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處可去
銀微微抬手,擋住茶壺的傾斜,一滴茶也未滴出。
小夜又是一個激靈,好像從剛才就半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恢復正常了,一直低得快掉下來的腦袋總算抬了起來,詫異地看著銀。
銀靜靜地看著小夜,眼中平靜得如一面鏡子,映出個小小的小夜獃獃的影子,卻並未說話。
身後的夫人瞅著小夜一副無措的樣子心中暗嘆,眼中略有責備,更有一種道不明的情緒,或是擔憂,或是憐憫,或是別的什麼。
小夜半晌動也沒動,保持著茶壺傾斜的姿勢,似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銀眼中小小的自己,腦子一時竟空了。
銀見小夜傻了,只得暗暗使了眼色,示意奉茶應循禮制,當先敬奉族王。
小夜總算回過神來,尷尬地趕緊起身,挪到雪邊上給族王奉茶,其間偷偷瞄了一眼雪,雪挺身而坐,俊臉上無半點波瀾,果然是膚白如雪,襯得眉眼更加英氣不凡。
沒想到此時雪竟然也在看她,與其說看,不如說是審視,小夜心裡一驚,趕緊低下頭,心裡暗嘆:第一次見面留下這麼個壞印象,不妙不妙。
雪拿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說:「多謝小妹。」
小夜趕緊退了出來,就像逃離大仇家似的退回到銀的邊上,又給銀奉茶,奉畢抬眼看了看銀,倒也沒有要答謝的意思,只是看了看。
安也微微抿了口茶,又向兩位哥哥欠了欠身子行禮。夫人開口:「今日算是都見過了,你們是嫡親的血脈,多年未見,之後便要朝夕相處,漫漫歲月更是要互相扶持。今日兩位殿下舟車勞累,便早些安頓歇息,這山中院子是簡陋了些,還望兩位莫要見外。」
「夫人客氣了,安妹妹多年由夫人教養,自是好的,這山中儘是別緻景色,異處難尋,豈有簡陋之說,後日祭祀還需勞煩夫人了。」雪對夫人十分敬重。
安起身,又俯身行禮,深深地看了看雪,雪微微點了點頭,安才退出大殿,夫人隨安起身,卻被雪喚住「夫人請留步」,小夜見狀,忙不迭地跟著安出了大殿,深怕因今日魯莽而被留下斥責。
—————————————
走出大殿好一段路,小夜跟在安身後魂不守舍、思緒萬千,安突然停下腳步回身,小夜一個急剎車差點踩著安的裙擺,安看著小夜局促的樣子,倒也懶得責備了,淡淡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回去歇著吧,今日便罷了,後日可勿再出差錯。」
小夜低著頭,忽地露出一臉的無賴笑,努著嘴地說:「對不起啦,安姐姐萬金之軀可彆氣壞身子,下次一定好好表現。」
安哼哼的笑了兩聲:「這回倒是認我這個姐姐了,平日里也沒見你這般客氣,好了,我若氣你怕是早被你氣死了,我回屋去了,還要籌備後日大典,你也回去吧,這兩日可得安分著點,後日可不能這般馬虎,仔細哥哥們拿你是問。」
小夜縮著脖子,哼哼哈哈地笑著,自己都覺得自己笑得好假。
安瞪了小夜一眼,無奈得笑笑,轉身朝東院去了。
小夜看著安遠去的背影,優美又穩重,確實是個做王后的料,不枉夫人多年細心栽培,又想到剛才在大殿的各種,還有雪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禁一個寒顫,提步趕緊向西苑跑去。
————————————-
安回到東院,迎春立刻迎了上來:「王姬回來啦!兩位殿下如何?」
安笑了笑,並未回答。
「先前進去遞茶,可把我緊張的呀,不過我倒是偷偷看了眼,雪殿下真是一派帝王之氣,各方面簡直沒得挑的!銀殿下也是翩翩公子,美哉美哉!」迎春不住得說著。
安一邊朝裡屋走,一邊打趣道:「你倒是比我還激動。」
迎春低頭不好意思,道:「我這是為王姬高興呢,哦不,今後應當稱王後殿下了。」
安回頭嬌滴滴地瞪了一眼,羞得臉緋紅。
迎春滿意地一笑,緊了幾步跟了上去,進一步打趣道:「想來雪殿下一定會極為疼愛王姬的,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早些生個小王子呀!」
安聽得連耳朵都紅了,只得假裝生氣道:「怎麼妄議尊上,沒規沒矩的,再這般看我不將你打回原型!」
迎春立即識趣地閉了嘴,卻滿眼都是笑。說來迎春本只是山裡一株迎春花,數萬年前暗血族族長血染白山時,她被靈血滋潤,漸漸生出靈性,又在一代代山莊執掌夫人的仙氣滋養下得以幻化人形,此後便一直留在山莊侍奉夫人左右。
調戲夠了,轉而怒道:「今日可是有驚無險,夜姑娘未免太不識大體了,這麼重要的日子居然捅這麼大簍子!這大半年也不知又溜去哪裡玩耍數月不歸,前些天才回來就上房揭瓦,今兒可好,白山的臉都給丟盡了!」
安一邊卸下這身繁複的衣服,一邊淡淡的說:「都是一家血脈,何來丟人。」
迎春更加憤憤不平:「王姬好脾氣,夫人也好脾氣,整個白山都縱著她肆意妄為,自從她來到白山,先是睡了一整年,醒來后就沒消停過!」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過是年少貪玩罷了。」安又寬慰著。
「什麼年少貪玩,她也11歲了,想來王姬11歲時早已是知書達理一副大家閨秀,哪像她這般野,書不好好讀,功不好好練,盡玩弄些不知名的草藥,瞧她那西苑都成什麼了,種的不知道是些啥,旁人都不敢進去,深怕染了毒來。」迎春念念有詞。
「人各有志,都說當年銀哥哥也不喜練功,琴棋書畫到無不精通。」安說著睹了眼迎春氣鼓鼓的腮幫子,又道:「怎麼說小夜也是王室精純的血脈,也是王姬,若是追究起來,倒是你們都怠慢她了。」
「她怎麼能算是王姬?怎能與您相提並論!她不過是個」迎春憋著不再說,自己也覺得不妥,可又難解心頭怒氣,繼而說道:「總之,她算不得是王姬。」
安只得又安撫了迎春幾句,便打發她去製備祭祀的物件,自己坐在房中,細細思索著,微微皺了皺眉。
———————————-
晚餐時,夫人坐主位,左邊依次是雪和銀,右邊是安和夜,吃的都是山裡普通飯菜,毫無奢華可言,真真粗茶淡飯。
五人一同用餐,除了小夜,其餘人均是儀態端莊無懈可擊。小夜謹小慎微,再不敢造次,全程埋頭苦吃,一桌本就清淡的飯菜這會簡直難以下咽,但又不得不吃,免得拖延了晚餐的時長,只得心中暗想:他們三個確實登對,我與他們怕是格格不入,往後我也要回王府?還是會繼續留在白山?倘若我留在白山今後又有誰會來接我走?應該沒有人會來接我了吧,他們會讓我隨著一道回去嗎,還是更希望我留在白山?夫人會願意我留下嗎?
想著想著不禁嘆了口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這些有何意義,天下之大竟無處可去,只覺得過去七年太過放飛自我,若是人生能夠重來,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至少還能在吃住不愁的白山混個一席之地。越想越覺得悲從中來,勉為其難的咽了口湯。
飯畢,雪謝過夫人的款待,夫人示意雪可以陪安走走互相增進了解,小夜此時一心想跟著一塊溜出去趕緊回西苑悶頭大睡,好忘記這一天的鬱悶,儘早迎來嶄新的一天,不想卻被夫人叫住,一臉絕望地定在屋內,看著那三人說笑著出去。
「夜」夫人喚道。
小夜極不情願地轉過身來,只見夫人神情一如往常的冰冷,但小夜認為今日的冰冷一定還夾雜著憤怒、不滿等其他負面情緒,只得討好地露出自己最真誠的笑臉。
夫人依舊不苟言笑,只冷冷道:「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