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幻形兮(1)

第九回 幻形兮(1)

絳色宮滌束腰輕輕掠過水墨青磚地面,一陣風起,依舊是平素那般很料峭的樣子。「刷啦」一下,珍珠屏風悠然弄脆。

「這已經是第五個了。」柔黛輕輕撫了撫太陽穴,慢吞吞的徐言,「細數起來,接二連三死於非命的,竟都是我東遼的肱骨之臣。」他的語速不緩不急,鳳眸半眯,優雅的若一隻抿毛舔抓的午後貓咪。

簾幕一角,一隻點綴著西域彩繪的青花瓷香爐穩穩座落著,爐子里的熏香燃得正旺,瑞腦消金獸。

香是很自然的那種,裊裊烏沉、淡淡檀木的混合體。一切的一切,沒有什麼不一樣;可因著這麼一個有些滲人的話題,又分明,是不一樣。

宇坤掃了一眼略微慵懶的柔黛,順口接了話題,繼續問那回稟的小將:「張大人又是怎麼死的?」他就坐在王的身畔,幾近平行的位置。

小將拱手:「回總都督。張大人拚命以頭撞樹撞牆,口裡不住的喊著自己罪孽深重,力氣也突然大的驚人,饒是誰人近他的身,便都會毫無意外的被他打飛。就這樣,直至頭破血流、七竅生煙,周身上下跟著不知從哪裡燃起了火焰,整個人逐漸被燒成烏漆焦炭,適才一命嗚呼……死的極其痛苦。」又抬目補充。

「哦?」宇坤挑眉自語,「跟前幾位死於非命的大人們比起,竟是相似至極。」

宇坤這句自言自語,柔黛是認同的。他垂了一下軟目,並無再言。

「大楚國公主到——」

終於,宮人一聲高闊長喚打破了略有些逼仄的沉寂,也成功的牽回了在場所有人的思緒。

楚國公主眉心忽蹙,顯見的,殿里的熏香在她聞來有些甜膩了,這讓她很不舒服。不過花靨很快便綻出了笑。

從進深到月亮形的雕花門,不過才幾步而已。這樣短的距離,心下卻覺得已經走完了半生的時光,彷彿昭示著蒼古的宿命,讓她註定這一生一世都會跟東遼帝宮糾葛牽扯、再難掙脫開去!

原是腦中有著那樣一分掙不出的沉重,壓得她莫名其妙的筋疲力盡、不堪重負。

「夠了,我知道此情此景令你心情起伏,但不要再給我施加壓力了……不要了。」她不動聲色的在心裡徐言,這通自語有些奇怪。而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一襲簡約道服的清遠。

清遠行禮拜會,卻在一抬首間撞見了王身邊的宇坤。

宇坤亦在這個同時將清遠入目。

二人愣了一下,旋即瞭然,只是對著彼此頷首一笑,算是打過招呼。

「陛下……」垂瞼低眉,三月鶯歌似的一縷淺喚,花汀小口春姿妖嬈。俄頃空蕩間,女子少不得微微抬額,卻是正正對上雪牆央處那面嵌了瑰麗紅寶石的平整菱花境。她心下歡愉,顯然,對於自己此刻的形象很是滿意。

只這風華絕代的一瞬,驚了滿殿眾人。包括女子自己。

這女子的美艷絕倫自不必提,但那高高於主位之上端坐著的東遼王者、以及其旁一位挺拔如松的侍從亦是驚艷的。

流動的天光脈脈灑在周圍,這三個人彷彿耀了天地間所有的彩頭、集了全部的靈氣,美的無法抗拒,卻又各自不相上下,各自有著自身一段獨特魅力。比如女子的勾魂攝魄、王的妖冶邪氣、以及宇坤的風姿挺拔英逸分明……是的,王跟這位準新王后都美得太過陰柔了些,相比起來,愈發襯得宇坤男人線條與氣息昭著非常。

「來了?」沉默只是極短暫的,柔黛緩然抬目,平和的一句問候,身子沒有大動。

這時的王,顯得平易近人。他鮮衣怒馬、華美無雙,屈膝在蒲扇艾草綉墊上面坐定,就這樣和藹的抬目迎向她、自己的妻,溫溫家常了一句。

「是。」女子噙笑一斂襟,即而直起身子裊裊聘婷的走過王的近前,斂裙落座。

楚國的公主,出身極其高貴,即便是就要身為王后,也向來無需與東遼君王過多客套禮儀。這泓高貴,她識得:「陛下,在議事?」才問出口,連她自己都著實覺得可笑,忙一莞爾間,收回話鋒、轉了走向,「陛下不想聽聽,臣妾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么?」這語氣顯得親昵非常,即便他們二人分明只是頭次相見。

「陛下,臣告退。」一點語聲半空忽起,如是輕緩、配合時宜。

追尋這個聲音的主人,她鳳眸若兮。忽閃流離間,見是王身邊直立著的禁衛軍總都督,又或者是自己進來以後才起了身子的?無從洞知。

這樣的局勢,倒怎麼都顯得她是個外人了……真是滑稽。

不過略有尷尬的並非新王后一人,尾隨女子一路進來的清遠也如是尷尬。分明是來覲見王的,可站了這樣久,王卻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給他。清遠抿了一下嘴角,只好靜靜等待。

「且慢。」柔黛似笑非笑的目光流轉在宇坤身上,順勢抬了抬素手,「待王后告退後,總都督與這位小道長……」終於,他側目瞥了清遠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往宇坤身上去,「孤王自有參詳。」他並沒有忘記要囑咐下去的事情,比如東遼國屢屢而出的詭異人命案。

得了王的命令,宇坤往前傾了傾身,算是應下。立在不遠處的清遠也忙跟著把身子一傾,抬手對王行了一個道家禮儀。

王垂目告免。

殿外有宮娥端著銀盤施施然走動,一路灑下各色花瓣。紛紛揚揚的七彩花雨便破著晴空娓娓下來,縷縷幽香闖入鼻腔,空朗意境便跟著升了起來。

柔黛輪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對著女子遞了一個示意的神光。

女子會意,淺淺起了曇唇汀口,柔軟的語氣好聽到能化了萬里固結著的嚴冬寒冰:「我是大楚國的二公主,我叫幻兮。」她淺淺。

幻兮,似幻而空,倒是個縹緲芬芳的好名字……清遠暗想。

幻兮沒待王開言支聲,玉指拈起小盞抿了口茶,持著如是好聽的調子自顧自訕訕然繼續:「早先姐姐病逝,父皇聞訊后哀痛不已。」她微頓,「但與東遼婚約既已達成,緣何能有反悔之理?故遣我合婚來此,延續姐姐先前的那一條路,為我大楚與東遼之間的友誼奠定萬年基礎。」

漸漸冷卻的茶煙在空中打下一層無形的薄薄霧氣,柔黛啟口:「大楚國,還真是有誠意呢。」他的嘴角揚起一個似是而非的弧度,這句看似簡單的話聽起來,似乎又不那麼簡單。

王話裡有話,幻兮自然識得。

她抬指將一縷青絲抿在耳後:「哦。」不卑不亢、慢慢悠悠,「父皇遣臣妾重入東遼時,原是帶了人馬及豐饒嫁妝的。但不曾想,隊伍行至兩國交界,竟忽遇成群邊民賊寇。待我們好不容易擺脫賊寇,不想又在青城山一帶路遇猛虎……虎嗜、翻崖者不計其數,其餘隨行人馬逃的逃、死的死,寥寥幾個忠心的也與我漸漸失散。我便那般一路走逃,許是皇天庇佑,竟偶遇外出查案的總都督。」邊言著,抬眸瞥了一眼默立無聲的宇坤,「有總都督護佑,臣妾適才得以安然入宮……可得,好好賞賜於總都督的。」最後一句話,含著半分的真、半分的假。不知怎麼,在宇坤聽來,總覺有些薄涼不屑。

王沒再理會她,徑自低頭、信手翻閱起案上的幾份奏牘。

大殿之外那條蜿蜒崎嶇的宮廊小徑,遠之又遠處,哀怨的絲竹、熟悉的曲調復而響起,是一首《歸去來》。嗚嗚咽咽,賽煞漠北孤寥凄涼的斷腸羌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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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艷歌·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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