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虛出設計
莫家祖宅。
「事情處理好沒有,回老爺,已經給青木梢了口信,沒有人會再找小姐麻煩。」
游悅怯生生把書房的房門推開,一股怒火從周圍燃起來。
「招惹黑幫,搶奪警車,無照駕駛,嚴重超速,盜用警鈴,你怎麼不把地球推起跑?」
「阿舅我錯了——」
一大耳刮子立馬就要落下來的樣子,游悅閉上眼睛,雙手把頭護住,嬌嗔地大喊了一聲。中年男人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中,「這麼快就認錯?」
還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語氣。
「舅舅,小悅知道錯了!」
他嘟嘟嘴,寵溺地拍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呀!又跟別人打架。」
「悅兒小姐,有沒有傷著,我把藥箱拿來了。」於媽是家裡的生活管家。
「不用管她,還能跳,讓她多吸取一些教訓。」
「哪有,於媽,這邊擦傷了好些地方。」於媽笑著打開藥箱替她上藥。
「兮——好疼——」
「是不是脫臼了?」於媽面露難色。
「脫?脫臼?打電話叫吳醫生過來。」舅舅趕緊跑過來看。
看他緊張的樣子,游悅倒是笑了,「舅舅,騙你的,就他們幾個花拳繡腿,怎麼會打得過我?」
「好好好,就你行,早知道就該多關你幾天。小時候就不應該送你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自己問問於媽,她現在治跌打損傷可是一把好手。」他甩甩手,把手背在身後,不去理會她們。
受傷確實沒什麼大礙,打不贏就跑,能有什麼大事。於媽收拾好,就出去了。
「對了,你說好要去公司報道,怎麼沒去?」
「我去了,去了小分部。」
「你呀你,我讓你李叔等你你一天,你跑去小分部幹什麼?對了,怎麼被趕出來的?」
「學歷太低。」
「瞧瞧,現在知道學歷的好處了么?」他小得意的眼神撇過游悅。「當初讓你去本科部讀書你偏不去。」
「舅舅,你知道我學歷低,你還讓我去公司本部,不怕我把你公司賠光了?」
「賠光?賠光也是要本事的,你還得多讀幾年書,等考了博士學位回來再說吧。」
「舅舅,你們公司可個個都是高學歷人才,我進得去么?」
「學歷?學歷只是對外人的一種審核標準,對於你嘛……小學畢業就夠了,賠光了是你的本事。」
游悅「……」
「哦,對了,昨天你們保安處又打電話來,說你前幾天脫了鞋子跑到景觀湖裡捉了別人兩桶魚,這件事可是真的?」
「哦,舅舅,我前幾天讓人送過來的魚好吃不?」
他一下子啞口無言,那魚味道確實不錯。
「我以為你那是野營自己釣的!」
游悅拿著果盤裡的橘子把玩了一番,「所以說,我若是主犯,你老可就是銷贓的從犯?」
「你果真是,舅舅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不用說,這次准又是老伍告的狀,上次不過摘了幾個野山桃,他就向你討了一片青青草原,我這次逮他一條魚,他不會問你要一個魚塘吧?」
「你還好意思講,那山桃樹足有四層樓高,也只有你才敢爬上去,沒把你開除就很不錯了,再說,老伍是我大學學長,人家也是關心你,就你這麼折騰,他非得少活幾年。」
「切,你學長就一定很好么,游金還是你學弟呢。」
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明明有好多話到了口上又說不出口,「都是舅舅把你慣的,我已經讓於媽煮了你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後天舅舅要去印度開會,可能要過兩周回來,這兩周你安分些,別又出去闖禍。」
「不嘛,姍兒還一個人在家,讓於媽裝好,我帶回去。」
「好好好,就依你,你這渾樣兒,把人家姍兒多靜氣的一個姑娘家,也弄進警察局。那警察局,是你們這些清白的姑娘家待的嗎?回頭我這怎麼向他阿爸交代。」舅舅一邊說著,一邊整理好手裡的文件往屋外走。
「舅舅,爸爸到底是死了,還是不要我們了?」游悅淡淡地問了一句,眸子里沒有了神色,留下三分黯然。
舅舅剛剛走到門口,邁了一步,卻沒有邁出去,「悅兒,其實你都這麼大了,你母親不願意給你說,只是她不願意麵對。有些事,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
手裡的文件被一位先生恭敬地接了過去。
她抬頭看著舅舅的神色,眼睛里掠過一抹光亮,這本就不是什麼秘密。
他站在窗前,打算給她講這一段往事。於媽給他泡了一壺茶,給悅兒榨了一杯新鮮果汁,茶杯里還冒著煙兒。
「我大學時候,曾經去了一個偏遠地區支教,那裡靠近大海,是一個未經開發的很美麗的漁村。你小時候住過你爺爺那裡,你應該知道。
當年你母親高中畢業,順便過來度假,每天喜歡拿著相機在山裡拍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直到有一天,碰到你爸爸跟著你爺爺在山裡採藥。陽光從樹林里灑落,你母親第一次在相機里拍下這一對陌生的父子,一張俊美的臉。
有一天,莫嫣去山裡找一種稀有的花種,那個季節恰好是海邊的雨季,山裡有很多天然湖泊,路滑坡多。山中暴雨來的非常快,結果下山的時候莫嫣不小心掉進了湖裡,恰好遇到下山的游金。那一天大暴雨來的異常猛烈,雨水落到使人睜不開眼睛。這種情況下,再厲害的水手都敢下水,可是他卻冒著生命危險救下了你母親。
我知道消息去看莫嫣的時候,從你她看游金的眼神,我知道,她準時愛上了這個英俊瀟洒的救命恩人。」
「那我阿爸呢?他喜歡她嗎?」
「喜歡,若不是心底藏著一絲愛慕,又怎會奮不顧身。莫嫣面容姣好,氣質如蘭,像海上綻放的一朵晶瑩剔透的浪花,就像你一樣。」
「那時當然,我畢竟是親生的。」游悅臉上有了一絲紅暈。
「但是你這性子得改一改。我也是後來聽你爸爸說我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他每次上山採藥的時候,身後都有一個小姑娘,所以他每次都故意等等她,害怕她迷路。不過你母親有時候貪玩兒,當真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一時忘了神,就不走了,再回過神來,自己把自己丟在了山裡。然後這個時候,你爸爸就會很恰巧地出現,一路又把她引出來。」
聽到這裡,游悅眼角有了一絲淚花。
「就這樣,他們兩個相互喜歡彼此。你爸爸從小跟著你爺爺,醫術自然了得,不過最了不起的還是他在工科上的獨有的天賦,連我都要甘拜下風。他長你母親兩歲,是極少考入北方國際大學的平民子弟。」
「所以當初你不讓我讀工科,怕我大出風頭。」游悅故意打趣,舅舅淡淡地笑著。
「你可真沒有遺傳到你父親的優良基因,他可沒你這麼笨,他大一的時候就可以直接組建團隊研究項目,阻止你是怕你覺得無趣,不過後來一想,你這一看,也算是子承父業,沒什麼不好。」
「好一個子承父業,我可是半點不喜歡的。那後來呢?」
「後來,你母親也進了大學,他們兩個交往越來越密切。莫嫣是家裡的掌上明珠,你外祖母怕嫣兒跟了一個出身小的人,以後會受苦,強行要將他們分開,最後還動用關係把游金開除。嫣兒一氣之下,大半夜提著行李跟他回了小漁村。一年之後就有了你。」
「其實,上山採藥,替人問診也是不錯的。」游悅笑著說道,眼裡噙著淚花。
她從來沒有認真地問過這些過往,不過有些零碎的說辭,她大抵是知道的。
「是啊,後來你外祖母實在捨不得你母親受苦,說是可以讓他們繼續回去讀書。可就是在他們要離開的前一天,你父親突然告訴你母親,他不想靠你母親的背景揚名立世,他不想被人看不起,他想自己出去闖一闖。話說的有些突然,嫣兒為了理解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去。
那晚,海上天氣特別怪異,暴雨連續下了三天,山裡吹斷了好些樹,雨下的比你父親救下嫣兒那時的雨還要大。結果三天過後,海上傳來消息,你父親乘坐的船遇到了風暴,船上無一生存,連同你父親還有兩三個人的屍首,搜救隊也沒有找到。
嫣兒得知消息當場昏死過去,你當時才不到一歲。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一時清醒,一時糊塗,她一直相信游金沒死,也不願與莫家有瓜葛。你母親上大學的時候,我剛剛去了國外留學,所以沒能幫上嫣兒。其實我也知道,她在埋怨你外祖母的時候,另外一方面,她的內心,還在怨恨你父親,她嫁給你父親,就是嫁給你父親,不需要任何錢財名利。」
游悅把眼睛睜很大,怕眼淚落出來,很矯情。
「原來,老媽年輕的時候這麼勇敢。」
「她一個人頂住了家族的勢力,不顧及旁人的閑言碎語,為了你父親,她真的付出了很多,希望你不要怪你媽媽。我以前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在不對的年齡承受不該的痛苦。」
「我知道,誰都沒有錯,」她站起來,努力笑笑,想要離開這裡,「舅舅,我想回去了。」
「悅兒,我現在告訴你,是不想讓你不敢去愛。」他的聲音幾乎沙啞了,眼裡充滿了紅色的血絲。
看著游悅的背影漸行漸遠,那一肩漂亮的秀髮,散落在白皙的手臂上,就像當初的莫嫣,讓人憐愛。
游悅站在那裡,淚水終於滑落,推開了房門,沒有再回頭。
城市裡似乎永遠不會有長夜,在凡人眼裡,天空有一片銀河,在星星的跟前,萬家燈火,早已是一星海。
每天晚上十九點五十三分四秒到二十一點三分二十五秒,游悅都會到山上跑步。用她自己的話來說,無才還無能,不過我長壽啊。
一般情況下,慢跑至二十點四十分左右游悅就會有意識地停下來,此時衣服已經濕透了一大半,夕陽隱去了最後一點光輝,感覺空氣也變得流通起來。游悅摘下耳機,隨手掛在脖子上,開始慢走。
老王都回家了,她呢?回哪個家呢?
她不知道。
她的阿爸,留下一個模糊的老舊照片,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了。
後來再大些,她的媽媽終究改嫁,不過她並沒有不開心,媽媽可以找到幸福,她由衷祝福,只不過,她已經到了知曉那不是親爸爸的年紀。
阿悅笑著送別了母親,她只是不想打擾母親的幸福生活。
有時候她很彷徨,感覺自己就像是水面上綠色的浮萍,有根無依。
這個世界,總是給人一種虛擬的假象。
就好比,你人生境遇不好,你就一定要比別人多刻苦,在外人面前要表現地多聰明。
不過她懂,明天,從早上九點十四分至九點五十二分,七月份的太陽會從東邊升起,脫離老槐樹發梢的最後一片葉子的時候,會有一隻雀鳥飛出來,到時候,會掠掉三、四片樹葉,其中,只有一片是黃色的。
那天的半夜,突然電話響起,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喂,」她頓了頓,叫了句「媽,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小悅,我今天接到有一個老鄰居的電話,說你爺爺快要不行了,說想要見見你,你爺爺一直一個人住在山裡,要不是老鄰居上山……」
聲音傳到游悅耳朵里,越來越小,「小悅,喂?你還在聽嗎?喂……」
第二天,還很早很早,她獨自一人買了飛機票回了老家,那個美麗的小漁村。
那個印象中前世般的故鄉的山水,她最敬愛的爺爺,她的靈魂歸宿,她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有回過老家了。
老家的房子,位於山中,早先都沒有這麼結實,是她母親後來讓人翻新過的。硃紅色的木漆,鏤空的欄杆,除了有些陳舊,還是幾年前的那個古樸而美麗的小莊園。
推開房門,屋裡的視線有些暗,角落裡一個佝僂的老人已經蜷縮成一團,或許是感應到親人已經來了,他微微翻了一下身子,才能讓人感覺到這裡原來還有一個人。
游悅站在門口,淚水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她慢慢走到爺爺床邊,蒼老的臉,七零八落的鬍鬚,眼窩深深陷了進去,額頭上的皺紋像條條棕色的溝壑,幾年不見,她沒想到爺爺居然老的這麼快,眼前的老人,已經無法用瘦骨嶙峋來形容。
她看到爺爺的那雙手,瘦的只有一層老樹皮,記得小時候每一年的暑假,媽媽因為工作都會把她送到了爺爺家裡。
太小的時候已經記不起家長什麼樣子,等大些在回去的時候,才記得東邊的半山腰上有一棟老房子,而爺爺就住裡邊。
那時候,錢是一個很稀罕的東西,爺爺為了可以給她買根冰棍,會很早很早上山,在山裡用兩隻手刨一種長在土裡的中藥,至於叫什麼她記不清楚了,一種很小很小的中藥,在地面上只冒出一兩片綠葉,賣的時候是晒乾賣的。
不過她記得當時爺爺抱著她去市場的時候,隱約記得,那東西的市價,兩三塊錢一斤。然後可以買好幾天的那種兩毛錢的自製冰棍兒,卻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一般爺爺不帶她上山,因為他一般都是正中午才會回來。她抬頭看著爺爺,那時候的爺爺,感覺很高很高的樣子。豆大的汗水劃過他的額頭,就如同現在淚水從她的臉龐滑落一樣。
爺爺說,那時他最開心的日子。
她輕輕地摸著那雙蒼老的手,眼淚落到了手上,老人睜開厚重的雙眼,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天常,你來了,」然後喘著大口大口的粗氣。
游悅用衣袖擦乾眼淚,「爺爺,是我呢,你的小天常,回來看你了。」
天常是爺爺給她取的乳名。
「爺爺以為……在也看不到天常了,爺爺就要走了,最放心,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天常。」
「爺爺,怎麼會,爺爺,你說過,以後要看到小天常嫁人,小天常現在有錢了,天常帶你去看大醫生,爺爺,天常現在可以掙錢了,真的。」她緊緊拉這爺爺乾枯的手,淚水,再也忍不住了。
「天常,過來一些,爺爺還有一件事以前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在屋子的後面有一棵大槐樹,就是你小時候爺爺常常帶你玩的那裡,槐樹下面有一塊大石頭,爺爺在裡面放了……放了一個盒子,是……是一塊玉佩,是游家祖上傳下來的,玉佩還有另一半,以前給了你爸爸,現在,爺爺把它交給你,爺爺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藏在了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咳咳……」
「爺爺,我不要什麼玉佩,我只要你好起來。」
「還有,你媽媽每個月寄給我的錢我都存著,養老金每個月雖然不多,我也沒有用,都在你後面的最後一個柜子里,鑰匙……鑰匙在我的枕頭地下,爺爺老了,要那麼多錢沒用,你小時候就常說,咳咳,說你想自己去看看世界,爺爺都給你存著,女孩子一個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是不習慣就記得回來……」
「爺爺,你別說話了,天常不看世界了,天常就在你身邊陪著你……」
老人的聲音愈來愈虛弱,「別……別恨你阿爸,他……他也是為了這個家……」
「爺爺,」游悅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親眼看著老人閉上了雙眼,「爺爺,爺爺,悅兒錯了,悅兒不應該這麼晚來看你,爺爺,你起來啊,我們去大醫院,大醫院就可以治好你,爺爺,悅兒不出國了,悅兒要陪著你,悅兒錯了,悅兒已經可以自己掙錢了,你起來啊……」
游悅驚慌的拿起手機,卻因為在山裡接收不到信號,扔掉了手機抱著老人痛哭,淚水又一次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