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赴帝宮
誰知那領頭壯漢根本不理會法華,抬手沖著法華的道服領口便拽了上去,就這般連拖帶拽的要把他往洞口外趕。
他的動作粗魯又無禮的打緊,身邊圍著的那一群人亦跟著起鬨造勢,頗有些恃強凌弱的直白感觀。
「喂,喂你做什麼?」法華道人邊拼力掙扎,「有話好好說不行么!」他也心知這群人誰都不會跟他有話好好說,一拖二拽間心下也是急了,憋一口氣猛地一運力道。
拔地而起的紫色光影頃刻籠罩了方寸視野,六芒星光韻起落間,氣勢洶洶的村民已經被簌簌撂倒一片。
「呦,衣服髒了啊。」眼見這群人一個個如翹腳昆蟲般的在泥土地上打滾,法華白眉一垂、嘖了一聲,皺起眉頭搖首嘆,「這不怪我嘛,是你們不願跟我好好說話的。你們不喜歡,我又不能強迫你們。」語盡自顧自整整凌亂衣領,「真是。」長長吁出一口氣。
到底是些思想簡單的凡夫俗子,血肉之軀的常人,毫無修為傍身。經了法華這一嚇,哪裡還有方才那股咄咄氣焰?竟是連半句狠話都不見撂下,那領頭壯漢連同尾隨進來的一干人等早已跌撞起身,兩股顫顫的奪路而逃。
卻在才出洞口的一道碎石邊,跟自外進來的一人撞了個滿懷。因那領頭壯士跑得太急,猝猝一撞間,剽悍身子便如一襲開闊斗篷般的原地里打了個胡璇,即而繆繆的重新跌倒在地上,險些摔個狗吃屎。
「對不起對不起。」來人正是清遠,他一見狀,忙曲身去扶,「這位小哥,您沒事吧?」相比起法華,清遠分明是個粉粉嫩嫩的白凈少年,舉止端雅、言語謙和,神情體態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弱,卻又帶著一股韌力、和少許的狡黠。雖亦是一身暗色道服,但同蒼慧中有些老頑童氣息的法華道人比起來,帶給人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鮮明感觀。
哪知那領頭漢子經了一嚇一跌的,眼下根本來不及緩緩這勁兒,一副活見鬼的樣子,二話不說,就這般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呃……」只留下清遠原地里抱臂而立,獃獃望著那漢子漸遠的狼狽身形,「我有這麼可怕么?」不由自顧自喃喃,「哦,定是師父又扮鬼怪嚇到人家了……」
「喂,在那裡嘀咕為師什麼呢!」法華道人冷不丁提氣一喝,「今兒做什麼去了,不知道替為師護法不得擅離啊!」語盡一嘆,「清遠你越來越不像話了,越來越……」
「師父師父。」預見到法華接連定是一番長篇大論的訕訕絮叨,清遠一個回神,忙迎著自家師父這邊緊走過來,討好的把懷裡揣著的野果往跟前一遞,「我這不為師父摘果子去了么。」他咧嘴笑起、一臉乖憨。嗯,決不能讓師父知道自己被一小姑娘耍了、又險些落入黑店老闆手裡的事兒,不然定會被好一番嘲諷絮叨的!
經了方才一通折騰,是有些口乾了。法華不客氣的撿了一枚最為紅潤的野果,隔著袖子一擦,咬了一大口:「就知道我徒兒最有良心……下次記得摘些棗子,對牙不好但爽口。」
「棗?大春天的哪兒給您找棗子去,有野果真就不錯了。」清遠小聲嘀咕了句,忽有一念極快閃過心間,側目又問,「對了師父,在兩個月前您閉關的時候,我們揭了皇榜。」他亦拾了枚野果咬了一口潤嗓子,「您看什麼時候動身比較好?」
說起這皇榜一事,若要追溯根源,還得從前王后開始說起。
適時,楚國遣了一位合婚公主嫁往東遼為後,誰知這位王後娘娘沒幾日便猝然病逝。打那之後,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東遼國一下子就變得不太平起來,屢出怪事、季節也有翻轉之向。國君便下了詔,召天下奇人異士趕赴帝宮,是以幫襯國君查出那怪事之根、孽障之源。
法華道人因算出近年來青城山氣場不錯,便帶著徒弟往東遼地境的青城山一路趕來,也就是在這個契機下得看榜文、揭下皇榜,並約兩月之後親赴皇宮拜見東遼王。
他們本就是閑閑散散的游道,但自身有著頗深修為,特別是法華,已是半仙之體,經年以後興許便可飛升紅塵、羽化登仙。故此,遊走在大好河山之間於他們師徒來講,並非居無定所、顛沛流離之苦,而是樂得自由自在、洒脫逍遙。
「哦,這茬啊。」法華想了一下,言的漫不經心,「你不提為師都快忘了。」
就在清遠張了張嘴,那一聲「啊」還沒有發出音時,又聽法華冷不丁的一句:「師父方才閉關時遭人打斷,還需調理幾日方可平氣定心。你先去吧!莫要那國王等急。」
「我先去?」清遠皺眉,「那個,師父,沒有徒兒為您護法,您?」
「為師只是調理幾日,沒什麼大問題。」法華心知他想言語什麼,頷首示意他安心,「哦,對了。」神光一晃,又似突然有了別的思量,隨手把那啃完的果核往遠處一扔,拍了拍手,側目看向清遠,「師父可告訴你,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清遠想應,可那一語終是噎在喉嚨,什麼也說不出。
「給你,吃果子。」法華不再理會他,把野果往他跟前讓讓,見他不動,則自顧自的繼續啃起野果來。
清遠愣愣,終是無奈的搖搖頭,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師父啊,您這打趣我的玩笑話,怎麼從來都一套一套的!不過若說女人跟老虎……他猛地想起山下路遇的那戲耍了他的紅衣小姑娘,喉結一動,便霎時緘了言聲。
。
入夜了。
清遠抬頭掃了一眼掩好的門窗,確定沒有人會突然闖進來打擾到自己后,小心翼翼的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圓形磨盤。他把圓盤在桌面上穩穩放妥帖,又取了三炷香點燃,後端身落座、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虔誠模樣。
不多時,煙霧繚繞處漸漸有了一個迴旋的暈圈,那暈圈逐漸擴大,越來越濃、越來越亮,最終聚攏成一點耀目的光源。
恍若百十種珠玉翡翠、明珠螢火交疊錯雜於一處,一時間,小小的屋室被這光源照耀的恍若白晝。清遠下意識的抬起袖子擋住眼睛,這麼久了,對於這道法器,他還是學不會運用自如。
便在這時,一朵紫雲從那極亮的傳送光源處陡然升起,黑髮白眉的和藹老者手持拂塵、安安然立在祥雲中央,但只是一個微型的影像罷了:「好小子,這麼急著喊為師來,所為何事啊?」法華道人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半空里聽到了師父的聲音,清遠這才放下袖子,忙不迭起身對著自家師父斂襟一拜:「這不是給您報個平安么!徒兒已經安穩抵達東遼帝宮。」他笑起,「哦,對了。師父啊,多少日了該調理完了吧!您什麼時候過來尋我?」
雖然這萬丈軟紅古古今今間,從來都不乏修行者,修道參禪者中能人更是不乏;但論道起插手凡間諸事,真有道行的大抵都是不願理會的。
因為他們深諳著「水必有源、樹必有根」之法門,認定凡事必有因果,故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出山,怕的是打亂這其間因果。餘下一些,大抵都是濫竽充數、裝神弄鬼之徒罷了。
故而國君那詔令下達已有一段時日,大小皇榜也張貼了不打一處,可真正揭榜應詔前來的,也只有跟著師父四處捉妖行俠、專管人間不平事的清遠一人。
清遠的師父法華道人素性洒脫不羈,才不理會什麼因果循環、順其自然之道。凡塵諸事只要他看在眼裡的、可以幫襯的,他必不會推辭。清遠有些時候也忍不住會想,師父這到底是行俠仗義、還是修行尚淺?不過師父常這樣跟他講,沒有什麼對或錯,橫豎都是修行,只是每個人的感悟與所求不同罷了。或許是吧!
這一次前往東遼帝宮面見國君,法華道人原是要一併前來的,可除卻上次閉關被擾、不得不調息幾日不說,就在他欲趕上清遠的中途,又被一群狸貓精給牽絆住了!
裊裊香霧隨著灌進小窗的夜風有了些許渙散,法華道人梳了一把長眉,一點兒都不見著急:「怎麼,為師給你個獨自歷練的機會,你反倒害怕了?」他打趣了一句,有些無奈的揮揮手又道,「再等等再等等,有群狸貓精仰慕為師的氣質,經天連日纏著為師給他們講經論道,這三天兩日的怕是脫不得身……」
「哦。」清遠沒忍住低頭小聲嘀咕了句,「仰慕您?怕是數量太多,您一個人奈何不得倒是真的。」
「哎你這臭小子!」聲音雖然不大,但還是被法華道人給真真切切的聽了去,他鬍子一吹、眼睛瞪起,「就知道拆為師的台,感情你不是我單傳的徒弟啊?看見了面怎麼收拾你!」
真是個伶俐狡猾的老鬼頭!清遠這麼想著,心道我說別的您聽不到,一有半點兒對您那高高豎立起來的「光輝」形象的「貶損」之言,您怎麼就聽得這麼清楚?
鎮著三足青瓷小鼎的進深小道處,忽有了一陣嘁喳足音由遠及近。
「不好!」清遠一個激靈,心道著有人要進來了。倘若被旁人看到眼前這景象,不把他跟師父當成鬼怪狐仙才怪。
「哎……」法華道人還想說什麼,卻被清遠一個眼疾手快間,「啪」的一聲扣翻了圓盤。繚繞著如織霧靄的三柱熏香也應聲而滅,浮光渙散、影像不見、聲息全消,方寸空間霎時便恢復到了往常那般的靜好無奇。
打在門邊的水晶簾幕發出一陣泠淙清響,果不其然,執事公公不失時的行步進來,對著清遠微俯身,遠遠的作了一個揖,言著王此刻正在沐浴,要小道長前去候駕。
對於這位妖冶絕倫、又冷酷狠戾的東遼國王者,清遠一早便有所耳聞,卻不曾有緣一見。他點頭應下,又想到些什麼,出於禮節的抬手整好道服上那些微亂的領口、袖角。適才隨那公公離了小室,趕往浴池那邊見駕。
廣袤天幕,隱在流動浮雲后的細碎梨花月露出了半個面靨,取締在血色與燦黃之間的、淡淡微微的暗紅顏色很是詭異。清風一掠,流雲晃曳、月影婆娑,好似一抹幽幽怨怨的凄厲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