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推心置腹
()阮碧好奇地問:「玉虛觀和五嶽觀都是什麼樣的?」秀芝說:「五嶽觀就在御道上,離著咱們阮府五條街,近是很近,就是小了一點,香火又旺盛,鬧騰的很,如今官眷們都不愛去了。玉虛觀在城外,香火沒有五嶽觀旺,規模卻不小,是個女道觀,平日里倒是挺清靜的。就是初一十五,逢年過節會有大齋蘸,熱鬧點。」阮碧又問:「那紫英真人是個什麼樣的?」秀芝說:「那可不是一般人,都說她是活神仙,能掐會算。」阮碧略作沉吟,對秀芝說:「秀芝,你隨我進來。」邊說邊進裡屋。秀芝跟著進來,把茶壺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茶給她,問:「姑娘要我做什麼?」「你幫我多收拾幾件衣物,撿最素凈的。」秀芝微微詫異,但知道阮碧不喜歡追根問底,依言打開衣櫃開始收拾衣物。「秀芝,你還聽說過玉虛觀什麼?再揀一點說給我聽。」「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天下道觀都差不離,初一十五、逢年過節大齋蘸,周圍的村民會過來集市,有各式各樣小吃、玩偶、胭脂水粉,還有雜耍班子。平日里也有各種各樣的小道場,若是出錢,還可以打各種各樣的齋蘸……」秀芝一邊收拾衣服一邊說:「……對了,姑娘,那玉虛觀另有個萬妙居,聽我娘說住著的都是宮裡出來的貴人……」阮碧正聽的入神,忽聽秀水在外面報:「姑娘,鄭嬤嬤過來看你了。」阮碧怔了怔,趕緊跳下榻,迎到外面。鄭嬤嬤已經走進廳里了,眼睛微紅,顯然不久之前才哭過,說:「五姑娘,方才我見過老夫人,心裡難過,在花園裡逛了逛,不知道怎麼就走到蓼園這裡,就想來看看姑娘,不知道有沒有打擾了姑娘?」「便是打擾,也是求之不得,媽媽,隨我來裡屋坐。」阮碧請鄭嬤嬤到裡屋坐下,又親自倒杯茶給她。鄭嬤嬤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說:「今兒我託大了,倒讓姑娘服侍我了。」阮碧坐下說:「媽媽客氣了,你是服侍過老夫人老太爺的,原本就比咱們這些小輩體面,再說你到我屋子裡,又是客人,倒杯茶是禮數,不算什麼服侍。就怕我這裡茶不好,倒是怠慢了你。」聽到這番話,鄭嬤嬤反而更添愁容,深深地嘆口氣。阮碧詫異,問:「媽媽這是怎麼了?可是阮碧說錯了話?」鄭嬤嬤搖遙頭,卻還是不說話。阮碧明白多半是秀芝在,她不好開口說話,正想叫秀芝下去,她卻先開了口:「姑娘,我收拾好了,先下去了,有事叫我。」她的這點知情識趣,讓阮碧很滿意,點點頭說:「好,你去。」等秀芝出去,鄭嬤嬤說:「不是姑娘說錯話了,老身一想起老夫人……就心裡難過。」「不是說並無大礙,小心將養一陣子就會好嗎?」「樹欲靜而風不止呀,姑娘,如今的阮府不比從前,老夫人也不比從前。」阮碧不解地問:「媽媽這話是何意?」鄭嬤嬤抬頭,看著阮碧,答非所問:「今日我三番示好,姑娘心裡定感奇怪?」主動提出要陪著去延平侯府;又在延平侯府提醒她賞荷之會另有蹊蹺;現在,見過老夫人後主動到蓼園東廂房找她說話。還有她的態度,從前是帶著一點提防的,如今也沒有了,另帶著一點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東西。這林林總總,與往常不同,阮碧早有感覺。「確實有點奇怪,還請媽媽明示。」鄭嬤嬤低眸看著茶杯一會兒,再次答非所問:「姑娘可知道老夫人因何發病的?」阮碧含糊地說:「方才聽說了一些,似與三叔有關。」「沒錯,是三爺氣的。方才我見到老夫人,她躺在床上,便是轉個眼珠子都吃力,我瞅著心裡又是難過又是害怕……徐郎中說,若是他晚來一會兒,她都不一定能再醒過來。」說到最後,鄭嬤嬤老淚縱橫,捧著茶杯的手都輕輕地打著顫,茶蓋碰著茶杯發出叮叮的響聲。阮碧接過茶杯放在桌子上,又輕輕地拍著鄭嬤嬤的手,說:「媽媽不必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徐郎中也說了,老夫人已無大礙,好生將養一陣子就行了。」鄭嬤嬤連迭搖頭,微微激動地說:「不,姑娘你不知道,我為老夫人難過害怕,我……我更為自己難過害怕呀……姑娘從前說我,老夫人兒孫滿堂,你卻是孤家寡人,如果老夫人早你一步……」她沒有說完,阮碧卻聽明白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沉默著。鄭嬤嬤也沉默了,良久,吁出一口長氣,又問:「姑娘可曾擔心過冬雪?」阮碧微愣。「擔心什麼?」「擔心她帶著財物落葉歸根,一去不返。」阮碧微作沉吟,說:「媽媽說的,我確實擔心過。但是她護我這麼多年,為她贖身也是應該的,便是她落葉歸根,一去不返,我也絕對不會怪她。我自放她離去,便做好最壞的打算。」鄭嬤嬤抬頭,一雙已經昏濁的眼睛深深地看著阮碧。一會兒,忽然站起來,端端正正地向阮碧行個萬福。阮碧知道她定是有所求,坦然受她一禮。「那一次為冬雪見姑娘,是姑娘病好後頭一回見面。那一次……姑娘先用言詞激怒我,又戳破我的隱憂,最後雖然說動了我,我心裡卻對姑娘喜愛不起來。只覺得姑娘十分危險,心思如同蛇蠍.能鑽進人腦里敲骨吸髓……後來,冬雪說要求你助她自贖,我只當她瘋了。沒有想到,姑娘當真同意,而且把那麼多的財物都給了她……這時我才覺得姑娘非同常人,是我小瞧了姑娘……我今日來,是想……」鄭嬤嬤嘴唇翕動,想要說將殘身依附於她,又覺得姿態太低了。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又覺得好象託大了。阮碧已經瞭然於心,站起來,還她一禮,說:「媽媽的意思,阮碧已經明白,定不辜負媽媽的美意。」鄭嬤嬤點了點頭,心裡百般感慨,這個五姑娘一點即通,話又說的漂亮。「姑娘,我也不跟你來那些虛詞套話,對姑娘來說,出身已定,如今的出路就是謀個好姻緣,可這個只能依仗老夫人,老夫人再不喜歡你,還得對蘭大姑娘有個交待。要是老夫人有個萬一,姑娘的婚事便是大夫人說了算,怕是不會盡心儘力的……所以,姑娘如今務必要幫著老夫人才行。」阮碧點點頭,心想,這個鄭嬤嬤可真是一個忠僕呀,為自己謀划的同時,又替老夫人謀劃了一番。「媽媽說的甚是,阮碧明白。」見她贊同,鄭嬤嬤放下心來,神情也比方才輕鬆了,想了想又說:「有件事情,姑娘肚子里先有個數。如今公中的田宅商鋪地契都在老夫人手裡,但是管事的基本都是大夫人的人——上回槐花下毒害姑娘,其實便是沖著大夫人去的,以姑娘的聰明,定早就發現了……」阮碧點點頭。「媽媽可知道是誰指使的嗎?」「我也不知,但姑娘請放心,絕對不是老夫人。」「哦?媽媽如此篤定,可有理由?」「我問過老夫人,為何不查明真兇,倒把槐花急急送官了?她是這般說的,『阿瑤你不懂。我送槐花入官府,一是告訴老大媳婦,適可而止,田莊商鋪是咱們整個阮府的。二也是不想把疥子捅破了,那真太難看,傳出去置咱們阮府於何地?』」阮碧明白了,老夫人最在乎的便是阮府名聲,所以急急把醜事遮掩了。她也明白,鄭嬤嬤這麼說,是擔心她對老夫人心存懷疑,不肯盡心儘力助她。其實她過慮了,這個身體換了晶元,她對這府里的人沒有愛也沒有恨,能交心的就交心,能利用的就利用。別人對她好壞,她並不在意,她只想要得到最大的利益。正想問鄭嬤嬤對今日延平侯府的賞荷花會的看法,忽然聽到外面有小丫鬟大叫:「鄭嬤嬤可是在這裡?老夫人醒了,正找你呢。」「在這裡,在這裡。」鄭嬤嬤慌不迭地站起來,往門外沖,走到門口,方才想起還沒有跟阮碧招呼,又回頭說,「姑娘,咱們改日再聊。」「嗯,媽媽慢走。」鄭嬤嬤前腳剛走,秀芝後腳進來,低聲跟阮碧說:「姑娘別忘記了,秀水是曼雲的表妹呢。」阮碧點點頭,秀芝開始為她設想了,這是好事。至於曼雲,心思玲瓏,定不會甘心被自己一再算計,不過,只要她想當阮家軒的姨娘,這短處便在自己手裡,暫時不足為懼。第二天大早,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阮碧帶著秀芝拎著包袱到大夫人屋子裡請安。然後一干人等到大門外,上了四輛青幔馬車,大夫人和二姑娘一輛,二夫人和七姑娘一輛,三姑娘和六姑娘一輛,阮碧還是和四姑娘一輛。嬤嬤丫鬟們上了後面的兩輛牛車。管家騎馬在前面開路,一干小廝護院左右隨行。好長的一個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陳橋門,往北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