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陰謀
挽月淡然的放下銀筷,從袖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慢條斯理的說道:「我雖和大少爺關係好。」她故意加重大少爺這三個字的重音:「可兒女情長之事,說到底自己才是最清楚不過之人,他也不是什麼都會和我說。」
話了,她慢慢起身,把之前準備嶄新的帕子拿了出來,而後走過去,在她們面前一一放下。雲姨娘先拿起綉了雲霞的帕子。伸手一摸,真絲細膩平滑,帕子的料子也是上好的蠶絲而制,不算上品,價格卻也不低。
「在蔣府打擾了許久,一直想要給各位送一點小禮,沒有機會,正好借夫人宴請的光送出去了,夫人不會介意吧。」
薛婉大大方方一笑:「當然不會,不過這樣一來,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挽月姑娘都準備了禮物,我卻沒有準備。那就只能請眾位多食一些了。」
挽月笑,餘光瞥見蘭姨娘看著自己,便側過頭去,舉起杯子,落落笑了笑。反正上次蔣老爺受傷,出來以後在迴廊里,兩個人聯手那一幕,估計也讓薛婉心裡有了一個數。
晚風欲來,吹得滿庭芳。
不多時,薛婉又道:「我聽聞挽月姑娘之前在宣昌戲班子寫戲,才華橫溢,怎麼來這裡了?」
挽月心裡一咯噔,隨即冷笑,這種事要是不特意去打聽,城南宣昌戲班子裡頭自己的事,如何在城北的蔣府聽聞。今天這場宴會,薛婉不會特地來羞辱自己的吧。
既然如此,就別怪她言語直接了。
「被人陷害,待不住了,正好碰見需要幫助的小榕,就跟著他來了。」
薛婉大抵沒有料到她會這麼直白,愣了一瞬,笑意跟著淡了。
……
北平侯睜眼那一刻,天光雲影,在他眼底化成了一縷,窗棱紙透,月光凝成乳白色的光暈,斜斜的灑在床沿。
他的記憶慢慢回籠,餘光隱隱約約看到床邊還坐著一個人影,黑色長衫束身,垂下來的墨發隨意散在身後。
身隨心動,等他自己反應過來,左手已經從冰冷的劍身挪開,順勢拔出了劍柄,銀光乍現,空氣中傳來一聲高脆的喑啞聲,那劍尖直直的指著那人脆弱的脖頸處,冰冷無情。
蔣忠榕手一抖,葯碗啪嗒一聲落下,碎了一地。
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他垂眼看著劍尖,只覺得脖子刺疼,有溫熱的東西順著脈絡緩緩流了下來。
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北平侯總算是醒了。
「你,你醒了?」
北平侯聞言,手腕一顫,恍惚的覺得聲音有些耳熟,他閉上眼,反覆睜開,這才看清楚原來坐在床沿的人是蔣忠榕,勁一松,劍就跟著放了下來。
「侯爺,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北平候輕輕搖了搖頭:「並無,傷口有些疼。」
「剛才已經換過葯了,你不要亂動,躺著就好,這裡是蔣府里廢棄的宅院,不會有人來,你安心在這裡養傷就好了,不過你到底怎麼了,怎麼會受傷了。」
北平候視線落在他脖頸處,那一片猩紅尤為刺眼,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他虛弱的開口:「剛才,對不住。」
蔣忠榕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在道歉什麼事,哭笑不得的抹去血,搖頭說:「沒關係,你要不要接著睡?」
「不用,睡得夠久了,謝謝。」
「客氣。」
北平候似乎真的躺不住,環顧四周又道:「扶我坐起來。」
蔣忠榕猶豫了一下:「你的傷口……」
「不礙事,我恢復能力異於常人。」說著,他伸手一摸,微微蹙眉:「原來沒有縫合,不過我不大動,便不會流血,你信我。」
蔣忠榕沒辦法,只好扶著他慢慢坐了起來,見他臉色慘白,有些於心不忍:「我再是給你熬藥吧,今晚的還沒有喝。」
「現在是哪個時辰?」
「酉時二刻。」
聞言,北平候鬆了一口氣,語聲如清冷的白霧,虛無縹緲:「原來已經第二日了,看樣子應該無事了。」
蔣忠榕站起來,問道:「敢問侯爺究竟所為何事,即便我可能不能為侯爺分憂,也能提前為變故做出萬全之策。」
北平候也不妨他,明明白白告訴他:「我也不知,身處廟堂之高,或許有人妒忌我,或許有人看不慣,與我向來不對付的瞻親王已經不是第一次出手想要除掉我,這次是我疏忽大意,將長風派出去辦事,才讓人鑽了空子。」
蔣忠榕第一次聽他說這麼長一段話,心想他的聲音還真是清冽的乾淨,明明眼神里透露出來的卻像是深淵一般,讓人捉摸不透。
「我一人敵二三十人,還是被人偷襲,刺了一劍。」
蔣忠榕緊接著安慰了兩句,然後才起身出門煎藥。
只是剛走到院子中央,就聽見門口傳來的敲鎖的聲音,
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有人刻意壓低講話的聲音,在這細風裡零零散散。
蔣忠榕直覺有些不對勁,便立馬回身,走到屋子裡去:「我感覺有人正在試圖開門進來,應該不是挽月姐,我們一直走無人的小路,通的是後門,前門始終上著鎖。」
北平侯靠在床頭,聽言繃緊了身子,劍眉一挑:「是誰?」
「不知道,我們先出去。」
蔣忠榕攙扶著北平侯,拿上劍,剛走出了後門,前門就被人強行撬鎖闖了進來。這後門前放了許多乾柴火,擋去了半邊的路,因為又臟又亂,門色又如同柴色,一般人是不會注意這裡的。
扶著一個傷病,也走不了。蔣忠榕索性將後門開了一條縫,湊上眼,看闖進來的人究竟是誰。
意外的,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夏影。
其次再是十三和坐在木輪椅上的蔣老爺。
蔣老爺臉無表情,甚至還帶了些肅穆,任由人推著,手不住的輕輕敲打蓋了毛毯的大腿。他腿傷這些日子,鮮少出門,所以很多流言蜚語都是聽來的。
比如現在,他嚴厲的直視夏影和十三:「你兩想清楚,凡事要講證據,說小榕和挽月在這裡做什麼苟且之事,可是大罪。」
夏影垂著頭,唯唯諾諾:「是,沒有錯,我之前親眼看著挽月和大少爺進了這屋子裡,我尋思著這裡是故人之所,向來不會有人來此,他們要做什麼需要偷偷摸摸來這裡,正好這時我遇見十三姐姐,就一起進去偷偷看了一眼,然後……」
蔣老爺臉色鐵青:「然後!然後怎的,你倒是把話說完,莫要吞吞吐吐。」
夏影為難了半天,就是說不出口。還是一旁的十三看不下去,用力跺了下腳,猶豫著說了出來:「然後我們看見兩人脫了衣服,躺床上去了,雖說男歡女愛不是什麼齷齪事,但是大少爺年紀尚小,挽月姑娘又容貌傾城,雖說難免動心,可是為何不名正言順的在一起,要尋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摸摸的。」
夏影附和道:「我們覺得不對勁,我不敢亂說,十三就去告訴了大夫人,大夫人一查,才知道挽月姑娘原來有未婚的夫婿。」
蔣忠榕就要跳起來,被北平侯生生壓住了。
「侯爺,這夏影原來是我們院子里的人,是她胡說八道。」他越說越氣,自己施恩給她過,竟換來這麼一個白眼狼。
「我知曉,你先別衝動,我們看看再說。」
蔣老爺擰得眉頭深陷:「確有此事?」
十三睜著眼睛說瞎話:「確有,不信老爺可以去查。我們覺得事兒大,這挽月有未婚夫婿,怎能隨意就和大少爺發生關係,這般不檢點的人,如何能留在大少爺身邊,就又趕緊來告訴老爺了。」
在院子中央沉默了好一會,蔣老爺被說服了,回頭看向身後的幾個家奴:「你們進去看看。」
「是。」
很快,幾個小廝進去翻箱倒櫃了一番,確是拿出來了幾件男子的衣裳,和睡過的被褥。蔣老爺看到那些東西,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大,這些衣服是誰的,他怎會不知道。有一些還是蔣忠榕慣穿的衣裳。
聽到之前兩個丫鬟的說辭,再加上這曖昧不清的衣服,蔣老爺臉色都鐵青了起來,下命令道:「去把那兩個人都叫過來。」
望朔居與薛婉的院子東西各居,去一趟回來起碼得半個時辰。蔣忠榕聞言,立馬回身對北平候說:「侯爺在這裡等著我,我先從這裡回屋子,他們一會該來找我了。」
說罷,也等不及北平候說些什麼,兀自跑了回去。
沒過多久,北平候從門縫裡,看到蔣忠榕從容不迫的走了進來,以往什麼事都有挽月周璇,今日突然她被叫去參加宴會,忽然之間他就明白了,這不過是調虎離山。
因為沒有了挽月,他指不定會露餡。如果把私藏北平候這件事抖了出去,被有心人聽了去,再告訴要傷害北平候的人,指不定以後蔣府都要遭殃。
可是怎麼說,才能證明兩人是清白的呢。
蔣忠榕先走到蔣老爺面前,兩手交疊,慢悠悠的行了一個禮:「爹,不知這時叫孩兒來,所為何事?今日可真熱鬧,娘的故居好幾年沒有人來過了。」
蔣老爺想到自己前段時間腿傷,蔣忠榕那般盡心儘力的照顧自己,就不忍心責怪他,心裡為他開脫,年輕氣盛,難免容易走火,若是真有什麼,就把挽月趕出蔣府,再儘快給蔣忠榕擇一個好姑娘。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這麼想著,蔣老爺便直接開門見山:「小榕,有人看見你與挽月有染,是否是真的?那挽月有未婚的夫婿,是否又是真的?」
蔣忠榕詫異了一下,不斷給自己心裡安慰,就算沒有挽月在,他也要能獨當一面,不然等挽月走了以後,自己不就什麼也不是了。
想著,目光流轉,落在了夏影身上。
從前夏影是自己的人,不過他也不怕她會把自己之前做過的事抖落出去,畢竟很多都是經了夏影的手,抖出去,無疑點火自焚。
夏影身子一抖,戰戰兢兢問:「少爺,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這是為了少爺好,挽月她這個人其實偽善的很,一直就是想要少爺的錢財而已。」
「我記得挽月待你不薄,倒還真是養出了一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蔣忠榕嫌少在人面前說這樣的話,他雖然與人淡漠,可平日里也顯得是一種溫潤如玉,只是不愛與人說話。
所以此言一出,眾人皆愣了一下。
月中天,光亮從頭頂傾瀉而下,將他眼底襯得透亮:「光憑几件衣服,這也算證據?這是我娘在的時候居住的地方,你們沒有人來,我身為親生兒子來有什麼奇怪的,倒是讓有心人抓住了把柄,說得都是些什麼骯髒混賬的話。」
提起蝶娘,還是從蔣忠榕嘴裡提出來的,蔣老爺多少有些尷尬,但他是一家之主,若真的有這樣的事發生,為了蔣忠榕好,他也絕不能留情。
「爹不是不相信你,你是我的兒子,挽月姑娘說到底是外人,若你們兩情相悅我也無話可說,但前提得她的生活檢點,沒有惡評,若不是如此,恕我作為一個爹,萬萬不能同意。」
「我和挽月之間沒有任何事,她也沒有不檢點。」蔣忠榕堅定不移的說。
十三謹記薛婉的囑咐,見夏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衝上去說道:「大少爺,挽月姑娘以前的事,您大抵從來沒有聽說過吧?」
蔣忠榕確實沒有聽挽月說過,但是那次無意間看到了她寫的話本,便也了解了大概,但是他想聽聽這薛婉的好走狗究竟會說些什麼,好笑的問:「你們不安分守己的盡心儘力照顧主子,倒是對一個無名小輩特意了解,倒是新鮮,說來聽聽。」
十三被蔣忠榕嗆了一下,臉色青白,強忍著鎮定下來說道:「我也只是無意間聽說,聞挽月之前在宣昌戲園子,仗著好姿色,遊戲在富家公子哥之間,聽聞她當時就是因為跟劉家少爺在一起,還和顧家公子有著扯不清關係。不僅如此,還做了一件驚天大地的醜事呢。」
「如何驚天動地呀,說來聽聽。」一聲帶著笑意,卻犀利無比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