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娘家(二)
炎城城郊有一座城隍廟,城隍廟附近有一座臨河而建的村莊——城關村。古時候,因緊挨著炎城出城關口而得名。幾十年前,楊桂花就出生在這個村莊。
老話說的好,有人就有村,人多了就變成了城,而有城的地方必有城隍爺的一席之地。
每年春秋兩季,小城周邊的男女老少都會聚集在這裡,為廟裡的城隍爺貢獻一點兒自己的香火。漸漸地,人越聚越多,廟會自然應運而生。
趕大集,看大戲!
當下百姓的娛樂活動不多。多年以後,它幾乎成了許多八零后的兒時記憶。
炎城城隍廟一年有兩次大集,選在氣候最適宜的春秋兩季。而母子倆一下車,就遇上了城隍廟的秋季大集。
「油條,油餅,油炸糕,油條,油餅,油炸糕……!」這邊,棚子里的師傅一邊快速翻動著油鍋里的油條,一邊還不忘扯著嗓子為自家招攬食客。
那邊,一位身材壯碩,長得滿臉喜慶的師傅,快速滑動手中的刀,把案板上的豬頭肉切著寬厚適當,肥瘦均勻,「看一看,嘗一嘗,剛剛醬好的豬頭肉,不管您是請客吃飯,還是自斟自飲,老劉家豬頭肉都是您最好的下酒菜。」
遠處,一位精幹麻利的廚娘,站在沸騰的鐵鍋前,快速的翻動著笊籬,把剛剛煮好的肉丸子盛入旁邊的粗瓷碗。隨手舀半勺鮮湯,撒一捏香菜,倒幾滴老陳醋,轉身喊道:「二號桌的丸子湯好了,二號桌的丸子湯好了。」
近處,一位精神抖擻的大叔,捏著涼粉刮刀在雪白透亮的涼粉坯上均勻的轉動幾圈。提起旁邊的噴壺往上澆一遍涼水,最後拿筷子一呼拉,把削好的涼粉挑入碗中,倒入料汁兒一絆,「大碗涼粉一份兒,您端好。」
……!
廟會的入口處,幾乎被各種食棚佔據。棚子里擠滿了食客。有剛剛來這裡,還沒有進去逛,先墊一下肚子再逛街的。又已經逛完,準備在這裡大吃一頓再回家的。
不管是那種食客,看著他們大快朵頤的喜慶樣兒,胡楊的小嘴兒就忍不住滴口水。有時候饞癮上來比煙癮上來都可怕,太饞人了!
每走過一個食棚,胡楊都會頓足幾秒鐘,然後扭頭看向自己老媽,「媽,我要喝肉丸湯,媽,我要吃涼粉,媽,我要吃麻辣燙……!」
對於熊孩子的『胡攪蠻纏』,楊桂花只有一句話回應,「先去你姥姥家,先去你姥姥家,先去你姥姥家……!」最後聽煩了,屬性眉眼一瞪,一把攔腰把他摟起,「回你姥姥家再說。」
過了食棚區就是廟會的核心區域—衣服鞋帽區。街道兩邊被上百家攤販佔據,大到衣褲外套,小到針頭線腦,在這裡都能找到,吸引著數不清人群在這裡駐足挑揀。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羊城高第街的喇叭褲,深城中英街的蝙蝠衫……!」
遠處,一個打扮新潮的小夥子舉著擴音喇叭,站在自己攤位前,向路過的人群兜售著手中的新潮衣服。不大一會兒,就吸引了一群渴望時尚的年輕男女。
胡楊指著遠處的人堆兒喊道:「媽,小姨!」
此時,楊桂花懷著心思,懶得理熊孩子的小伎倆。穿過人群向旁邊一拐,鑽進附近一條小衚衕。大道上人太多,她準備抄近路回家。
「今天又不是星期天,小姨在學校呢。」
胡楊嘟了嘟嘴,「剛才明明就是我小姨。」
楊桂花不容置疑的回了一句,「你小子肯定眼花了,看見漂亮姐姐就是你小姨。」
好吧!老媽這個解釋無比強大。既誇了自家妹妹,又懟了自家小子。
經過多年的發展,城關村已經發展成四鄰八鄉有名的大村落。前些年在公社改鄉鎮的時候,城關村成功的升級成城關鎮。
雖說出嫁多年,當城關村依然保留著原來的風貌。這裡的溝溝壑壑,阡陌小路,幾乎都記在楊桂花的腦海里。
「嬸子,您在家啊!」
「你是老書記家的大姑娘吧!這是你家小子,這才幾年啊,長這麼大了」
「是我兒子,今年剛五歲,楊楊,叫奶奶。」
「奶奶好。」
「好好好,快去吧,別讓你媽等久了。」
她抱著兒子,七拐八繞的穿行在記憶中的小衚衕。碰到一些在自家門前曬太陽的長輩,還不忘禮貌的送上自己的問候。
說白了,城關村是一個由外來遷徙人口形成的自然村落,不像東南庄由胡王兩個大姓組成。在這裡,光大姓就有七八個,其中楊姓佔據人口最多。
很多年前,楊氏家族中的一個小夥子進京趕考,破天荒的高中進士,得以踏入仕途。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隨著小夥子的高中,留在家鄉的族人也跟著水漲船高。
楊家並沒有成為世人眼中的土豪劣紳。多年來,一直秉承著與領為友,與人為善的家族祖訓。後來,那位高中的小夥子告老還鄉之後在村口建立一座私塾,專門用來教導村裡的適齡兒童。
經過多年的發展,那座私塾更是成了炎城地區兩所高中之一。而且,它的升學率還一度超過位於炎城縣中心的一中。
它的創立者,當年那位高中進士的小夥子就是楊桂花的曾祖父。
或許是家族遺傳,在城關村這一畝三分地,老楊家的文風一直很盛。當年國家恢復高校招生后的第一次高考,楊桂花和楊立軍姐弟倆更是一起高中。可惜,後來因為家庭問題,上面只給了一個名額。最後,楊桂花只能把這個上大學的機會讓了弟弟,這個家裡未來的頂樑柱。
楊桂花記得那是六年前的夏末,她坐在縣招生辦的台階前,手裡握著縣裡給的最後通知,忽然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不知道該為弟弟願了自己的大學夢高興,還是該為自己的名落孫山而悲傷,最後只能讓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忍著不流出來。
就在這時,從旁邊縣軍人復原中心走出一位穿著藍色軍裝,長相憨厚的傻大個,看見坐在台階上抽泣的他,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躲著走開,而是從旁邊的小攤子上買了兩隻冰棍兒,坐到她跟前。
「小姑娘,來一支冰棍兒?」
「誰要吃你的冰棍?臭流氓,走開,在不走開我喊人了。」
「給你,以前聽我戰友說甜甜的東西能緩解憂傷,你吃了再喊人也不晚,反正我也跑不了。」
「臭流氓!」楊桂花抬起頭,瞪了傻大個一眼,不過這回她沒有拒絕他的好意。一把奪過來他手中的冰棍兒,放在嘴裡咬得咔咔響。心想反正老娘已經夠衰的了,也不差遇到一個借故搭訕的流氓。
這一年,楊桂花十八歲,身材嬌小,膚白面嫩,看起來確實像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傻大個,二十三歲,剛從軍隊轉業,長得人高馬大,本來能唬住人,缺偏偏長了一張憨傻的臉。
要不說,多年以後,楊桂花看著當下的不良風氣,一直對胡楊感嘆,現在的小姑娘呦,還沒結婚就要要那,等結了婚這兩口子的小日子還過不過了。哪像我和你爸當初,頭回見面,一根冰棍就把我給打發了!
想著這些前塵往事,母子倆很快就來到自家門前。這是一座位於村莊最裡面的小宅院。坐北朝南,青磚綠瓦。瓦房後面是一條青石鋪就的環村小路,小路兩邊長著兩排年代久遠的楊柳。透過鬱鬱蔥蔥的行道樹,這邊是炊煙渺渺村莊,那邊是波光粼粼的護城河。
或許是母子倆到的時間不對,當她們站在小院門口時,發現木門緊閉,一把古樸的鐵將軍插在上面。
「哎!」見此,楊桂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最近因為丈夫的事情,她有些心神不寧。反觀胡楊這小傢伙就沒有這種憂心。
按照他前世的記憶,去年嚴打過後,到八九年這段時間,國內的政策相對比較寬鬆。這段時間正是鄉鎮經濟大發展的事情。按照東南庄現在發展的勢頭,很可能會被縣裡立為發展經濟重發展的典型。在這個時間段,一些宵小之輩的卑劣手段根本不值一提。
胡楊站在原地環顧了一下周圍,幾乎沒有一個行人經過,估計這個時間段,不是在廟會上逛的興緻勃勃,就是在戲台前看得津津有味。
不過當他掃見旁邊空地上晾曬的穀子,立馬拉了一下老媽的衣袖,「走了,媽,姥姥去碾穀子去了,我們去東頭碾子那邊去找她。」
經過兒子怎麼一提醒,楊桂花果然也發現了那塊剛剛晾曬了不到一半穀子的空地。欣慰的拍了一下兒子的腦瓜子,「還是你小子聰明。」
「那是,您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兒子。」
「就你小子嘴甜!」
看著老媽心情轉好,胡楊一邊走,一邊拉著她的手藉機央求,「媽,等會兒帶我去吃涼粉好吧!」
楊桂花點了一下小兒子的額頭,「就知道吃,這回考試考了第八名,你還好意思吃零食。」
一聽這話,胡楊後腦勺一涼,「您都知道了。」
「笑話,你曉霞阿姨是閱卷人之一,我能不知道嗎?」
「呵呵!」胡楊揉著後腦勺傻笑了幾聲,「這回發揮有些失常,下回一定注意,下回一定注意。」
「還有下回,你小子長膽了是吧!」說著,楊桂花又習慣性的揉了揉胖小子的腦袋。
「嘿嘿!」對於老媽的無理取鬧,胡楊一向『逆來順受』。母子倆沿著村內小徑拐了一個彎,眼前瞬間豁然開朗。
一眼望過去,橫七豎八的院落排列在這邊缺了一個大口子。在這個大口子里,幾十棵槐樹長得鬱鬱蔥蔥。頭頂,茂密的樹冠交叉在一起,把外面的陽光幾乎隔絕在外。
如果放在後世,這裡很像大城市的鋼鐵叢林中,園林工人刻意營造出來的街心花園。只不過,街心花園中心是一座別緻的涼亭,而這裡只有一座古樸笨重的石碾。
此時,三位年齡相仿的老太太正站在其中。兩人說笑間推著碾棍,一人拿著簸箕抖著碾好的穀子,不時回頭笑著搭一句腔。三人周圍,一條長相勻稱的花狗窩在草叢中,眯著狗眼,正睡著香甜。
聽見遠處的腳步聲,迅速起身向林子外跑去。
「媽,瞧,花仔來接我們了,我說什麼來著,姥姥果然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