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燕國兒郎不懼死
夕陽殘照,火紅的烈日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半掩著面躲在了遠處的群山蒼翠之中。
風也大了起來,草原上的溫度晝夜溫差還是非常明顯的。
張亮護送著秦無衣的馬車一路向北狂奔,經過連番苦戰,終於甩掉了後面煩人的騎兵。
山戎人的騎兵戰力非常的強大,這是張亮最直觀的感受。
雖說自己不懼與他們作戰,但那些山戎騎兵嫻熟的馬術和精準的箭術還是給張亮留下了很深的影響。
兩百餘騎剩下一百餘人,剩餘的一百人或戰死,或被衝散。
車隊撤入白狼山南麓的一條峽谷之中,峽谷中有一條河,應該是白狼水的支流,峽谷里有一條剛好夠馬車行走的道路,雖然長滿了青草,但也能認出來是路無疑。
張亮也是疲憊不堪,可是他不敢休息,這裡還是交戰區,他不敢逗留,得找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等待南宮校尉。
不由得他轉過臉,望了望南邊,也不知道南宮校尉怎麼樣了,是否已經衝出了山戎人的重圍。
峽谷左邊是高山巨石,山上有著碧綠的密林,粗壯的樹榦大概有兩人合抱那般大,撐出一個個奇怪的形狀。有的若傘,有的若山,還有的若俏皮的猴子。
山谷右邊便是那條深不見底的湍急河流,河雖然不寬,但河壩上怪石嶙峋,水浪激蕩,深不見底。
張亮抬頭望了望四周的景象,這樣的地形,實在是太過險惡了。他覺得應該加快速度,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待的時間太長,對他們沒有好處!
只是他的想法剛一出來,便聽見左邊山崖上「刺啦」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巨木從山間朝著山下滾落,伴隨著巨木滾落的,還有數不清的石頭。
張亮意識到,自己中埋伏了。
張亮大叫一聲:「保護公子!」只是已經太遲了,眼見那塊巨木便要砸落下來,方向正好是秦無衣的那輛華麗的馬車,張亮嘶啞的聲音已經被這些巨石落下的聲音所湮沒。
眼看便要將秦無衣的馬車砸個稀爛,幾名靠近馬車的燕國騎士不顧危險策馬橫檔在馬車前。只聽砰的一聲,三名燕國騎士連人帶馬被巨木砸中,鮮血四濺。
也就是這一阻,將巨木的整個力量卸掉不少,巨木的一邊掃在了馬車上,將馬車掃倒在地。
秦無衣和依蘭、春雁三人都被甩出馬車,春雁滾落之時,儘力將秦無衣抱住,護在身邊。
騎兵在開闊之地是無敵的存在,可在這狹小的山中穀道上,便在無用武之地。
另一旁,秦管家的馬車也被石頭砸中,也幸虧他跑的快,方才逃過一劫。
秦無衣緊緊地盯著那三名為她擋去巨木的騎士,緊咬著唇,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看見,那三名騎士中有一名騎士還沒有死,只是巨大的木頭已經將他半個身體壓碎,嘴裡不斷向外冒著血。
秦無衣猛地推開春雁,她不顧女兒家的儀態,也不顧自己的金枝玉葉的地位,連爬帶滾的衝到巨木前,想將那個騎士身上壓著的巨木移開,只可惜,手無縛雞之力的秦無衣動了半天,那塊巨木竟然紋絲不動。
山上的敵人已經衝殺下來,整個河谷陷入了混戰。
張亮和幾個騎士想向秦無衣身邊移動,可敵人實在太多,拖得他們根本前進不了。
秦無衣自幼熟讀詩書韜略,被秦家家主譽為百年才出一人的奇女子,可這一刻,卻是那麼的絕望。依蘭已經暈倒在地,春雁雙手各握一柄短匕,護在秦無衣身旁,敏捷騰挪,招招致命。
秦無衣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無比絕望。
那名騎士看見自己的主人淚流滿面的在那裡試圖將巨木挪開,他年輕的臉龐上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搖了搖頭,搖頭的動作都顯得異常吃力。
「我們燕國···兒···郎···不懼死!」聲音雖小,卻鏗鏘有力,伴著噴出的鮮血,彷彿要將這句話也染紅一般!
燕國兒郎不懼死,燕國兒郎何惜生。
頭可斷,血可流,氣不可衰。
百年已降,處於北國苦寒的燕國便是靠著這種悍不畏死的精神在強敵的夾縫中慢慢成長起來的。
這樣的人,豈能不敬!
他艱難的伸出自己未被壓斷的右手,從自己脖子上揪下一塊銅牌,舉起來試圖交給秦無衣,只是剛舉起來,便斷了氣。
秦無衣一把搶過那塊銅牌,她認得,這是燕國士兵特有的軍牌,每一個被徵發的士兵都有這樣一塊銅牌,上面刻著隸屬軍隊的番號和姓命。
人在軍牌在,人亡軍牌亡。
春雁剛剛殺掉一名敵軍騎士,她胳膊上中了一刀,嫣紅的鮮血襯著的她白皙的肌膚更加蒼白。她一個滾地,滾到秦無衣身旁,一把抓住她的皓腕,扯著她便向山谷深處走去。
只是走了不到十餘步,又有三十多人朝這邊衝過來,春雁放開秦無衣的手,朝著這三十個人沖了過去。
「嗖!嗖!」兩支來自山上的利箭劃破長空,秦無衣避之不及,眼見便要香消玉殞,忽然從空中飛來一柄彎刀,將其中一支箭砍為兩截,另外一支箭受到刀的衝力,偏了方向,擦著秦無衣的右臂而過,飛起一團血霧。
那塊燕國騎士的銅軍牌,也飛了出去,只跌入濤濤的河水當中。
秦無衣聲嘶力竭的喊了一句,「不要」,緊跟著銅軍牌,撲通一聲跳入了濤濤的河水中。
燕蠻兒騎著一匹神駿的紅色駿馬,急奔過來,拔起插在地上的彎刀,暗罵一聲,「該死!」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也隨著秦無衣跳入了江中。
這個時候,山谷上一顆大樹旁閃出一個蒙面的年輕人,他帶著一頂蓑帽,整張臉都深藏在黑色的遮臉布下,看不清喜怒。
只聽得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向身邊人傳令,「撤吧,人已死,沒必要趕盡殺絕了,還要留幾條瘋狗去咬人呢。」
身邊一個精幹的的扈從應了一聲,離開前去傳令。
等扈從完全離開,年輕人將手中的長弓一把折斷,戾聲道:「都是你逼我的,若你聽我的,我豈會殺你。不過你死在我手上,我的心裡也會好過些。」
說罷,轉身離開。
······
秦無衣只覺的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到處是鮮血,到處是污泥,到處是冰冷的屍體。
她站在屍體堆里,瑟瑟發抖,望著那些絕望而冰冷的眼神,彷彿她的心也變得絕望起來。
慢慢的夢境里被鮮血所染紅,她儘力的跑,用儘力氣的跑,想從鮮血的洪流中逃開,逃開······
燕蠻兒望著山洞裡躺著的少年,看見他嘴裡絮絮叨叨的在念叨什麼,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他伸出自己的細長的手在少年額頭一碰,感覺燒的厲害,於是忙跑出洞外,拔了幾株草藥,搗鼓了好一會兒,方才將草藥弄成藥泥。
燕蠻兒看著少年潔白的肌膚,不由得低聲罵道:「一個公子哥長這麼白凈,真是沒天理。」
罵完之後,方才將少年扶起來靠在懷裡,少年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雖然燕蠻兒生了一輪火,但夜晚的草原氣候異常的涼,少年身子單薄,也禁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燕蠻兒低頭看了一眼少年的眉眼,但見一對婉約到極點的眉仿若圖畫一般,瓊鼻小巧玲瓏,一張絕美的臉蛋上顯出幾分病態的紅暈,直到耳根處。
燕蠻兒還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無比的男子。
整個山戎部落要說長相,也就自己少幾分粗獷之氣,可自己和這少年一比,頓時覺得自慚形愧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將少年靠在自己身上,準備給他換上草藥泥。
只是箭傷的位置比較靠肩膀的位置,只能先幫他脫去外衣。
燕蠻兒一邊脫著衣服,一邊嘴裡念叨,「我這是為了救你,在我們草原上也不算沒有禮貌。」
只是,當他脫到一半的時候,燕蠻兒呆在當地,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少年的胸口,只覺得少年胸口有一點鼓起,燕蠻兒還以為這裡有什麼東西,揭開衣服一看,忙手忙腳亂的將衣服蓋上,整個人也從少年身邊彈開。
他指著少年,面露驚惶之色,吞吞吐吐的道:「你不是男子?你是······」
少年被燕蠻兒扔在地上,嘴裡發出一聲痛呼。燕蠻兒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站起來,在山洞裡走來走去,徘徊不定。
終究下定決心,她的傷是箭傷,耽擱不得,時間一久,會發炎的。
燕蠻兒猛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然後從身上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走了過去,將少年重新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胸前,他的手有些顫抖,終於還是將她的上衣脫掉,在傷口處仔細的將葯泥塗上去,最後用布條包紮結實。
等一切處理完畢,又小心的將她的衣服穿好,將火生的更大些,抱著她用了兩個時辰才將她身上的濕衣服徹底烘乾。
燕蠻兒將少年小心的放在火邊,將自己身上的袍子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望著她逐漸恢復紅潤的臉龐,聽著她逐漸平緩的呼吸聲,臉上露出了幾許欣慰。
終於度過危險期了。
燕蠻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燕蠻兒拾起身,走到洞口,星夜當空,數萬點明亮的星星就像一雙雙閃耀的眼眸,注視著這個世界。
燕蠻兒抬起頭,望著那些星星點點,腦海里湧現出許多的畫面。
白狼水畔,那個紅袍護衛一馬當先的驍勇,那群鐵血騎士義無反顧的衝擊,東峽谷中,三名騎士捨身忘死,以身擋木的抉擇,女扮男裝的少女不顧安危,淚流滿面而依舊想要救人的微小的身影,都不斷的衝擊著燕蠻兒的認知。
這到底是一群怎麼樣的人?那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神秘的國度。
他的心裡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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