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光

第一縷光

紀斯,生於江南書香門第,蒙蔭鐘鳴鼎食之家。

他品貌出眾、氣質卓絕,上承祖輩的手段教養,下啟平輩的風骨榜樣,是一名標準的世家嫡長子。

如無意外,他將科舉、定親、成婚。往後幾十載宦海沉浮,為家族的興衰鞠躬盡瘁。

然而,命運一朝手滑,不小心拖著他拐錯了方向。之後,他的經歷譬如一場雪崩,崩碎了他的人生,崩壞了他的涵養。

事情的起始是在一個看似平常的臘月,失足落水的庶弟高熱三天不退,僥倖蘇醒,竟是性情大變。

不愛讀書倒也罷了,年僅十二就沉迷女色……那也算了。

饒是庶弟跑出門結交三教九流,與人稱兄道弟、拉幫結派,紀斯都能做到睜隻眼閉隻眼。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妄動世家的根基。

庶弟喝到興頭,擲杯吼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是想做什麼,嗯?

落草為寇再舉旗造反嗎?你真不如淹死了乾淨!

紀斯微微一笑,既然警告和提點都不頂用,庶弟又莫名其妙地對他恨之入骨,那他只能勉為其難地搞死了他。

殊不知,庶弟的棺材板剛釘紮實,長輩便告知他一個消息,與他門當戶對、以後有極大可能成為他正妻的莫家嫡小姐失足落水,醒來后性情大變。

不情願聯姻倒也罷了,女扮男裝溜出去做生意……那也算了。

饒是莫小姐左牽東方大哥,右挽南宮少俠,前呼西門殺手,后擁北堂小弟,紀斯都能當作笑話看。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妄想拖他下水。

莫小姐綉帕一抬,猛虎落淚:「我心悅你!但為了我的家族,我的夫君只能是紀家的嫡公子!」

這是在暗示什麼,嗯?

讓你的東南西北來刺殺我嗎?你當初還不如淹死算了……

紀斯微微一笑,既然對方非要拿他當擋箭牌,那他只能勉為其難地幫隔壁清理門戶了。

於是三個月過去,棺材鋪子的生意愈發見好。

可誰知這廂的頭七剛過,重回書院的紀斯就聽好友說道,跟他極不對盤的一名紈絝子弟失足落水,清醒后性情大變……

聞言,紀斯難得陷入了沉默。

將滿十五的少年想不明白,為什麼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容易落水?這等落水必被救,清醒必定變,轉性必然針對他的怪事,實屬罕見。

莫非是那水有毒嗎?

不過,水有沒有毒,紀斯無法驗證。紈絝子弟的腦袋有沒有進水,他倒是能給出肯定的回答。

當對方堅定地對擁躉說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又堅定地對花魁說出「有妻如此,夫復何求」,更堅定地對陪讀說出「豎子紀斯,昨日欺我辱我,來日我必百倍奉還」時,紀斯就明白這廝跟前兩隻落水狗沒有任何區別。

得搞死。

半年後,該紈絝子弟人一躺布一蓋,在嘹亮的嗩吶聲中走得分外憋屈。而紀斯則差人收拾行囊準備上京,打算遠離這方動不動就有人失足落水的江南水鄉。

小廝疑惑道:「公子,我們為何不走水路?」

紀斯嘆道:「我怕自己失足落水,醒來后性情大變。」

北方水少,想來合了他的八字。遺憾的是,等紀斯入駐京城外祖家,當晚就得知了一個噩耗,左丞之女失足墜馬,醒來后性情大變!

紀斯:……

貴公子的素養終是綳不住他心頭的險惡了。他確實沒想到,北方興的不是失足落水,而是失足墜馬。他攔不住北方人愛騎馬,正如他攔不住南方人愛游湖一樣。

所以,死局?

只是左丞與江南紀氏八竿子打不到一處,或許是他想多了。

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左丞之女對他有天然的惡意。大概墜馬的比落水的厲害些,此女像是開了天眼,給他使了不少絆子。

讓學子排擠他倒也罷了,縱容武生挑釁他……那也算了。

饒是畫作被毀、詩詞被燒、暗探被拔除,紀斯都能平靜對待。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妄圖污衊他科舉舞弊。

左丞之女心黑手狠扎小人:「你一日不死,我一日難安!」

這是在打算什麼,嗯?

但凡那匹馬的蹄子踩得精準些,你都不必如此難安了,真不如死了清凈。

紀斯微微一笑,開始了漫長的布局和反擊。耗時一年半,刨出左丞貪贓枉法、通敵賣國的證據若干,直接把這一家子端入了天牢。

此間事了,紀斯已被磨鍊得淡定萬分,哪怕小廝踉蹌入內,他也能從容地品茗,問一句:「說吧,這次是誰失足墜馬,醒來后性情大變?」

小廝大吃一驚:「公子料事如神!」

紀斯心頭一聲冷笑,他什麼場面沒見過。

小廝悄聲道:「太子失足墜馬,醒來后性情大變。」

紀斯捧著茶的手微微一抖,這場面他真沒見過……

深吸一口氣,為求自保,也為了家族,紀斯不得不介入奪位之戰。千挑萬選,他決意栽培一個既不擅長騎馬,也不會浮水的皇子,遠獵場,拒泛舟,圖的就是他這份「安全感」。

落子無悔,暗鬥三年。紀斯懟翻了前太子,捧出了新皇,將江南紀氏推向了大族頂峰。

俗話說「飛鳥盡良弓藏」,紀斯不求封王拜相,只求遠離這個動不動就有人失足墜馬的繁華京城。

他才剛及弱冠,七年來卻過的像個耄耋老頭。江南本家不願回,京都府邸不想住,乾脆自請去了西域。

想來西域川江大澤稀少,駱駝牛羊居多,總不會再有失足落水和失足墜馬的破事了。他可以安穩久住,修養身心。

誰知抵達西域不到三天,老管家給了他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西涼王正妃失足墮崖,蘇醒后性情大變!

紀斯:……

沒了水和馬,還能有懸崖?失足、失足、失足!你們一天天的連路都走不穩,不如我幫你們把腿砍掉吧!

事實證明,墮崖的比墜馬的更強。

當西涼王正妃吶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抬手一把火,揮手一片蟲時,紀斯就明白,雖然他不落水不墜馬不墮崖,但他現在也想性情大變呢……

他拔劍,拼到就剩一口氣,可算刺死了這老妖婆。

隨即大雨傾盆,泥水和鮮血混在一起,蜿蜒而下。紀斯力竭,一個踉蹌往後摔去,失足墮下了懸崖。

疾風掠過,失重傳來。矜貴了二十年的紀家公子再也想不起任何聖人言,有且僅有一句粗鄙之語從齒縫中傳出:「娘的!」

紀斯失足墮崖,蘇醒后……謝天謝地,他的性情一點也沒變。

變的卻是整個世界,它名為「輪迴」,似乎自成一個空間。生活在這兒的人被稱為「天選者」,他們能飛天遁地、移山填海。

彼時,重傷的他躺在一塊空地上,身邊擠著一群惶恐的男女。外圈圍著很多「仙人」,他們語速飛快地說著什麼。

每當「仙人」做出決定,空地上的男女就會消失一些。紀斯艱難地轉頭,發現消失的男女已站在那些「仙人」的身邊。

原來是挑選嗎?

「那個躺著的要不要?」

「半死不活買回來幹嘛?浪費我的積分點嗎?」極度不耐煩的聲音,「手腳健全的還能充當一下有用的炮灰。」

空地上的男女越來越少,外圈的「仙人」盡數離開。到最後,只剩下紀斯一人凄凄涼涼地躺在那裡。

日落月升,體溫漸冷。意識模糊之際,他彷彿回到了新皇登基的那天,看著欽天監供奉的巫祝戴著面具在皮鼓上舞動,白袍翻飛,猶如雲鶴。

「隊長,這裡就剩一個了,要嗎?」

腳步聲傳來,有人靠近他的身邊。是誰?誰來了?

「你會什麼?」冷質感的女聲傳來。

紀斯沒聽清楚,只知陌生人照面多半詢問姓名、家住何處,便有氣無力地回道:「紀斯……」

「祭祀?祭司?」女人頓了頓,轉過頭,「一分鐘,我要這個職業的全部資料!」

半晌,男聲亢奮:「隊長!『大祭司』是一個全能型職業,遠程近戰、通靈占卜、補血群攻都行。」

「卧槽!買他!不虧!」

從此,紀斯成為了這支隊伍的大祭司,從名不符實到名副其實。

最初他不懂,明知他什麼也不會,他們為何會找台階下,還盡心竭力地救他?直到他發現他們對臉長得好看的人沒多少抵抗力……

紀斯:……

突然操碎了心。

……

在這方桎梏他們的空間里,百載千年的光陰也不過爾爾。

相處日久,紀斯與他們成為了過命的摯友。

他和他們一起逐風踏浪,于波濤洶湧間看旭日東升;他和他們駕駛星域戰艦,於光影輪轉中反覆躍遷;他和他們抵達銀河邊緣,於生命之花的魔紋中窺探生命樹卡巴拉的奧秘……他與他們鏖戰諸神黃昏,結束這一場聲勢浩大的輪迴。

至此,身心靈已臻化境,抵達圓滿。

「輪迴結束了,空間層會坍塌,大祭司想好去哪兒養老了嗎?」友人問道,「是回到你的原點,還是……」

紀斯溫和笑道:「我想去你們的世界。」

「即使末世會到來,我也想去看看。」紀斯的法袍翻飛,髮絲揚起,眼神化作一片空茫,「你們的給予,我的償還,這是一段因果,也是相遇的意義。」

他「看見」無數星子的軌跡交錯又分離,他「看見」神性與人性的融合與沉澱,他「看見」新生和死亡,也「看見」了他該去的地方……

「大祭司,我們的世界一言難盡,你保重啊。」

「保重。」再一言難盡,也好過回到失足落水的原點,呵。

紀斯開啟星門,蹁躚一躍,投身進入毀滅日到來前的地球。無論落地點是深海還是火山,是獸口還是魔淵,他都不會畏懼分毫。

流轉的極光緩慢淡去,暈染成星點灑落身前。甬道的渦流瞬息擴散,化作向上翻湧的氣流,吹得他衣袍飛舞、獵獵作響。

先是白底金邊的雲紋靴點地,再是腳尖到前趾的著陸,既有力的收放自如,又有柔的優雅有度。

伴隨著「啵」一聲輕響,翻飛的雪袍落地,再是如水的雲袖,最後是泛光的髮絲。

淺淡的光暈環繞在他身周,紀斯緩緩睜開眼,手中的大杖落地,好巧不巧地戳進一坨綿軟的污穢中。

聲音湧入了耳朵,是一片嘈雜的「咯咯噠」、「咯咯噠」……

光線進入了眼睛,是一群瘋狂拍打著翅膀的老母雞,它們驚恐地在他身邊飛來跳去。

紀斯:……

他屏住呼吸,鼓起勇氣往下看去,發現滿地的雞屎和倒扣的雞飼料。

他的法杖、法袍和法靴,甚至他儲存力量的及地長發,還來不及發光發熱,就直接被廢掉了嗎?

這一刻,紀斯寧願失足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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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久等了(* ̄3)(ε ̄*)!本文的CP我無法用攻受去定位他們,所以角度標了「不明」。

PS:紀斯: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我的落地點是雞圈?

司諾城:可能是誇你美吧。

紀斯:???

PS:感謝大家的營養液和雷,謝謝大家的支持!么么草,第一本原創讓我緊張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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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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