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筆仙(6)
我目送著他們的汽車遠去,直到臉上的眼淚自行幹了才回屋。
磊還是坐在沙發上,好象打算永遠這樣坐下去。他會感到痛苦嗎?我心裡不禁疑問。好象那個一聲招呼不打就跟別的男人跑了的女人和他沒有半點關係。對我來說,儘管麗已離開,但和媛的絕情絕意相比,我心裡好過了很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心裡嘆道。眼光掃落,才發現茶几上的煙灰缸不知什麼時候滿了。
從那天以後我和磊兩人再也沒有去過學校。磊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大堆書,書名全是「易經」、「太極」、「八卦」之類我不大懂的名詞。每天從起床到睡覺磊就一直埋頭伏案閱讀不綴,還做了老大一本筆記。若是渴了他便喝點自來水,餓了就只吃速食麵,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我怎麼也看不出他有把女朋友另尋新歡的事放在心上。我也足不出戶,但我是喝酒,有時邊看電視邊喝,有時不看電視也喝。天天喝,時時喝,只除開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
鼻子被撞之後染上了一個毛病,就是不能遇冷,稍微一遇丁點冷就不停地打噴嚏。不過喝酒可以解決這個毛病。這也是我不停喝酒的原因之一。
偶爾我難得有清醒的時候,磊便過來和我搭幾句,似乎想跟我討論一下什麼。但他說的大多是他那些書上的東西,我一來基本上聽不懂,二來也沒有什麼興緻去鑽研。我只是一心想跟他聊麗和媛的事。兩人話題扯不到一塊去。最後,他只好苦笑著搖頭走開,任由我大醉塗地。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種東西,那叫作無奈。
又到了這一天,這該是第五個星期五吧。下午我故意將自己灌得酊酩大醉。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客廳的地毯上。磊手裡拿著個煙灰缸正坐在我旁邊,眉頭緊鎖地抽著煙。我懵懵懂懂,懶得去管他想幹什麼,回頭看看窗外,天竟然還沒有全黑,嚇得我連忙伸手又去摸酒,想再醉一場混過今晚。磊卻一腳踩在我手背上。
「啊——,痛死我了!你幹什麼?」我把手縮回來,手背都紅了。
「今晚有工作要做。」「很重要嗎?」
「很重要,」他的兩隻眼睛閃閃發光,「說不定可以救我們倆的命。」
救我們倆的命?我打了個哆嗦,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嗎?「難倒我們要死?」我失聲問道。
「那倒不一定。」磊笑著吐了個煙圈,神情中竟然充滿自信。「來,」他拍拍我的肩膀,「坐起來,咱們聊聊。」
「聊什麼?」
他沒有立即說話,卻又吸了一口煙,吐出來,煙霧在沒有風的房間里繚繚升起。天已盡墨,屋外的樹影搖擺不定。我又聽見風刮過屋頂的嗚嗚聲。他終於開口道:「我們第一次請筆仙到今天已經整整三十五天了。五七三十五,剛好五個星期。」
是嗎?我記不大清,腦袋還有點沉。只聽他又道:「我仔細想了一下這五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情。發現了一個模式。」
「模式?什麼模式?」
「每到星期五,也就是我們請筆仙的那天,就會有怪事發生。一次比一次厲害。七天似乎是一個周期,一個恐怖事件發生的周期。在這七天之間,卻絕對的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而每一次,在事情的末端,都有黑貓的蹤跡。請筆仙是在星期五吧。從那時開始,第一個第七天,星期五,我們見到了黑貓,然後差點翻車;第二個星期五我們迷路了,也見到了黑貓;第三個星期五我們在家,你夢見了鬼,也看見了上我身的鬼,黑貓也出現了;第四個第七天,也就是上個星期五,我看見了我背後的鬼影,你毫無疑問被鬼上身,要殺黑貓。應該說,我們看到的鬼影,一個白衣女鬼和我背後的黑衣男鬼,是我們請筆仙召來的吧。」
「是啊,但這我也想到了。」
「恩哼。但鬼上身,和那隻黑貓又有什麼聯繫?我敢肯定,那隻黑貓絕對不是偶然出現的!它一定和這七天一次的劫難有某種現在我還想不到的關聯。玩過筆仙的不止你我,我問過一些請過筆仙的人,也在網上留言求助,但所有玩過筆仙的人都只是說遇見一些倒霉事而已,並從來沒有想你我這樣倒霉法的。不,應該不能說是倒霉,是邪門。」
「那些,請過筆仙的人,怎麼說?」
「沒有有用的東西!從來沒人聽說過黑貓的事情,以及七天一次的劫數。連那些破書裡面也完全沒有記載。嘿嘿,也許是我們倆運氣最不好,召了兩個最邪的、從來沒有人遇見過的惡靈。」
「那怎麼辦?」
「怎麼辦?知道問怎麼辦就不要再喝酒了!」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臉一紅。
「還有,」磊續道,「每次黑貓出現,似乎都給我們帶來厄運。但奇就奇在每次發生的厄運都似乎在最後時刻,在黑貓出現之後止住!沒有給我們帶來災難性的後果。我是說,那種肉體上的災難性後果。」
「比如說呢?」我有些聽不大懂了。
「比如說,」他盯著我的眼睛,「死!」
我心中打了個突結,不敢說話,磊又道:「從頭說起吧。第一次黑貓出現時,汽車爆胎,似乎要翻車,但最終沒有;第二次迷路,走到那陰森森的黑路上,若一直走下去天知道會走到哪裡去,但黑貓出現了,路被莫名其妙斷了的大樹阻擋了,結果我們反而不可思議的回家了;第三次你做了噩夢,我們聽見了廁所里的怪聲,黑貓一出來就再無事情發生;上個星期五,我看見了我後面的黑衣男鬼,你中了邪也是不用置疑的,黑貓出現后雖然撞了車,但也再無事情發生。甚至連汽車都沒什麼大礙。」
「你想說什麼?」我心裡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我的意思是……唔,怎麼說呢?還記得嗎,我們其實搬進來的第一天就聽到了貓叫聲。」
「對,但那種溫柔的貓叫聲後來就再也沒有了。從請筆仙一直到現在,再也沒有過。」
「對了。問題就出在筆仙上!我相信,如果我們沒有請筆仙的話,我們也許還會聽到那種溫柔的『咪咪』聲,而不是後來的『喵嗷——』聲。我想,第一次聽到的貓聲和後來的『喵嗷』聲其實都是源自同一隻貓,就是後來我們看到的那隻黑貓發出的。」
「為什麼?」
「因為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有沒有印象,我們五個星期前請筆仙那天的天氣和今天一樣。」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提到天氣,抬頭看看窗外,一片黑暗,沒有半點星光。只有風搖晃著模糊昏暗的樹的影子,發出的殺殺聲和刮過房屋的嗚嗚聲重疊在一起。磊好象說得沒錯,第一次請筆仙好象也是這樣的天氣,月黑風高。「那又怎麼樣?」我問。
磊忽然激動的高聲道:「那麼大的風,颳得屋響樹搖的風,為什麼我們聽不到風鈴聲?」
一股寒意驟然從我的腳底升起。是啊,為什麼沒有風鈴聲呢?難道是……
磊象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提起一件物事。風鈴!「你從哪裡找到的?」我失聲驚叫道。
「不要緊張,我剛才才從門口取下來的。你仔細看看,這風鈴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我將風鈴拿在手裡仔細端詳,只見上面綉跡斑斑。很久沒有仔細看了,上面的紅褐色的銹跡似乎比以前增加了許多,顯得更加的破舊,但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對,似乎少了一樣東西。是鈴墜!是那個貓型的鈴墜!
「看見了吧,」磊說道,「鈴墜不見了——那個貓樣的鈴墜。」
我仔細地看,鈴墜似乎是被什麼外力拉斷的,但斷口已經長了銹,看不出已經斷了多長時間。但我清楚地記得搬進來的第一天我看到過那個鈴墜,我當時還仔細地端詳了下那隻小貓的形狀。
磊將風鈴提起來,搖晃一下,長短不一的鈴碰撞在一起,也許是銹了的原因,聲音有點怪異。「儘管沒有鈴墜,但風鈴仍然應該響,」磊說,「鈴墜只是個裝飾而已。可奇怪的是自從我們請了筆仙后,鈴就再也沒有響過,慘烈的貓叫聲也開始出現。鈴墜,多半就是從我們請筆仙之後不見的。」
我呆在那裡,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末了,我問:「那,你說那個鈴墜為什麼會不見了?它現在又到哪裡去了?」
磊搖搖頭苦笑道:「只怕那個貓樣的鈴墜,就是我們看到的那隻黑貓!」
我覺得全身汗毛又立了起來。磊又說:「我想,那隻黑貓,或者鈴墜,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不管怎麼樣,今天晚上我們來試一下。」
「試一下?怎麼試?」我奇道。
「想辦法將那隻貓引出來。」
「什麼辦法?」
「等。」
「等?那算個屁的辦法!萬一它不出來呢?」
「不會的。相信我的推論,那隻貓一定會在今晚出現。」
「然後呢?」
「捉住它。」
「再然後呢?」
磊忽然一笑,無可奈何地一笑:「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然而,那天晚上貓叫聲並沒有出現。也沒有象上幾回一樣發生一些可怖的事情。我和磊枯一直在客廳的地毯上枯坐著,直到東邊的天漸漸開始放光。
「怎麼會這樣呢?」過了四點鐘,磊就不停地抽煙,還在屋裡鍍來鍍去,摸著後腦勺自言自語,「難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不會的……一定不會的……貓一定會來的……」
「算了吧,」我打了個哈欠,早就在打盹了,「沒有出事還不好?」
「不,事情絕對不會就這麼輕易結束的。」
「你太緊張了吧,我看事情八成就這樣了結了。不要老自己嚇自己好不好?」真奇怪,這句話好象是幾個星期前他對我說的,現在轉了個輪迴又原封不動奉還給他了。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的……」
「不理你,我去睡了。」我實在困得不行了,就自回房間睡下,也懶得去理會他還要幹什麼。
夢又來了。
夢還是那麼紛亂,毫無頭緒。麗好象回來了?不是,我和麗還在老家的那個院子里。麗在拉著我的手道歉,她說她再也不離開我了。她的手還是那麼涼。咦?怎麼是熱的?她的手裡有熱水么?不是,是血!哪裡來的血?是貓的血吧?貓不是死了很久了嗎?沒有,貓還沒有死!
麗又在殺貓!她用雙手死死地扼住貓的脖子,將貓按在水缸里。貓在拚命地撲騰著。貓血從它嘴裡滲出來,染紅了整缸水!熱熱的貓血飛濺到了我的身上,還有手上,熱熱的粘乎乎的感覺,很不舒服。
喂!你幹什麼要殺貓?貓要殺你?胡說八道!停下來!快,聽見沒有?停下來!貓什麼時候變成黑的了?不是白貓嗎?白貓你已經殺過了?快停下來不許殺它!你不能再殺了!不許殺!
我伸手拉麗,但不知為什麼手裡沒有力氣。怎麼會使不上勁?力氣都到哪裡去了?我還是死死的拉住她,手上的血染紅了麗白色的裙子。咦?你不是從不穿裙子的嗎?不對,你不是麗,你不是麗!你是誰?!快跑!院子怎麼沒有門?你是誰?你不要過來。你殺了貓了?殺了貓就能殺我了?
快跑!怎麼跑不出這個院子?迷路了?什麼東西粘在手上熱乎乎的?是貓!貓只剩一個頭了!它在用帶血的舌頭舔舐我的手!
我猛地睜開眼,發現原來只是場噩夢,不禁長舒一口氣。外面天已大亮了,間歇著有鳥兒清脆的鳴叫聲和遠處汽車經過的聲音。這一夜總算過了。
不對,空氣中的血腥味好重。手上怎麼是粘乎乎的,還有點熱,是什麼東西?
我舉起手來一看,不禁尖叫出來。
是血!還是熱的血!但不是我的血,是誰的血呢?難道是磊?
我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縮在牆角邊上,赫然發現屋子裡血漬到處都是!恐怖的景象讓我不敢動彈,只有高聲叫了起來:「磊——你在嗎——快來啊——磊——」
沒人回答。沒有磊的聲音。難道磊不在了?
我閉上眼睛,希望這一切都是夢,我還在那個噩夢裡沒有醒過來。但沒有用,刺鼻的血腥味在房間中環繞,濃郁得讓我直欲作嘔。我睜開眼睛,血漬還在眼前,清晰的殷紅血跡刺激著我的每一個視覺細胞。我用嘴大口吸了幾口氣,迫使自己稍微鎮定下來,仔細地看著周圍,胃開始抽搐。血跡並不是雜亂得無際可尋。只見斑斑點點殷紅的血跡從床上我睡的地方順著下來,直到腳底,下了床,再在地毯上繞過床腳,彎彎曲曲地直到門口,從虛掩著的門縫裡鑽出去。
我再深呼吸一口,壯了壯自己的膽子,拉開門。血跡一直通到衛生間里,衛生間的門是關著的。血跡是怎麼出來的?我的胃抽搐不已。我回頭看看磊的房間,門是開著的,裡面沒人也沒有血跡,客廳也是如此。難道磊的屍體在衛生間裡面……
這個時候想什麼都多餘了!我咬緊牙關,強忍著胃部的收縮和太陽穴呱呱地跳動,猛地推開衛生間的門。沒有磊!我心裡稍稍放寬了些。血跡一直往前通到馬桶水箱的蓋子上里。我蹣跚著走近馬桶,馬桶里赫然是一桶的血水,刺鼻的血腥味讓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過了良久才稍微緩和下來,大概是胃裡沒有東西了吧?我虛脫地想道。伸手摸到馬桶開關,一按,一大股血水噴了出來!
我愣愣地站在哪裡,再也不敢動一下,思維也停止了運作,更不可能去想「馬桶水箱早就壞了」這個問題。只是愣愣地看著馬桶里的血水沖走了我吐的污物,看著血水打著漩渦,慢慢的平靜下來,我可以看見旋轉的血水映出自己的臉,飛速轉動的血水不斷劃過我的臉,而我的心臟卻越跳越快。
馬桶水箱蓋忽然「砰」的一聲自動打開滑落跌在地上。我心裡猛地一收縮,胸腔猛然一痛,一股令我窒息的熱流從胸口迅速上升到大腦里蔓延開來。但我卻沒有昏厥過去,只好仍然站在那裡不敢動。往水箱裡面瞟了一眼,裡面赫然浮著黑貓的屍體!
黑貓的屍體浮在一缸腥臭無比的鮮紅的血水中,我愣愣地看著它,頭腦里空白一片。只覺得心臟在瘋狂地跳動著。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不知道站在那裡有多久,直到有蒼蠅飛進來盤旋在黑貓上,我才將看黑貓的眼光收回來,卻仍然不敢動一下。於是我重新去看馬桶。馬桶里的血水已經完全平靜,可以很清楚的照出我的臉。我感到心跳還是很快,很口渴。我忽然覺得我每一次眨眼的時間都是如此之長,長得有一個世紀。大概是因為我身上的器官本身開始自我保護,拒絕主動去接受刺激。
忽然,在我一眨眼之後,在殷紅色的血水中探出了另一個腦袋。一個有長發的腦袋!她在看我!通過血水看我!她還在笑!
我想閉上眼睛,但眼珠被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壓著,而且還在不斷地瞪大,彷彿要脫眶而出;心臟猛的加速跳動到我無法辨認的程度;兩邊太陽穴旁的幾根血管此起彼伏地交替抽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