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彼岸花開
老屋的結界里如山崩地裂,所有物件都在劇烈晃動,並且逐漸坍塌,安緊緊地抱著雪,眼睛又看向孤獨地躺在一邊的不省人事的小夜。
安又抬頭看了看銀,銀渾身火燒般地立著不動,他周身的戾氣卷帶著坍塌的灰燼簡直像個剛剛覺醒的魔王靜靜地等候世界末日地降臨。
安心中恐懼,她從沒這麼害怕過,她不敢去驚動「魔王」,只得自己一手摟著雪,一手撐著地慢慢地向小夜挪去。
整個老屋裡,只有相擁而「眠」的青龍源祖孫兩那麼安詳,這裡將是他們的墳墓。
安努力地向小夜爬去,地面已經開始晃動,好像地震一般,似乎隨時就會出現裂開,安伸長手臂想要抓住小夜,哪怕抓住一個手指頭也好,只要抓住了就絕不會再鬆開,她要帶著雪和小夜平安地離開這裡,至於銀,她看都不敢多看,生怕銀失去理智殘害生命。
就在安快要抓住小夜時,地面突然間坍塌了,整個都在下陷,陷落到無底的黑暗中,安緊緊地抱住雪,目光緊緊追隨著同樣在黑暗中墜落的小夜。只有銀依舊立在原來的地方,那麼高那麼遠,周身熾熱,火光四溢,黑暗中像個遙遠的太陽。
銀地背影越來越遠,她們陷得越來越深,無盡的黑暗,漸漸的,憑藉安的赤眼也無法再辨別周圍,小夜已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安驚呼:「小夜,小夜,快醒醒!」
可小夜依舊昏迷著,面色慘白,像死了一樣,她的軀體深陷在結界的黑暗漩渦中,隨著漩渦的氣流浮動。安更加擔心的是,小夜是來自地獄的彼岸花,是惡魔交換的產物,會不會她的靈魂就這樣回到了原點,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論安怎樣歇斯底里地呼喊,小夜浮在黑暗中越來越遠,直到融化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見。
安的眼淚噗噗地流出來,淚水竟然是向上飛去的,飛向那個已經遙遠到只是一個小小光斑的銀。安緊緊地抱著雪,她已經看不見小夜了,不能再失去雪,銀封了雪的心脈,是怕他心慈手軟嗎,還是怕他看到銀暴走的模樣,雪終究是心軟的,他既不願取青龍源的性命,更無法面對銀失去人性,就算銀徹底被吞噬,雪也寧願死的是他自己。她默默的想著,不禁抬頭望著那渺小的光斑,更加緊緊的抱住雪,恨不得將雪按進自己的血肉中,永不分開。
遙遠處好像有個聲音飄進安的耳朵:「阿澈,從今以後這就是青龍府,是我們的家」,「阿澈,這株紅梅栽在這裡可好,一開窗就能看見」,「阿澈,那邊可以造個假山,假山上建一座八角亭,可以俯瞰整個青龍府,好嗎」,「阿澈」,「阿澈」……
安這才明白過來,方才老屋早就被淹沒在阿慕和青龍源的回憶里了,不,是青龍惜的心牢。
只有銀沒有被心牢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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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小夜睜開眼睛,眼前好像是昏暗的北冥,又好像不是,翻滾的黑色海水,水天一體的昏暗天幕,小夜憑空而立,她竟然穩穩地立在海水之上。
小夜低頭看著腳下的海水,自己光著腳,毫無知覺,不費吹灰之力,就好像腳下不是水。
忽地,腳邊飄過一朵小小的花燈,是白色的蓮花,花心點著一段矮燭,跳動著微弱的光,晃晃悠悠地隨著海水飄向遠方。小夜看著花燈,抬眼見,海水上竟然飄著無數的花燈,都是白色的蓮花,好像一個個孤單的靈魂飄向不知去向的遠方。小夜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凄涼,又壯麗,似曾相識。遠遠的,好像飄過一朵紅色的花燈,小夜認識那盞,那是爹爹的燈,爹爹的靈魂飄走了。銀說過,爹爹以命換命,在小夜有生之年,爹爹的靈魂都永無安息之日。如今爹爹的靈魂飄走了,所以小夜是已經死了嗎?
小夜痴痴地看著紅色的花燈越來越遠,突然,她想去追,既然已經死了,死去的小夜就可以去找死去的爹爹了。小夜邁開腿去追,卻一腳踏進黑暗的海水中,緩緩地沉了下去。
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阿澈,阿澈……爺爺……」
小夜毫無掙扎地聽著一聲又一聲,任由自己沉下去,這聲音是青龍惜,她也死了嗎。小夜總算想起來,自己是被青龍惜抽鞭子抽死的,老屋裡的女屍解決了嗎?銀呢?銀怎樣了?
小夜頓時回過神來,銀還好嗎?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何去見爹爹?
小夜奮力向水面游去。
小夜一手伸出水面,猛得抬起頭吸了一大口氣,睜眼一看,世界轉了個九十度,一抬腿,穩穩的踩在地上,這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路,確切地說是一座橋,兩邊霧氣繚繞不知道是什麼,橋上鋪著青石,路面濕滑,好像剛下過雨,被沖刷得一塵不染,青石的縫隙間生滿了紅艷艷的花———彼岸花。
紅色的彼岸花,又名曼珠沙華,紅得艷麗、紅得驚人、紅的如鮮血,是惡魔僅有的溫柔。傳說,自願投入地獄的花朵,被眾魔遣回,但仍徘徊於黃泉路上,眾魔不忍,遂同意讓她開在此路上,給離開人界的冤魂們一個指引和安慰。漂亮的彼岸花,又會有誰知道她內心的憂傷。
小夜腦中浮現出一個詞:「忘川河」,這裡是忘川河,彼岸花開在忘川河旁,那一地的赤紅,如血,美麗,妖艷,人死後踩著它們一路前行到奈何橋邊,聞著花香就會想起前世的自己。小夜果然是死了,可她想不起她的前世,小夜琢磨了許久,大概這是她的第一世吧。
小夜沒有看到自己的前世,卻看到了先王后月,月跪在血色的花叢間,口中念念有辭,好像在默念著什麼,小夜的耳朵什麼也聽不見,可聲音卻傳進了她的心裡,她竟是地獄路上的一朵彼岸花,因月與惡魔交易,小夜就是他們交易的籌碼。月一方面厭惡小夜的出生,不願也不忍背叛霜,另一方面又對小夜寄予厚望,望她能切斷血祭,望她能挽救銀。
小夜恍恍惚惚地走著這條黃泉路,看著途中成片的彼岸花,原來自己也應是其中一朵,這些花就是她的前世。
小夜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這沒有頭沒有尾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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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背起雪在結界里艱難地前行,漂浮著行走還真從沒體驗過,一腳深一腳淺,歪歪倒倒。
背上的雪好像千斤巨石,沉重無比,安不敢停下腳步,因為她知道這裡是青龍惜的心牢,青龍惜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便是這裡的準則,安所感到的一切似真似假,凡是在青龍惜心中不快的,便是她如今走出結界的阻礙,比如兩心相悅,就是青龍惜心中永不能實現的心刺。
在青龍惜的意識中,她對銀的愛慕令她快樂也讓她痛苦,現下的心牢並不是無懈可擊,倘若安一個人也許不消多久就能突破,但只要安帶著雪,就會肯難重重,所經歷的沉重、艱難、行路不前,都是青龍惜在這份情感中的困惑和無助。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這就像青龍惜的一生,貴為青龍嫡女,卻孤單寂寞心無所託,非常像花又好像不是花,無人憐惜任憑衰零墜地。
可不論如何,這只是青龍惜的心牢,又有誰會被困於旁人的心牢而無法自拔呢。安滿頭大汗地背著千斤重擔的雪一步一步前行,她並不知道該朝哪裡走,但如果停下,就會越發身陷其中。
忽地,遙遠的黑暗中好像隱隱有光在閃動,一團火焰一般跳躍著牽引著他們前行,安喘著氣打量著遠處的光,橙紅跳動,靜謐美好,安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來,那是銀,是銀在為他們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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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痴痴地走著那條沒頭沒尾的路,她的心裡空落落的,好像一具遊魂。原來自己本就是這黃泉路上的一株小紅花,難怪生死一線,她都不曾撼動於心,她果然是沒有心的一具空殼,自然也看不懂旁人眼中的苦,銀的苦,安的苦,雪的苦,還有爹爹,夫人,他們的苦,她都不懂。她的心裡只有她自己,她最在乎的爹爹死在她的身體里,她從不曾惋惜自責遺憾悲傷,她只感到恐懼。她的眼淚不是為爹爹而流,是為了她自己,從來都是她自己。她只不過是個交易,她的出生就是棋子。
走著走著,小夜來到一座巨大的門的腳下,這座熟悉又陌生的門,上面畫著怪異的圖案,小夜第一次看明白,畫的好像是九重天和十八層地獄,難道這是傳說中的輪迴之門?這個門那麼高那麼重,小夜懷疑自己是否能推開,但小夜很清楚,推開了就能得到解脫,她就能離開這副可笑的身軀,重新成為一朵黃泉路上的小紅花。
小夜試著慢慢推開巨門,門裡竟然是汪洋大海,門的那一邊是深不可見的水,滿滿的水,在門的界限上清晰地劃分出兩個世界。水在門裡一絲絲地好像要滿溢出來,昏黑的水,看不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