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為發小?(一)
開皮卡的是胡愛國的發小,王紅軍。同時,他也是胡楊的發小,耗子王浩然的老爹。
胡楊的印象中,這位叔算是一個十足的狠人。他年幼喪父,從小由寡母拉扯長大。早年失學,很早就進入社會,成了一名在當時社會還很『低賤』的個體戶。
幾年闖蕩,幾經奔波。當他重新回到家鄉,用多年的積蓄不但為老母親翻蓋了老房子,還從領村娶了一位面容姣好,脾氣和善的姑娘。
故事講到這裡,也就是一段比較勵志的人生往事,不算稀奇。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卻讓好多人津津樂道了好多年。
王紅軍婚後第二年,老婆給他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沒幾個月他就把自家的兒子送給了城裡一戶家庭,換取了一千多元現金。
後來用這一千多元現金,外加家裡的積蓄,親戚朋友的借款,買了一輛農用三輪車,用來給縣裡的磚窯廠拉磚卸貨。
在縣裡磚窯廠幹了兩年,他順利的把手上的三輪車轉讓出去,隨即又購入一輛小型皮卡車,專門用到倒騰煤炭。
社會變革以後,鄉下很多勞動力都從土地上解放出來。為了解決鄉村剩餘勞動力的就業問題,上級政府鼓勵創辦鄉鎮集體企業。於是,沒幾年這十里八村的全部過上了家家開火,處處冒煙的小日子。這其中,開辦小煤窯就是一項重要的選項。
由於市場價格不透明,再加上鄉下的道路不好,從鄉下的小煤窯中購入一車煤炭,最後把它送到市郊的煉鐵廠,這裡面的純利潤有時候能高達百分之五十左右。
所以,沒幾年,王紅軍就靠倒騰煤炭這一項,率先成了村裡有名的萬元戶。
後來,十里八鄉的磚窯廠陷入價格大戰。村裡的磚窯廠在價格戰中敗下陣來,最後落個入不敷出的下場,無奈之後只能像別的村一樣,挖起來小煤窯。
當王紅軍聽到這個消息,立馬跑到縣裡的農業銀行。以質押的方式,從中借貸出一萬多元,最後又拿出家裡的全部積蓄,湊了兩萬多元,承包了村裡的小煤窯。
就這樣,十幾年後,王紅軍成了人們口中成天念叨的百萬富翁,人人得以羨慕的對象。這是他前世的人生經歷,而現在剛剛走到把手中拉磚的三輪換成拉煤的皮卡這一步。
夕陽西下,涼風習習!
入村的鄉間小道邊有一條清凌凌的小溪流。源頭來自村裡南山上下來的山泉水。小溪的岸邊上,粗大的楊柳整齊劃一的立成一排,把周邊的一方小天地裝點的綠樹成蔭。
河岸邊,一塊塊兒被河水沖刷過後的青石,錯落有致的擺放在其間。天氣好的時候,這裡會聚集幾個村裡的小媳婦,為自家的老少爺們兒浣洗衣服。
或許是剛剛下過一場暴雨,今天這裡很安靜。胡愛國,王紅軍哥倆就坐在這溪邊的大青石上,人手一根香煙,聊著自己的近況。
香煙是滇省出產的阿詩瑪,王紅軍發的。自家的小生意剛剛盈利,胡愛國還不敢這麼奢侈!
王紅軍問道:「最近這生意怎麼樣?」
胡愛國說:「還可以吧,這個月除了上交的,自己差不多剩下一百五。」
「喔!可以,我當初說什麼來著,讓你別守在縣裡的那個破廠子里,出來跟兄弟一起干,你小子當時還給我打哈哈,結果現在怎麼樣,還不是當起了人們口中的二道販子。」
「呵!」胡愛國笑了笑,沒有計較發小的擠兌,說:「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這人啊!不把你逼到一定份兒上,根本看不清未來要走那條路,再說了,我這不是沒辭職嗎,哥們兒我現在依然是廠子里正兒八經的銷售人員。」
「噫……!」王紅軍嫌棄的看了發小一眼,說道:「你可算了吧,你這個炒更黨。」
炒更是近些年從南方傳過來的新說法,大概意思是拿著拿著公家的資源給自己辦私事兒。在一定意義上,胡愛國這個幹了僅僅兩個月的二道販子,也算他們其中的一員。
「呵!」胡愛國訕訕的笑了笑,依然沒有理會發小的調侃。美美的吸了一口難得的好煙,說道:「別說我了,你最近怎麼樣?我怎麼聽說你小子最近發了?」
「哈!」一提這個,王紅軍立馬喜上眉頭,在發小面前伸出一個巴掌,說:「我上個月拋去成本,賺了這個數。」
「五百?牛啊!」聽到發小的收入,要說胡愛國不羨慕純粹是說瞎話,但他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存法則,別人走的道路並不一定適合你,尤其是在這個急劇變化的時代,腳下的路子還是穩妥一下為好。
王紅軍得意洋洋的說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跟哥們一起出來打拚。」
胡愛國笑著推了這小子一把,說:「看把你小子牛的。」
「嘶……!」被胡愛國這麼一推,王紅軍頓時有些齜牙咧嘴的揉了揉肩膀。
胡愛國嚇了一跳,問道:「這麼了這是?」
王紅軍擺了擺手,說道:「沒事兒沒事兒,就是上迴路過宋庄的時候,遇到幾個攔路收保護費的癟三,老子實在看不過,給他們過了幾招。」
「哎!」胡愛國嘆了一口氣,說道:「下回碰到這種事情,你長個心眼兒,老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別整天彪呼呼的一遇到事情就跟人叉上了。」
王紅軍說:「沒事兒,遇到這種事情我心裡有譜!」
當下,城裡的廠子在鬧改革,鄉下的田間地頭也在鬧改革。往常人們的淳樸的思想在急劇的變化,前些年被壓制了的牛鬼蛇神又漸漸的死灰復燃。像這種車匪路霸,再過幾年更加猖獗。
胡愛國把指間的煙蒂往前面一甩,起身說:「不說了,等下回我們把思遠,大壯他們一起叫上,哥幾個好好喝幾盅。」
王紅軍也把手中的煙蒂往前面一甩,說道:「聽你的。」
胡愛國指了指駕駛室內,正在跟小夥伴鬧成一團的胖兒子,說:「你把我家小子先捎回去,趁著還有時間,我把這車玉米送到鎮上糧站。」說著,向前招呼了一聲胡楊,「楊楊,你先跟王叔回去,我把換了的玉米給人家送過去。」
「知道了!」熊孩子笑呵呵的回了一句,連頭都沒有回。把自家這老爹看的是搖頭不已。
王紅軍叮囑了一句,「路上小心點兒。」
「沒事兒,你還不知道我嗎?」
待發小駕車而去,王紅軍也回到駕駛室。此時,兩個混小子正在偷看自己藏在座位底下的艷色雜誌,一時間把他唬的不輕。瞪了兩個一眼,繼續開車上路。
胡楊出生的地方叫東南庄。小村子面積不大,人口不多,主要由王胡兩個家族組成。
早些年,東南庄村還不叫東南庄,而是有兩個另外的名字。住在山腰上的叫王家峪,也就是王浩然,王曉鵬這一支。住在山坳的叫胡家溝,是胡楊他們這一支。
解放后,國家搞起來農業合作社。為了方便管理,就把兩個小村子合在了一起。在上級政府的安排下,住在山腰上的村民也陸陸續續的搬遷下來。原來的地方都開墾成了農田,這樣既能增加糧食增產,又增加了原先村民的交通便利,可以說是一舉兩得。
合村后,原來的名字肯定不能用來。後來有人提議說,我們村在炎城的東邊,直接就叫東南庄得了。
炎城就是東南庄所屬的縣城,因相傳炎帝他老人家曾經在這裡附近的山上嘗百草而得名。
如果有外鄉人走在進村的山間小路上,一眼望過去,正南方是一片深綠的茫茫群山,東邊是條挺拔的山嶺,西邊也是一座挺拔的山嶺。而眼前一座碩大的山包夾在東西兩嶺之間。只有在它們中間,延伸出一條蜿蜒的進山小道。
沿著進山的小道一路向前,當皮卡車越過橫在眼前的大山包,瞬間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只見在這兩嶺一山的包圍中,一方平坦的小山谷躍入眾人眼中,頗有一種『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詩中意境。
行進的途中,遇到幾對扛著鋤頭剛剛從鄉間地頭返回的鄉親。看見王紅軍的小卡車,都熱情的打著招呼,「軍子,出車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嬸子,上回你讓我給你從城裡稍的毛線,我給你捎回來了,晚上我給您送回家去。」
「那感情好,謝了軍子。」
「軍兒,晚上有空的話去我哪兒喝一杯?」
「不了,二哥,我明天還得趕早吃車呢,不能喝多了。」
「……!」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也是一個淳樸的時代。村子里的鄉親大部分都很和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這種傳統的生活方式依然在這裡延續,外面的世界似乎離他們還很遠,很遠!
小村的入口處立著一座年代久遠,做工精巧的磚石牌樓。抬眼望過去,牌坊的匾額上,厚德載物四個飄逸的大字一揮而就。
穿過大牌坊,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槐樹立在一邊。據村裡的老人講,明末的時候,天下大亂。胡王兩家為了躲避戰亂,共同跑進了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小山谷。這顆老槐樹就是他們剛剛來到這裡時,當時的先人親自種下的。現在想來,這個樹的樹齡已經有足足好幾百年。
經過漫長的歲月沉澱,槐樹的樹榦需要好幾個成年人手拉著手才能合圍抱住。可惜,儘管老人常言人活百年,樹活千年,熬過了久遠的時間洗禮,樹榦已經空了。空心的樹榦成了村裡每一代熊孩子的遊樂之所。
五十年前,胡楊的爺爺在這裡攀爬過。二十年前,胡楊的老爹同樣在這裡攀爬過,到現在,輪到了胡楊在這裡攀爬。
清晨,當胡楊例行的跑步結束,往回返的時候,總會刻意的路過這裡。趁著沒人,從樹根處的洞穴爬進去。往上越過幽暗的樹洞,從樹冠處的另一個洞穴中爬出來。小心翼翼的坐在槐樹寬大的枝丫上,這時,太陽剛剛從東邊的山嶺後面露出半個頭。
傍晚,這裡又成了整個小村子的活動中心。這一邊,一群上了年紀的爺爺輩兒,一邊抽著手中的煙袋鍋子,一邊聊著往日的崢嶸歲月。
那一邊,一群大姑娘小媳婦兒,搬著自家的小板凳圍坐在一起,有的手中捺的鞋墊,有的手中打著毛衣,東家長西家短的聊著最近村子里的小八卦。
當然,茂密而又陰涼的樹冠下,除了這些人群,更多的是不同年齡層的熊孩子。四五歲的在玩兒泥巴,六七歲的在玩過家家,八九歲的在玩兒跳房子,十一二歲在玩跳皮筋。
至於十二歲往上的,在這群熊孩子的心中,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小大人,根本不屑和這群沒長大的小屁孩在一起樂呵。既然已經長成了男子漢,就應該干點兒小男子漢們該幹得活兒,比如一群長者青春痘的半大小子,拿著自製的步槍手雷,在不遠處的小土包上滾上滾下,玩著真人版的戰地英雄!
玩鬧中,總會有一下不和諧的畫面存在。比如現在,五六個男女熊孩子圍著一個梳著雙髮辮,穿著花色連衣裙的小丫頭。一邊轉圈,一邊哼著自製的順口溜:
「野丫頭,窮講究,生來有爹沒有娘,野丫頭,窮講究,生來有爹沒有娘……!」
這段扎心的順口溜,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在這一刻都刺痛了小丫頭幼小的心。往日明亮的眸子中蓄滿了晶瑩的淚花。好在她不是沒有朋友,一個壯碩的小胖子站在小妮子身前,怒視著這群『狗眼看人低』的傢伙。
皮卡開過來的時候,這一幕正好落在了胡楊和王浩然兩個小傢伙眼中。
耗子的小脾氣搶先爆發,一句傳自老爹的口頭禪脫口而出,「他奶奶個腿兒,欺負人欺負到老子頭上了。」說著,轉頭看向自己的小夥伴,「狐狸,抄傢伙,跟兄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