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蔣爺
蔣老爺一向知道薛婉最大的心結就是想要個兒子,但是過繼兒子這樣的事,應當視為大事,且不可說如此草率,蘭姨娘尚在人世,怎可能願意把兒子過繼給一個外人。
「你先回去,這事我考慮考慮,你也知道蘭兒的性子,若是大哭大鬧起來,誰也攔不住,再說了小年是她親生兒子,怎麼捨得過繼給別人。」
薛婉咬了咬唇,低聲說道:「我知道,我也不想老爺為難,所以我會自己去和蘭妹妹說一聲,名義上過繼給我,可到底還是她的親兒子,長大自然會懂誰才是親娘,我只是想有一個寄託而已……」
蔣老爺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點了點頭。
第二日,他便和蘭姨娘提了這事。
蘭姨娘怎麼說都不願意,又礙於蔣老爺現在病著,不好發作,只能默默不住的哭泣。
蔣老爺還要說什麼,她直接起身,也不行禮,氣沖沖的開門出去了。
蔣老爺無奈的深深嘆了口氣,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一個兩個都難哄,怎麼著還是自己的兒子最聽話,一直很乖巧。
蘭姨娘走出屋子,迎面就遇見正好來看蔣老爺的薛婉,她惡狠狠的抹了抹眼淚,在刺眼的眼光下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
「妹妹。」薛婉語聲歡快,開了口:「這是怎麼了?老爺責怪你了?」
蘭姨娘一改之前那般柔弱女子的模樣,眼神犀利:「老爺怎會責怪我?倒是姐姐,吹得一口好風,讓老爺想把小年過繼給你?我告訴你,你做夢!小年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姐姐自己沒本事,生不出孩子就惦記別人的,可真是惡毒至極。」
站在薛婉身後的十三冷笑一聲:「蘭姨娘說話不要失了分寸,怎麼說我們夫人也為大,怎能如此出言傷人。」
看見自己主子被一個丫鬟懟,雙兒也不滿,哼了一聲:「主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我們這種當奴才的插嘴了,真是把自己當回事了。」
「你!」
蘭姨娘擋在雙兒面前:「如何?」
十三再怎麼仗著主人囂張,也不敢對蘭姨娘無禮,只好默默吃著虧,嘴角跟著耷拉了下來,不做聲了。
薛婉滯了下,隨機溫和的笑了笑,乍眼看去,猶如年輕時那般風華正茂:「妹妹,何必如此呢,怎麼說我們也是一家人,就算我讓小年過繼來,不過是叫我一聲娘,真正認的親娘,也只會是你。」
蘭姨娘以前還是小女子心性,自從生了孩子以後,便成了這般堅韌,識大體的模樣,正所謂為母則剛,便是如此。
聞言,倒也冷靜了下來:「從前我因為你,害得夜夜被夢魘住,若不是小年陪伴,這漫漫長夜,我怕是早已經支撐不下去,所以早就不知不畏,姐姐若是奪走,我就算死,也會和姐姐拚命的。」
薛婉愣了愣,旋即嘆息的搖了搖頭:「妹妹和我移步漫春台吧,與姐姐我一起賞落花流水,再聽一曲金縷衣,不妨等妹妹平靜下來,再聽我說明其中原委,想必妹妹到時候,大抵就會改變心意了。」
……
夜裡一場磅礴大雨,伴隨響徹夜空的驚雷,淅淅瀝瀝落下。
挽月害怕響雷,只好點燈坐於窗邊寫東西,她閑來無事,也會寫寫京城近日來的大小事,如京城派兵駐守邊疆,運送大量糧草和弓弩。再如永樂公主,近來大設宮宴,宴請京城佳人才子,對詩作畫,這嬌蠻公主終於安下心來學習,聖上深感安慰。云云。
寫了一會,也不知誰家結喜,雨中放鞭炮,炮聲快要蓋過雷雨,倒也沒有那麼害怕了,她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外面肯定張燈結綵,熱熱鬧鬧的,心下也覺得稀奇,這大晚上接新娘,也是新鮮。
想著想著,莫名的添了幾分凄涼。
挽月想起和劉玄玉在一起時,也畫過他們未來的喜事,她從小到大都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喜事乃人生頭等大事之一,所以她一定要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叫所有人都羨慕。
可如今,想要嫁人,卻沒人願意娶她了。
愣神想著,蔣忠榕來敲門。
挽月撫上墨青色綢緞的風衣,也沒梳髮髻,木簪子鬆鬆垮垮的斜插在頭上,就去打開門,稀稀疏疏的雨聲瞬時大了些,錚得人耳朵疼。
挽月靠在門上,抱著胸道:「做什麼,大半夜的被人看見多不好。」
「姐姐。」蔣忠榕喘了一口氣,墨色雙眼淌著流光:「幫我一個忙。」
挽月嗅了嗅,依稀聞到他身上縈繞的清香和不易察覺的血腥味,神色立即凝重了起來:「怎麼回事?」
出了房門,忽然雨小了下來,蔣府外的喜事漸漸傳來歡聲笑語,還真有些擾人,不過這樣的歡喜事,倒也沒有人會真的介意了。
「你受傷了?」
「不是我,你先隨我來吧。沒在院子里,我把他挪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蔣忠榕說著,已經推開院門。夜深霧重,雨絲不知不覺已經他額前的碎發都沾濕,他也渾然不知,只想著加快腳步。
漸漸的,挽月便跟不上步子了。
蔣忠榕特地選了一些偏僻小路,無人看守也無長明燈照耀,見她落下,索性把她抱起來,抗在肩上小跑起來。
挽月忽覺天地旋轉,而後便看見了紅土在眼前飛速掠過,差一點就驚叫出聲,又想起兩人行為偷摸,只好壓低聲音道:「蔣忠榕,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很快,蔣忠榕就把她放下來,同時也到達了目的地。
挽月暈的站不直,抓著他的袖子艱難抬起眼來看,那破舊泛黃的牌匾上,在微弱的雨光下,依稀可見三個大字,望朔居。
「望朔居?」
挽月心生奇怪,這個院子怎麼就像廢棄了一樣,門口沒有掛紅色的紙燈籠,石階上似乎還有些許雜草,一看就是沒人住,也顯少有人來。
兩人走進去,蔣忠榕很快就給了她答案:「我娘生我以後,爹給她蓋了這座望朔居,所以以前爹對我不好的時候,我就想他應該是愛過我娘的,也愛過我的,我就沒那麼討厭他了。」
挽月腳步頓了一下,眼前的黑夜乍然之間變得虛幻了起來。
聽夜雨瑟瑟,小風瑟瑟,落花蹭葉也是瑟瑟聲。蔣忠榕靜默了半晌,沉著聲音開口:「只可惜我娘沒有等到爹給她一個名分,就出了與別人有染的醜聞,幸虧我眉眼像極了我爹,不然該說我是別人的種了,可我不會相信的,我娘不會做這種事。」
挽月剛想要問什麼,蔣忠榕就停住了腳步,把屋子的門推了開來,
雨,不知不覺停了。
月光傾瀉,爭先恐後的灑進屋子裡。
屋子中央有一個長方形的桌子,蔣忠榕走上前,把桌子中央的蠟燭點上火,瞬間,屋子裡被照亮。
挽月垂眸看了一眼,那蠟燭上還有蜘蛛網,看樣子也是許久沒有用了。視線再向左,她很快就看見了桌子後面角落裡倚著的黑袍男人,男人唇上都是血,臉色卻慘白的嚇人,好像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挽月嚇的往後跌了兩步,指著他問:「蔣,蔣忠榕,你不會愛而不得,選擇殺人滅口吧。」
蔣忠榕回身從柜子里拿出了一條嶄新的熱毛巾,擦拭乾凈手后,無語道:「聞挽月你能不能少看點沒用的話本,腦子裡都是些什麼東西。」
蔣忠榕剛說完,侯爺的下巴就挨了一巴掌。
挽月打完,滿意的收手,剛蹲下身子探北平候的呼吸,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伸手掀開他的外袍,果不其然,他腹部雖然已經用了紗布纏繞,可還能見到血在往外冒,就要把紗布染濕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我睡不著,本來打算在府里散散步,結果在望月亭看到侯爺的,那時候他還有意識,抓著我的手叫我不要聲張,我只能把他帶到這裡來了。」
挽月看了他一眼:「你確定這裡不會有人來?」
「不會。」蔣忠榕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裡的光暗淡下來:「這裡基本被廢棄了,爹那時候說不準拆,就沒人敢動這裡,一直到現在,基本不會有人來了,」
挽月沉吟了一句:「嗯,是什麼傷口?」
「劍傷。」
「劍傷?」挽月擰眉:「你可想好了,救他可以,但是他秦宵是什麼人,那可算個皇親國戚,又與當今聖上關係算好,敢動手的,想必也只會是皇親國戚內部的爭鬥,你要是插手了,萬一以後惹來殺身之禍怎麼辦?」
蔣忠榕想也沒有想,迎著她的目光:「我不怕,挽月姐姐,他曾經也救過你的命,能不能看在這個面子上,你救他一回。」
挽月本就心念著這個,被他這麼一說,覺得不救簡直枉為人,只好說道:「好吧好吧,止血的藥粉你再給他多弄點,今日太晚了,一會給他搬床上去,你給他打點水擦擦身子,剩下的明日再做,我明日會去找人幫忙,他的身份不能看大夫,你也不要讓人知道他在這裡。」
蔣忠榕感激的握住她的手。
她剛笑,想說不用這麼客氣,蔣忠榕就撒了手,攙扶北平候去了,害她的笑容尷尬在臉上,無人看了。
真是見色忘友。
挽月在心底狠狠吐槽了一句。
蔣忠榕這麼久以來對挽月的信任,她說什麼便聽什麼,兩人弄來了點水,他先給北平侯擦拭了下身子,再上了大量的止血粉,確認真的不流血以後,才安心下來。
「天氣涼,傷口不容易發炎,不用擔心。」挽月說。
蔣忠榕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最後竟想留下來照顧到天明,挽月覺得甚是不妥,便把他趕回去了。
第二日天還沒有亮,挽月出門前把蔣忠榕也叫上,看他眼底的烏青分明,調侃笑道:「怎的,擔憂的一夜沒睡?」
蔣忠榕死鴨子嘴硬,聞言瞪了她一眼:「我有什麼好擔憂的,只是不知誰家夜半迎親,結得莫不是鬼親,鬧的人睡不著覺。」
「你見誰敢在京城如此招搖的結鬼親,也不怕讓官府的人抓去,怕是算了那個時辰結親最好不過,所以才選了那個時候。」
煙雨婆娑,襯得天是青黛色,像是白玉瓷器,烏雲間的雲光如同添上去的紋路,蜿蜒綿亘,延伸到那看不見盡頭的天邊去。
出了門,挽月指了指東邊:「你去做你該做的,我一會就回去。」
「你去哪裡?」
「玉羅閣,我又不是大夫,不會處理這些東西,我在玉羅閣的朋友懂醫,我去問了她再買葯,你往山裡的錢莊去,晚些再回來。」
「可是……」
「別擔心了,他死不了的,我很快就回去了,你不要輕舉妄動,我做這些也沒人注意到,但是你不一樣,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呢。」
蔣忠榕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猶豫不決的離開了。
挽月趕到玉羅閣,問了柳紫意。
柳紫意也沒有多問,只把需要的藥材告訴她,再加上塗抹的藥名也一併幾下后,去了藥鋪子。
昨夜也沒有睡好,挽月打了個哈欠,等郎中抓藥的空當,把頭枕在臂彎了眯了一會,直到郎中來戳她胳膊,她才恍惚的醒過來:「多久了。」
「沒多久姑娘,葯已經抓好了。」
挽月拍了拍臉,剛要付賬,腦子裡靈光一閃,拿了葯興沖沖的跑回家。
蔣忠榕耐不住性子,沒過兩個時辰就回到了蔣府,可當他進門的那一瞬,忽覺有些奇怪,門口的家丁盯著他的腿,路過的丫鬟盯著他的腿,就連雲姨娘,也微微欠身,溫柔說道:「如此有孝心,也是不容易。」
蔣忠榕想問不敢問,怕說錯話,只好忍著好奇一路回了院子,還沒推開門,就聞到那藥味也十里飄,不用嘗都覺一股苦味。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挽月從灶台後面微微掏出了腦袋,說著背手擦了擦臉上的灰土,指著灶台上兩個葯爐子說道:「一會葯好了,一碗你端給蔣老爺,另一碗我端給北平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