳一動,直勾勾的望著那張關心擔憂的臉龐好久好久,突然眼眶一紅,哇的一下就哭了出來,葉浪恬淡的眼神瞬間變化,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姬凡這般難過,悲慟的聲音這般令人酸澀,他站在那,張口欲言,不知所措。
「怎麼了?」
「小師弟什麼情況?」
「怎麼這麼傷心?」
哭聲驚動了張清兒和樊銘,岳擎與葉林也是先後聞聲趕來,師兄弟六人聚一一堂,但是在這裡……卻少了栗岐。
良久,姬凡哭聲落下,葉浪上前一步,認真稍夾著緊張的問道:「怎麼了小師弟?」
而哭過之後,姬凡似乎也鎮靜了一些,掃過一干關切的眾人,像個孩子一樣抽了抽鼻子,紅著眼問道:「大師兄,你是不是知道?」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使得眾人面面相覷,不過葉浪卻與他們的想法不同,聽得姬凡這般問,心頭跳了跳,凝著雙目,道:「知道什麼?」
姬凡盯著他那茫然中混雜著其他東西的眸子,片刻深吸口一口氣,頗有些痛苦的問道:「知道是我害死了師娘?」
話語一出,在場之中葉浪、樊銘與岳擎皆是變色,樊銘連忙開門看了看外面,似乎是察看葉泓的房間,發現沒有動靜,才關緊了門。
張清兒和葉林卻是表現茫然,顯然他們並不知道還有師娘這個人物。
葉浪一瞬間失去了鎮定,橫眉立目的掃過其他人,然後有些凌厲的看著他質問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姬凡心中慘笑一聲,暗道果然是如此么?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被他的凌厲目光嚇到,而是眼神乞求的看著葉浪,聲音裡帶著哀求道:「求求師兄你告訴我吧!」
屋內空氣瞬間安靜,葉浪看著他這幅樣子,張了張口,一聲嘆息。
樊銘和岳擎神色肅然,皆是看著他沒有說話,葉林和張清兒此刻也出奇的沒有添亂插話,也將目光看向了那突然沉默的大師兄。
葉浪似乎也在作心理鬥爭,又是過了一會兒,再次沉沉嘆了口氣,似乎心裡也積鬱了什麼,頗有些複雜的看著他道:「師娘的事情,其實我不是多麼清楚,我那時只有五歲,在那年師傅和師娘外出,過了幾天卻只有師傅一人回來,懷裡還抱了個嬰兒……」
葉浪話語終止,看向了他,葉林和張清兒聞之一震,有著難以置信的張大了眼。
「那個嬰兒就是我?」姬凡喃喃接過話語,看著他那清洌的目光中閃閃爍爍,直覺上覺得他似乎還隱瞞了許多。
於是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我為何是師娘唯一的牽挂?」
葉浪聞之瞳孔一縮,低喝道:「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師兄你告訴我!」姬凡不屈不饒。
葉浪瞪了瞪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姬凡這般不聽話,片刻無可奈何的沒了脾氣,複雜的道:「當時師傅渾身是血,氣息混亂,懷中抱著你,失心的說你是師娘唯一的牽挂,之後師娘再也沒有回來,師傅整日鬱鬱寡歡……」
姬凡身體晃動了下,這話沒有直接指向他害死了師娘,但多少可能都與他有所關聯,想了一下,他突然問道:「師娘是不是我的母親?」
葉浪一怔,旋即在其他人驚異的目光中搖了搖頭,道:「師傅與師娘是親梅竹馬,他們沒有親子,我們幾人都是被抱養回來的……」
姬凡緩緩點了點頭,同時顫抖著吐出了一口氣。
他在聽到栗岐和葉泓的話語后心裡就產生的一個誤區,『唯一的牽挂』這句話,使他認為是師娘就是他的母親,而聽聞葉泓說要不是因為他師娘怎麼會死,更是自認為因為他害死了『自己的母親』而壓重了他心裡上的負擔,那如今他既然知道兩者間並無血緣,那麼他心裡唯一剩下的猜測猜測當年葉泓與師娘外出是遇到他,發生了意外師娘因他而死…
不過,唯一的牽挂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從葉浪的話語中可以知道,當年葉泓與師娘外出帶回的他,僅僅幾天時間,可以說的上是萍水相逢,為何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上升到唯一的牽挂這種高度?
他有些不太明白。
……
「我們還有個師娘嗎?」
「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些事情……」
而這時葉林和張清兒也是試試張口詢問,兩人神色相當黯然,不過與姬凡的頹然,要好上太多。
姬凡心中對那個朦朧的師娘十分愧疚,突然不再責怪葉泓為何對他如此冷漠,心裡也不再那般委屈複雜,葉泓能這般憎恨他,可能是因為他的原因而導致了悲劇的發生,也或許是因為他,直接害死了師娘,而自己害死了師傅最愛的人,葉泓能養育他這麼多年,沒有殺了他都算是仁至義盡,他現在覺得一點都不過分!
片刻他暫時將心中的愧疚壓下,在這件當年事上繼續分析,突然似事想到了什麼,他的眼底升起了些希望,問葉浪道:「我的親生父母……他們…還活著嗎?…」
既然是師娘救下了他,而不是撿到,這也間接的說明,很有可能他不是拋棄的,或許當時他的親生父母身處在危險的境地,不得已將他託付給了葉泓夫婦……也或許是其他某些原因,總而言之這種丟棄,並非有意,他心裡那無窮無止的恨意,突然開始開始消減,甚至可以說有些開心……但很快他便又是謂然一嘆,既然他出現在葉泓夫婦的手裡,這麼多年奪取,他的父母,很可能已是凶多吉少……
葉浪想了想,眼神靜靜盯著他道:「你的親生父母在哪,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師傅回來后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整日臉色陰沉沉的,沒有人敢問。」
姬凡心中的緊張稍是一緩,葉浪的話語模稜兩可,不過這對他來說也算是最好的回答了,起碼,很可能還有一絲希望!
「哎……」葉浪長長嘆了口氣,清洌的眼神怔怔,道:「師娘的事情,或許跟你沒什麼關係,你當時那麼小……」
「是啊小師弟,這不是你的錯……」在知曉了此事原委的葉林和張清兒也是勸慰說道。
姬凡搖了搖頭,沒有聽信幾人的安慰,猶豫了下,問道:「師娘……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葉浪眼神恍惚了下,似在回憶,說道:「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吧,溫柔,善良,優雅…」
葉浪說著,姬凡腦中也是勾勒出一個溫婉的女子形象,旋即又是極其的難過,這樣的女子,因自己而死,師傅想比是相當的絕望吧,這些年,葉泓心中該多麼煎熬……
「對了,你還沒有給我說,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葉浪眼神清洌了一些,幽幽的掃過樊銘和岳擎,好像有怒火跳動。
姬凡看到這一幕連忙擺了擺手,道:「沒有人告訴我……」
姬凡當下將遇到葉泓與栗岐的事情講了一遍,當聽完之後,葉浪神色已是難看無比,其他幾人也是一片難以置信。
「你說什麼?!」
「這不可能!」
眾人在聽過後皆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久久的不能接受,而在片刻后,張清兒直接就哭了,葉林臉上也是頹然,岳擎無法平靜,在自我調理,樊銘臉上沒有了昔日的笑意,陰沉沉的可怕。
「嗚……師傅拋棄我們了……」
「我們該怎麼辦……」
「栗岐師兄怎麼會這樣……」
「偷卷宗這是大罪,宗門知道后我們必死無疑……」
房間里瞬間一片愁雲慘淡,而在這時,葉浪『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臉色說不上來是可怕還是悲傷,大步出了門外,幾人一看連忙跟上,卻見他大步走向了葉泓的房屋。
「大師兄!」張清兒眼眶裡還掛著淚花,卻擔憂的叫了一聲,似乎想要上前,卻被岳擎阻止。
姬凡複雜的望著,這件事情或許收到傷害最大的,恐怕是他。
葉浪背對著眾人,看不到他的神色,在走到葉泓的門口才就此停下了腳步,抬起手臂,定了很久很久,推開了房門……
「吱嘎……」
幾人緊張的望著,似乎還期許著門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站立在那,不過,這已是一種幻想,他們也知道那道期盼中的身影,不可能會在,否則今晚他們有這般大的動靜,早已出來斥罵。
幾人的神色逐漸失望,然後絕望。
門口漆黑一片,透著一種空蕩味道,他們滿臉的慘然,葉林突然晃了一下,差點摔倒,還是被張清兒扶住,他們內心難以接受,難以接受他們的師傅葉泓,真的會如此棄他們而去!
葉浪最後抬步進入,片刻屋內的燈火亮了,他卻再沒有出來。
在外面的幾人隨之也是魚貫而入,姬凡神色複雜,印象里,他從未跨進過這處房屋內,甚至距其五丈都不敢靠近,不過,原本應該抱著期待好奇的走進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此刻竟覺得腿腳灌鉛,每一步都是非常沉重。
屋內十分整潔,素凈雅緻,熟悉的味道還在房間內洋溢著,一切物品擺放齊整,窗明几淨,古香古色,只是那個人已然不在。
「師傅不要我們了……嗚……」張清兒再次哭泣,神色凄然。
「我們……真的完了……」葉林慘聲道。
岳擎與樊銘神色陰霾,葉浪站在書桌之前,眼眸恬淡深邃,紋絲不動,手裡還拿著一封信。
姬凡木然的加入這一片愁雲慘淡當中,在葉浪旁停下,呆怔的看著那封書信,上面只有八個字。
今夜,來老地方一敘。
筆勢縱逸,落筆出鋒芒!不過看這紙張上面的摺痕,恐怕已過去了很久。姬凡看向桌上的信戈,上面沒有落款,沒有寄信人,與今日在那廢棄府邸之中看到的書信一樣……等等!
「嘶……」
姬凡倒抽一口冷氣,書信,這封書信上的筆跡,竟然與那廢棄的園子閣樓里,看到的那奇怪書信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