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封后、冷劍破(1)
水色羅裙並蒂殷紅,賦在其間的金線周匝出一圈百蝶穿花亂亂風情。烏鬢垂墜步搖,彩色的穗子在如梭清風裡搖搖曳曳:「這個時令,靜好又明媚呵。」幻兮淺嘆,耳畔只有胡琴管弦奏著那曲熟稔的《歸去來》。
沒有人說話。
王不開口、便不會有人敢開口。
可這使得幻兮有些不自然,略有輾轉,還是自己最先打破這沉寂,頗具沒話找話的意味存著。
分明還是陽春暖夏,天空卻突然飄起鵝毛大雪,氣候也跟著凜冽起來,冷的發緊。
眼下的東遼國,真的太過詭異了。
還好,王沒有給幻兮太多尷尬:「誰說不是?」他隨口一答,並沒有看向任何人,「這曲兒也著實應景。歸去來,歸去來兮……」邊言語,眉心不覺起了不易察覺的變化,卻沒能逃過心思素來敏捷的幻兮。王繼續,「並肩一處、永不分離,原來是件這樣好的事情。」他語氣不變,波瀾不驚,只是較之先前稍有低沉,更像自語。
林立在王身後咫尺處的宇坤心底一揪,他知道,柔黛的這句話,明為回復王后,其暗中實質卻是在指向自己……
在老神官肅穆又嚴謹的主持下,新王后的冊封禮算是告一段落。王后的冊封大典辦的極其熱鬧,宮裡宮外有些官職及威望的臣子皆來赴宴,清遠也在宴請之列。
在王的吩咐中,眾賓客齊刷刷站成幾排,向著王與新王后象徵性的舉杯敬了幾次酒後,便三三兩兩自顧自入了宴席。
酒過三巡,每個人似乎都染了一層薄醉,開始東倒西歪言談說笑起來。
幻兮淺瞥宇坤一眼,三兩譏誚於硃砂眉心柔柔蕩漾,很快又消失不見。有暗香盈袖,她一舒腕子,纖指玲瓏,提點了青瓷酒壺斟了一杯酒,一路翩舞著為王遞過去。
柔黛接盞,目光餘暉不經意的看到幻兮玉雪皓腕處,亮亮垂掛的一串檀香菩提珠:「很神奇的小物件,自打你遠嫁過來后,便未見你摘下來過。」柔黛似是很隨心的一句,旋即飲酒入喉,又很順勢的微笑。
風乍起,便有點點檀木香乘了風勢漫溯過面眸,再倏然一下闖入鼻腔。宇坤一陣恍惚,很快平復。
「王后,何不歌舞一曲助興?權作應景了。」意興闌珊間,忽聽柔黛悠悠然來了這麼一句。
「啊?」幻兮一時解不過這話來。
同時下意識一抬頭的,還有左旁就坐的清遠。
柔黛沒有計較幻兮的遲鈍:「孤王對於你們大楚的歌舞,素來很有興趣。」他的神情體態頗為溫雅。
這句話穩穩的落入了清遠耳廓,他不禁皺眉、心下暗覺不快:「王後娘娘貴為東遼國母,豈能在如此嚴謹的場合之下當眾獻歌獻舞,做那宮娥的活計?」但他只在心裡說說罷了,環視一圈,見舉座之人無有膽敢開言提及的,那自己一個外人又有何言語權利?也就沒做聲,打算看看再說。
宇坤沒禁住掃了一眼王后、又掃了一眼柔黛,俊眉皺起。
這無聲的勸阻剛好被柔黛看到,他卻似笑非笑的回了宇坤一道眼神,心下決絕。
宇坤便不再執著,抿了抿嘴唇。
「這……」幻兮思緒搖擺。
由古至今、歷朝歷代,哪裡有得王后唱曲之理?
雖落雪了,但陽光依舊和煦。王起身,與立在不遠的宇坤並肩站在一起:「都督,你難道不想賞看一下大楚的歌舞么?」如此昭然不晦的曖昧姿態。
「臣,不勝殊榮。」宇坤並沒有客套、更沒有行禮,只是附和。
字句間有多少是順著柔黛的意志不予違背、又有多少是發乎他自己的心?他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想過。
王轉目重新看向幻兮:「王后,都督也想見識一下呢!」看似溫緩,其實不依不饒。
怎麼,你們就是這般非要羞辱於我么?!
幻兮忽的就有些惱、有些酸、亦或妒恨?素白美面不覺起了一陣細微變化,依稀發青,似乎馬上便要漸露鬼相。又被她運氣竭力按捺住。
「陛下!」清遠再也看不下去,「簌」地一下起身,才想說什麼,卻見幻兮突然迎到了王的跟前,剛好把他擋了個嚴實。
清遠只好又收住,不甘的落座。
幻兮展了一個涓濃笑意。可無論她如何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這笑顏里的點點故作,還是遮掩不了的。
就這樣,她朱唇輕啟,吩咐了貼身丫鬟幾句。那侍女點頭,靈敏的跑下去準備。過不太久,一切停當。
懷抱箜篌,十指初旋,輕攏慢捻,恍若飛花落潭、九天鶴翅扶搖。她到底沒有起舞,只開始吟吟淺唱,正是那曲《歸去來》,被即興填了詞:
忘川河畔他與我對望了幾千年,偏偏結下了這千生千世冤。
放不下、舍不棄、丟不了,可又世上難成全。
夜風呵、撩動我心弦,那燭影似也纏綿繾綣隨心愿。冰火啊,相依相愛不能怨,情沒有阻隔的倫常界限……
輕、輕、輕,輕輕將他放在我心尖,只願一切隨著情人盼願。
冤家呀!掬一捧輪迴無間,傾傳了千世萬世的孽,千千般苦你可曾了解?
若有一日你棄我而去,我該何去何從、如何過活!
嘆、嘆、嘆
……
這唱的哪裡是曲兒,分明是一段禁忌戀!
柔黛起初還持著一抹勝利者的傲然姿態,興緻頗好的聆著曲兒。不想卻愈聽愈沉、愈沉愈逼仄。最先還僅僅是著惱,著惱於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公然將他權威挑釁!到了後面竟是心緒漸沉,少不得踱回幾前,復又彎腰、欲飲一杯酒。
王有心事,這心事剛好與幻兮所唱辭賦不謀而合了。或者說,幻兮是有意的。
這腔辭賦,那麼真切那麼真切的觸痛了王心底最軟、最痛、也最怕的地方……公然影射的便是王跟宇坤之間的不倫愛情!
曲音哀怨,宇坤卻顧不得幾自沉淪,他始終十分小心謹慎的注意著柔黛的一舉一動,生怕他按捺不住、做出些什麼過激的舉措來。后見柔黛目頓神痴兀自傷心,也就收了目光定了定神。不覺間,這目光又凝落在了王后那道婉約纖柔的背影上面,漸次繁重、久久不願移開。
這個女人,夠厲害、夠膽魄!
可這個女人,她其實是最無辜也最可憐的那一個。
一如她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