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華山的山道上,這一日行來兩人。
一個秀才模樣的中年人攜著一個十多歲大的少年,直往山上而去。那秀才頗見儒雅,一襲青衫,背負一個包裹,雖趕路甚急,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股風liu。隨他行來的那少年,長得眉清目秀,甚是靈動。
只見那少年顧盼一陣,停下腳步,小手扯住那秀才衣衫,道:「三叔,你走慢些,我可多瞧瞧這四處風景。我們山上,可沒這般好看。」
那秀才低頭笑道:「玉兒,日後你在山上學藝,日子可長,還怕沒得瞧?再說這個季節,不見花草,多是奇松怪石,你瞧些什麼?」
那少年手指前處道:「我便想多瞧瞧那隻鳳凰。」
那秀才笑道:「小孩子胡說八道,這世上又哪來的鳳凰。」隨他望去,心中驚嘆,只見山道旁一棵古松傲立在側,巍巍峨峨。枝幹甚是粗大,樹冠濃密,頗有遮天的氣勢。再一細看,樹冠卻分做兩層。一層在下,如一個圓盤平鋪半空,另一層在上,半吊空中,半正半斜,遠遠看去,恰如一隻立在巢上,展翅欲飛的翠綠色鳳凰。
那秀才瞧的出神,不由得自語道:「想來這便是九華奇松『鳳凰松』。」
那少年抬頭問道:「三叔,這松樹便叫『鳳凰松』么,怎麼叫這古怪名字?」
那秀才摸摸他頭頂道:「走得累了,三叔帶你去那樹下歇歇腳,給你講故事聽。」那少年聽得有故事聽,幾步便奔至樹下,叫道:「三叔,三叔,快來說故事。」
兩人席地而坐,拿些乾糧清水吃喝。那少年沒吃得幾口,已耐不住性子,又催著他講。
那秀才微微笑道:「你瞧這樹,已長了三百多年。玉兒,三叔便給你講這棵樹的故事。相傳在南北朝時候,這山上住著一個叫小鳳的姑娘,生的聰明靈秀。她喜歡畫畫,尤愛畫天上的鳳凰,且畫的惟妙惟肖,常常引得天上的真鳳凰落在她身邊不肯離去。久而久之,人們便叫她『鳳凰姑娘』。」
那少年點頭道:「想來這小鳳姑娘便是天上的鳳凰變的,她定是聰明的緊,若是學武功,也必會比凡人快上百倍。」
那秀才哈哈大笑道:「什麼事你都能扯到練武上去,別再瞎扯,聽我說下去。」頓了頓,又續道:「有一次,小鳳正在河邊做畫,剛巧上山拜佛的縣官經過。那縣官見她生得美麗,又擅畫畫,便想將她送進宮中,討皇帝喜歡。過得幾日,便派了一群衙役,抬了一頂轎子來搶小鳳。小鳳不從,便被衙役們綁在轎中,抬起便走。」
那少年怒道:「這縣官壞死了,我若是在,定不讓他搶了小鳳去!三叔,你快說,後來怎樣?」
那秀才嘆了口氣,道:「轎子抬至登天台的時候,小鳳姑娘咬斷了繩索,縱身跳出轎子,落在了道旁的萬丈深淵之中。」
那少年大急,道:「這,這可如何是好?」一時急得面紅耳赤,不知所措。
那秀才將水壺遞與他,看他喝過一口,又緩緩道:「眼看小鳳便要香消玉隕,忽見天上飛來一隻金色的大鳳凰,飛上前去,將她托住,馱著她向天台正頂飛去。相傳那天台上,有一塊青龍石,那鳳凰在上面停了停,讓小鳳最後望了望家鄉,便飛往天外去了。」
那少年鬆了一口氣,笑道:「這便好,小鳳姑娘人又好,長的又漂亮,本不該死的。她回天上去啦。」
那秀才笑了笑,續道:「小鳳走後,她的家人和鄉親們甚是挂念她,終日在她畫畫的河邊仰望牽挂。這一日,忽有一隻大鳳凰,嘴銜一粒松籽飛來。那鳳凰用爪子抓了抓土,埋下松籽,便又飛去。第二年,便長出了一棵小松樹。那松樹越長越大,越長越奇,天長日久,便長成了今日這般模樣,如一隻美麗的綠色鳳凰。鄉親們都說這樹便是小鳳姑娘的化身,故而便叫她『鳳凰松』。」
那少年站起身來,繞著那棵松樹轉過幾圈。那秀才見他嘴裡念念不休,問道:「玉兒,你說什麼?」那少年轉頭笑道:「我和小鳳姑娘說,若是她再回來,定要見我一面。」
那秀才哈哈大笑,長身而起,攜了那少年之手,道:「歇息夠了,快快趕路。你五叔還在寨中等我回去。」
二人又走了一陣,已見廟宇。一名知客僧迎上前來道:「兩位施主,可是要拜佛,請隨小僧來。」
那秀才道:「這位大師且慢,我們並不拜佛,在下馮清,攜小侄韓玉特來拜見懷遠大師,望能給個方便。」
那知客僧面露奇色,轉過身來道:「我師伯祖早不見客多年,二位若有要事,我去請我師祖前來。」馮清眼看如此,只得點點頭。
當下那僧人將二人引至偏殿,自去報信。
馮清喝了幾口茶,聞得腳步聲響,忙起身見禮。只見為首一名老僧,六十多歲模樣,兩道長眉半灰半白,臉上不露喜怒之色。那老僧將手一擺,道:「貧僧便是懷難,兩位有何事找我師兄?」馮清見人多眼雜,不便明言,當下取出沈傲的書信,遞了過去,道:「大師看過便知。」
懷難接過書信,慢慢翻看,一語不發。看得一陣,轉過頭來,瞧著韓玉上下打量,過得一陣,他將信折起,收入懷中道:「既是如此,我便可做主,將這孩子留下。若他願意,便拜在我門下,排虛字輩,賜號虛塵。為九華派第二十四代俗家弟子。」
此話一出,懷難身後的眾僧大驚。懷難與師兄懷遠、師弟懷安為九華派現存三位輩分最高之人。其中尤以懷難武功最高,但他已有二十多年未收弟子。近十多年,朝綱本已不振,江湖上更是亂得一塌糊塗,九華派向來與世無爭,為避爭端,早已聲告武林不再收徒。想不到今日懷難做此非常之舉。一時都細細打量起韓玉,倒要瞧這少年有何過人之處,卻有這等福氣。
馮清聞言大喜,一邊道謝,一邊手拉韓玉道:「玉兒還不給你師傅磕頭。」韓玉甚是乖覺,當下拜倒,大聲道:「弟子虛……虛塵見過師傅。」
懷難微微一笑,扶起韓玉,轉頭對馮清道:「不必多禮。我瞧著這孩子品性純正,根骨甚好,一時動了愛才之念,回頭師兄怕是要怪我搶他的弟子。」又對韓玉道:「孩子,你是俗家弟子,虛塵這名字,只是個形式,日後為師便也叫你玉兒,你說可好?」
韓玉本對這新名字甚是煩惱,聽得這話,一時高興起來,笑道:「好,好,師傅叫我玉兒便是。」
懷難道:「九華山向來不留外人,馮施主又身有要事,貧僧便不多留。玉兒,你們叔侄臨別,必有話說。我回房等你,送走你三叔,你再來尋我。」說罷帶著眾人離去。
韓玉送馮清走出山門,雙目泛紅,又要流淚。馮清笑道:「玉兒,日後若再哭哭啼啼,不怕別的師兄弟笑話你?你用心練武,莫要辜負了我們這番辛苦。盼你大有出息,將來好給你爹娘報仇。」
韓玉低聲道:「三叔放心,我定會加倍用心。」
馮清道:「那便是了,回去,三叔這便下山。」
韓玉拉住他衣袖道:「三叔,你幾時來瞧我,我還想聽故事。」
馮清苦笑道:「三叔有空自會來看你,」話音一變,肅容道:「你是韓家的男兒,莫要再做這醜態,快快回去。」
韓玉點點頭,道:「三叔,你和五叔也要多加小心。孩兒給您磕頭了。」當即跪了下去。馮清將他一把拉起,細細瞧了一遍,不再說話,轉身下山去了。
馮清走出老遠,回頭望去,仍見韓玉站在高處,揮舞小手。
一陣山風吹來,他小小的身影愈顯單薄,馮清輕嘆一聲,轉身離去,未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