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殺人誅心(2)
幻兮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抽離了皓腕,她頷首揚睫,提著一種與方才那溫柔撫慰截然相反的驕傲姿態,顧向宇坤:「儘管有些時候枕邊兒風確實有用,但本宮希望都督能夠記住,不是任何人都不會曲解掉都督服侍陛下的『盡心儘力』。」犀齒咬緊,最後四個字有意著重,「本宮希望啊……」她淺淺笑起,有若一個無害的孩子,持著慢悠悠的姿態挑眉拔高了聲音,「做奴才做到這個份兒上,還是自重一些為好。」
御道邊沿就或跪或立著各路文武,他們相隔並不太遠。王後娘娘這通話被聽得清清楚楚,再一經風勢的傳播,更是擴散的無邊無盡。
頃刻,滿空嘲諷、鄙夷、非議等等等等不恭不屑的輕賤言辭髒水般潑在宇坤身上,滾燙的體溫從胸腔升騰在面上,一雙拳頭已經被他握的暴起青筋……羞辱他可以,但不可以羞辱柔黛!絕對,絕對不可以!
可王后幻兮卻兀地大笑起來,恣意不羈的明媚笑顏,帶著一股子無收束的狂妄,襯得女子有若一枝在暖風裡亂顫的桃花……
宮娥細碎的腳步聲打破了眼下尷尬,她由月亮形的大殿偏門一路過來,對著王后彎腰行了個禮,垂眉道著王命接駕。
二人同時一定。
正這時,公公尖細的嗓音盤旋在半空:「陛下駕到——」
燥亂人群頃刻間鴉雀無聲,簌簌跪倒一片。
宇坤閉了一下雙目,並無多話,尚且顧不得彈去袍角盛落著的碎雪,往前行了幾步,在御道邊跪下。
清遠聞聲,亦行前跪下。
幻兮直了身子,望了眼薄薄白雪染就著的大地,后對著在侍從兩邊攙扶、狐裘大毫披身下走出的王,欠了欠身子。
「是誰在此帶頭喧嘩!」柔黛凜目一叱。
他面色看起來極憔悴,整個身子看起來也是顫顫巍巍的,但還是撐著病體走了出來。想必方才發生的一切他都已知曉,不然不會這麼不要命的來回護宇坤。
一語起落,有片刻無聲。
「陛下。」終於,為首老臣起身出列一步,抱拳在胸、頷首穩言,「禁衛軍總都督失職,使聖駕被刺客驚擾、且死傷無數宮人。更有甚者,還至使陛下身受重傷……依我東遼律法當斬!」他皺眉,一字一頓、不依不饒,「當然,念在其護駕有功的份上,可從輕發落。」語氣雖緩,但恨意未減,「應廷杖五十,以儆效尤……」
「放肆!」王當空一聲喝斷,「怎麼?」他挑起狹長的眉,呵聲譏誚,「孤王還沒死呢,倒輪得上你們這幫混賬東西在這裡指手畫腳、行庖代之權了?」他的氣場是與生俱來的,恍若寒冬冰雪、直指人心。他是當真生了氣。
「陛下——」那老臣匍匐一下叩首下去,「臣侍奉東遼三代君王,忠心可昭日月!陛下如今偏要庇護一個侍從,而置禮法於不顧,老臣既在一日,便定不能眼看陛下行出如此荒唐之事,還請陛下三思!」他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聲,對那雪地不住磕頭,「除非臣死,否則必不能讓小人鑽了空子!毀掉我泱泱東遼!」
「陛下三思——」
其餘一干大臣集體跪諫,齊心齊言,不見半點退讓之態。
「你們是在逼迫孤王么?」柔黛笑意尤盛,旋即眉峰一壓,「好大的膽子!」氣勢逼仄,但終因有傷在身而有些發顫,忽而糾起的眉頭出賣了偽裝出的安然無恙。王的身體分明是虛弱的。
「請陛下三思——」
事情已經逼在了這裡,似乎已容不得中途退縮。
「你們……」自打柔黛登基為東遼之王,統領東遼至今,一向說一不二,還是頭遭遇到這樣的場面。這樣的場面看在柔黛眼裡,實在太過造次,又加之他時今有傷在身,一個氣急,身體打了個顫,險些栽倒在地。
「陛下。」看在眼裡,宇坤心下狠狠一記鈍痛;略有權衡,亦將牙關一咬,主動出列一步跪在了柔黛面前,「罪在小臣,請陛下治罪!」
「起來……」劍傷拿捏,柔黛喘息不迭,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支撐下去,他有些愛憐的輕聲讓宇坤起身。
宇坤沒有動,雪地跪諫的群臣亦沒有動。
場面便僵在了這裡,具是頗為強勢的兩方,誰也沒有後退一步的意思。就著不合時宜的春日裡的落雪大地,分明在做一場不加聲息的較勁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