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路游游驚住了:「所以你繞那麼大一圈,就只是為了來這裡待上區區六個小時?!」
時針遊走六圈的時間而已,值得宋初白花這麼大力氣?將所有人整得天翻地覆?瘋了嗎?!
「不然呢?」宋初白平靜地說:「六分鐘,十五分鐘,三十分鐘。」
路游游睜大眼睛看著宋初白。
宋初白繼續道:「這分別是上次修學旅行時你站在我面前的時間、待在我病房裡的時間、被困在實驗室里的時間。我如果不這樣做,你會心甘情願地見我嗎?會心平氣和地站在我面前說話嗎?」
當然不會。
路游游心裡快速給出了答案,自從不用走劇情之後,她見到宋初白都是秉持著能跑堅決不走的光速閃退原則,幾乎不願意與宋初白多說一句話,更別說多看宋初白一眼了。
見路游游不吭聲,宋初白垂下眼帘,濃密睫毛擋住了他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淡淡一笑:「各憑本事換取時間,邴辭靠給你灌迷魂湯,我靠我自己的方法,有什麼不對?」
見他拿他自己和邴辭相提並論,路游游譏諷道:「不擇手段、落得眾叛親離下場的方法也能叫方法?」
宋初白眼裡瞬間沒有了溫度,他看著路游游,臉上雖然仍掛著稱得上溫和平靜的笑容,但氣場卻令人頭皮發麻。
這樣的話宋初白聽過太多了。從不同的人的嘴裡吐出來。宋家的傭人、宋家人、趙一晟和衛楠。
狼心狗肺、不擇手段、私生子、白眼狼。
以至於他早就覺得無關痛癢。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瞬間從她的嘴裡聽到,他卻被刺傷了一下。很刺耳。
「是啊,不然呢?那麼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得光明磊落?」宋初白冷冷地加重語氣:「你不是拿著上帝視角的劇本嗎?」
路游游吞了吞口水,有點後悔將剛剛那句話說出口。現在島上就只有她和宋初白,她又有求於人,還是適當示弱的好。
宋初白轉過身,取了兩隻冰激凌,將其中一隻遞給路游游。
「給我的?」路游游煩躁道。
宋初白「嗯」了一聲。
路游游接過來,但是走過去丟進了一邊的垃圾桶:「不想吃。」
宋初白視線從垃圾桶那邊收回來。
他什麼也沒說。
自行車租好了,兩輛單人的,一輛男式一輛女式。
宋初白悶不做聲地將女式的車把手推到路游游面前。
路游游剛要說話。
宋初白便冷冷道:「上來,不然晚上八點的航班給你取消掉。」
路游游瞪了他一眼,忍了忍,推著自行車轉身就走。
路游游不知道宋初白想做什麼,接下來他似乎完全漫無目的。他單手騎著自行車,另一隻手拿著冰激凌,有一搭沒一搭地吃一口,黑色的田徑褲和白色T恤被風吹得鼓起。
他漫不經心地騎車單車跟在後面,偶爾和路游游並排,不過他看出來路游游不想在視野範圍內看到他,於是他大多數時候都落在距離路游游一米遠的距離后。
風景很好,蔚藍天空一塵不染,海風潮濕,吹過來時卻清爽。但路游游沒心思去看風景。
她屢次急躁地回頭朝宋初白看去,想知道宋初白到底想幹什麼。
但她一回過頭,就能對上宋初白的視線。宋初白眼窩深邃,眼睫極黑,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路游游只好又匆匆扭回頭來。
六個小時環島一圈是綽綽有餘的,但是騎自行車到三分之一的島嶼處,路游游就不肯往前了,開什麼玩笑,千里迢迢來這裡一趟,就是環個島?她從自行車上往下跳下來,把自行車往旁邊一停。
宋初白見狀,也慢悠悠地長腿撐地,在她旁邊停了下來:「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路游游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現在就跟急躁的秒針一樣,恨不得掐著時間算,早點解決這件事,好讓曲家少點損失。但撐著自行車立在她面前這個人卻老神在在,一副來兜風的樣子,還問她怎麼了。
路游游分分鐘要炸了:「能不能先談正事?你把我弄來就是來騎自行車?國內是沒有自行車嗎?」
「你肚子餓了嗎?」宋初白問道。
路游游怒道:「不餓,不吃。」
「我餓了。」宋初白淡淡道:「先吃飯。」
說完他就隨意看了看,見不遠處剛好有家門店極大的海鮮麵館,指了指,問路游游:「吃那個可以嗎?」
路游游瞪著他,想說刺激人的話,但是又因為自己佔下風的情勢,忍了半天沒有開口。再加上路游游中午也沒吃飯,現在肚子實則也空蕩蕩得很,再怎麼和宋初白談判,不能餓著自己。她憋了半天,咬牙道:「那就快點吃完。」
路游遊說著便轉身朝海鮮麵館走去,打算速戰速決。
宋初白跟在她身後走了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路游游的錯覺,她瞥見宋初白自上島以來,難得地向上扯了扯嘴角。
兩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戶是開的,海風吹進來。
一張長的橫木桌。宋初白在路游游對面坐下來。
路游游接過老闆娘手裡的菜單,十分自然地隨口問道:「有生蚝、魷魚、還有大雜燴海鮮面,你想吃什麼?」
她只是隨口一問,但或許語氣忘了針鋒相對,而是很平和。
宋初白怔了怔。
「點一份和她一樣的。」宋初白眼尾疏朗開來,少了幾分平日里刺著的冷漠,看起來簡直稱得上有幾分開心。
他將菜單遞給老闆娘。
老闆娘去后廚了,海邊人流量非常少,整家店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兩人之間一時靜默無語。
宋初白忽然掏出手機來,對路游游低聲道:「拍張照吧。」
「拍什麼照?」路游游抬眼警惕地看著他。
「我和你還沒有合照。」宋初白安靜地看著她。
路游游覺得今天的宋初白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匪夷所思,騎自行車、吃飯、拍照,他繞了一大圈逼迫自己到這裡來,把所有人弄得人仰馬翻,就只是為了這些?這人心思太深,路游游本能的不相信,而且,她覺得宋初白慢悠悠的樣子,不像是只留她六小時的樣子。
會不會還有什麼后著?
「待會兒吃完去那邊拍。」宋初白居然還認真找起拍照地點來。他朝遠處看去,指了指一處地方:「那邊有風車,待會兒去那邊。」
路游游心不在焉地吃飯,沒聽到他說什麼。
兩碗海鮮面和幾道菜很快上上來。
路游游吃得很快,幾乎是狼吞虎咽,也不顧及形象,只想著早點吃完早點結束這一切。
宋初白卻吃得很慢,很慢,像是最後一碗面。
路游游很快就吃完了,站起來催促道:「走吧。」
宋初白沒吃完,但也放下筷子,慢吞吞地用紙巾擦了下嘴角,抬起眼看她:「你平時和別人拍照會用什麼軟體?」
他的語氣稱得上輕鬆,甚至還有期盼和愉悅。
但路游游強忍住了一路的焦躁和不安卻登時達到了頂峰,都什麼時候了?檢方都開始登門了,宋初白還在關心用什麼軟體?
她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是宋初白瘋了。自己剛剛那會兒怎麼能信他的話?他要是真能放自己乘坐晚上八點的航班回去,那他這段時間所做的一切有什麼意義?
宋初白就不是一個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的人。
「是不是真的過完六個小時,你就會收手?!晚上八點你真的會讓我上飛機?」路游游不信任地問。
宋初白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他盯著路游游,下頜線緊繃,一動不動。
他臉上的溫和根本讓人脊背發涼:「你就這麼著急回去?你就那麼喜歡邴辭?在國外的這三個月里,你們同居了?」
「喜歡,也同居了。」路游游雖然慫,但是理直氣壯。
宋初白眼神一下子暗沉下來,臉上勉強維持的溫和也快要綳不住。
「是嗎?」他像是兜頭被一盆冷水潑下來,強行摁著上了斷頭台一樣,臉色瞬間就白了。但攥緊了拳頭,仍在竭力冷靜。
路游游重新坐下來,嘗試和他溝通:「你非得讓我為了逃避你,再死一次才可以嗎?」
「再?」宋初白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字眼,執拗地盯著路游游,一字一頓道:「什麼意思?」
路游游道:「那天晚上,你利用我爸,威脅『路鹿』說出關於我的事情,然後你開車從醫院出來,過來找我。你忘了嗎?」
宋初白盯著她。
路游游繼續道:「我是因為你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所以才不得不連夜開車發生車禍的。因為你馬上就要到達我家,所以我連拖到第二天都沒辦法拖到。」
宋初白握著茶盞的指骨一瞬間收緊。
猜到了她可能是為了躲避自己才死遁,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她說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假如沒有親耳聽到的話,他還能自欺欺人地覺得,不是他直接導致了那場事故,而是顧燕鳴,而是曲問驊,或是別的什麼人——他還能騙騙自己,她沒有躲避和厭惡自己到那種程度。
可這一瞬間,卻沒辦法自欺欺人了。
宋初白聲音沉得發啞:「為什麼,就那麼憎惡我嗎?」
「倒也不是憎惡。」路游游坦誠道:「不是憎惡,也不是討厭,就只是想避開劇本里的人生。避開你,也避開顧燕鳴。你知道我和你本來是個什麼劇本嗎?你是男主,整整三年,我對你死纏爛打、求而不得,遭受了各種羞辱和排擠。你直到得到家產後,才開始對我好一點。我既然已經走過了一遍這樣的劇情,我為什麼還要回頭再走一遍?」
宋初白無法辯解什麼。因為路游遊說的都是事實。
那個時候,路鹿在他最狼狽的時候撞見他之後,開始接近他。他在想,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對一個人好,她必定是有所圖,或許是聽到了他私生子的身份之後,打算從他身上勒索一筆,又或者是和衛楠趙一晟他們的家族一樣,打算從他身上謀取利益。
他只知道最吸血的人,往往咬得最深。
他心底對路鹿的所作所為感到排斥無比,甚至厭惡,因而不打算理睬她因為接近他而遭受多少譏諷。
而就在他以為路鹿會知難而退,趁早放棄從他身上謀取任何所圖之時,她卻仍然沒有放棄。她一如既往,偶爾不小心和他對視時,笑容還會更加燦爛。
宋初白從這個時候,心底開始滋生出慌亂和煩躁,如果不是有所圖的話,她到底有什麼目的?——除非是因為同情他,才會不圖回報。可同情、憐憫,比起這些噁心的無用的東西,宋初白倒還寧願她是有所圖。
那時候宋初白一方面忍不住去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但與此同時卻又覺得她追尋的目光十分刺眼。
路游遊說的全是事實,他那時的確就是那樣對待她的。
所以他甚至沒有底氣去恨,恨為什麼她是演戲?為什麼她演著這場戲,卻又半途而廢,中途逼他醒來?
「如果。」宋初白垂著眼,盯著桌面,聲音里有種空茫茫的茫然感:「如果我當時對你沒有那麼糟糕,現在結果有可能會不一樣嗎?」
路游游沉默了下。
宋初白宛如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低聲道:「時光可以倒流的話,會不一樣嗎?」
「然而沒有時光機器。」路游游淺淺的吸了口氣。
……
宋初白面色終於如同死灰。
他像是緊抓著一把好的糖果,緊緊抓在手裡不放,還在猶豫害怕這糖果是否會傷人時,這糖果便已經消散在空氣中了。
宋初白明明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但他仍不知道如何面對失去的這一切。
就像很早之前,不知道怎麼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接近一樣。
……
宋初白坐在這裡不知道多久,他垂著眼,整個人的狀態不太對勁。
路游游忍不住問:「你所說的,過了六個小時后,會讓我回去,也會結束你所做的事情,還有效嗎?」
宋初白沒吭聲,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道:「你走吧。」
路游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可以走了?!「那——」
宋初白啞聲打斷她:「證據我沒送去檢方,曲家不會有事的。你走吧,趁著我後悔,做出更瘋的事情之前。」
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對曲家做出什麼事來,那對於現在的他而言,本身就是自不量力。除非玉石俱焚。
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只是想要最後的一段時間和那張照片而已。
他發現他還從未和她有過單獨的合照。
可他不這樣做的話,路游游會見他嗎?
宋初白習慣了想要什麼,都必須用手段去得到。
以至於到了此時此刻。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嗎?就不能不要喜歡邴辭嗎?邴辭可以做的,他也可以做。照片也沒拍。這樣再簡單不過的話,他都說不出口。
他只會威脅。
路游游下意識就退後兩步,轉身想走。
海風吹拂著她的頭髮,她快要出店門時,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她看見宋初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身形宛如沉默而死寂的石板,只有被海風拂動的額發才讓他顯得有了一些生機。
路游游的聲音忽然從宋初白的身後傳來:「其實在一回目的時候,我們是有一個好的結局的。」
也就是說,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路鹿真的愛過他。
路鹿愛他,並且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無論他多冷漠,她都堅持到了最後。
……
宋初白肩膀終於動了動,他眼圈發紅地回過頭去,但海邊空無一人。
路游游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