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邊境雨季，接連幾日的黑風暗雨，瓢潑人間。路邊一家茅草潦倒小店，小二穿梭於各色客人中，擺筷上菜，忙得腳打後腦勺。客人多是帶刀兵士，言語激烈，店家也不免多說些好話，四下給軍爺賠笑臉。

食客里有人小聲議論，「這幾日怎麼這麼多突厥軍？」

但見那邊兩桌人衣著突厥人的褐色軍裝，各各佩戴刀斧，甚是駭人。

有人小聲說：「這些人都是來捉樂筱公主的。聽說捉到樂筱公主者，重賞黃金。」

「樂筱公主？老西川王唯一的嫡女？聽說她是老西川王的第二任妻子所生，身份尊貴，西川人人奉之為寶。」

「正是，西川的瑤王妃病重，樂筱公主一片孝心，要親自去蒼山為母尋冰麗花治病。」

蒼山一帶是諸國交界之地，蒼山以北本屬於西川，前些年被北戎佔去，突厥也時常來騷擾，是故人煙稀少，草木凋敝。

便有人說：「蒼山那麼高，山頂又有經年的冰雪覆蓋，幾十年來沒有人上去過，是否真的有冰麗花也未可知。」

冰麗花雖是西川人心中的神花，但近百年來卻無人見過真正的冰麗花長什麼樣子，因此許多人都把冰麗花當作西川故弄虛玄的笑談。蒼山高聳入雲，又終年有冰雪覆蓋，且古書記載，那能治百病的冰麗百年才成一株，大海撈針一般，樂筱公主畢竟女流，真有那個本事？

又有人說：「聽說那樂筱公主天賦異稟，自小習武，是西川數一數二的用劍高手。」

「正是！樂筱公主殺了突厥的小王妃，突厥人捉她是要報仇，北戎的二王子看上了樂筱公主，要娶她。至於西川的軍隊，都是西川王派來尋樂筱公主的。」

「這下可有熱鬧看了，這樂筱公主倒是個翻天覆地的人物........」

眾人還在交接議論，那邊傳來馬蹄激水雜沓聲，眼見又有一隊人馬近了。坐在角落裡的黑衣女子聽到馬叫聲，知是西川王身邊的親衛軍到了，放了碗筷，留下銀兩，悄然離去。

雨聲沉悶如涌潮，聽力受阻，待發覺之時，已有人遠離。

「公主—」

熟悉之聲透雨傳來，白樂筱心中微驚，王兄為了尋她，竟把阿遂都派來了。

阿遂騎的馬是西川上等的好馬，日行百里，動若流星。白樂筱不得不催促馬兒快行，並在分路口故意改變了方向。

雨幕濃重，前面的路不通了，白樂筱勒了馬。現在折返回去，必然會撞見阿遂，他是個極其固執刻板的人，必然會聽王兄命令帶她回西川。

白樂筱略略躊躇，便繼續趕路。

好在雨雖下得大，並無雷聲。風吹翻木葉，嘩然有聲，林中雨水已漫腳踝，白樂筱正欲尋可避雨之處，馬嘶鳴一聲，掙了她。

這匹馬伴她已有三年，很有靈性。白樂筱留意附近，終於在枝葉水飄之處發現有人委頓在地，不知死活。

雨水冰徹，他渾身濕透了，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雖然已經辨不出他衣服的顏色，但看他服飾，布衫窄袖，他是東齊人。白樂筱探他鼻息，知道他還活著，只是他腿傷太重，失血昏厥。四下都是山林，少有人來，白樂筱察看了他的傷口，更肯定他是遇到了猛獸攻擊。

白樂筱甫一起身，斗笠撞上了枝葉，雨水激烈而下，那人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他還很年輕。他嘴唇翁動，白樂筱湊過去聽，他口中喃喃兩聲，在叫娘親。

雨勢漸歇，白樂筱又抓了一把乾草堆在火上，烤了半天，她的衣服已經幹了，山洞裡也有了幾分暖意。

白樂筱察覺異樣，側臉看到那少年已經醒了。他臉上傷痕猶鮮紅，頭髮濕亂著，但他的眼睛卻透著神采和精氣，是雙一眼令人忘俗的眸子。

兩人無聲對峙，白樂筱問：「你想殺我？」

那少年直直地看著她，但眼神敵意已消減。他雖不言語，左不過是一個倔強冷頑的孩子罷了，白樂筱未在意，只說：「我已經替你包紮好傷口了，你隨時可以走。」

火堆里有輕微的爆裂聲，是枝葉燃燒的聲響。身上暖了，肉也熟了，散發著香味。白樂筱在石上鋪好乾凈的樹葉，取出匕首，準備享用烤肉。

少年起身，白樂筱以為他要離去，沒想到他走到火堆旁盤腿坐下，又盯著白樂筱手裡的肉看。

「你餓了？」白樂筱問，少年並不回答，但看她的眼神比剛才多了些善意。

相逢即是有緣。白樂筱將包袱里的乾糧分給那少年，他接過，毫不客氣地大口吃了起來。

少年皮膚很白，眉目清雋，應該是東齊人。但他此刻狼吞虎咽的樣子有幾分可愛，像極了自家貪嘴的弟弟，想到此，白樂筱心軟了。

她故意問道：「不怕我下毒？」

那少年稍一停頓，驚疑一瞬，然後頭也不抬，繼續大快朵頤，看來是餓得不輕。

肉已經全部烤好了，白樂筱將肉放在乾淨的葉子上，用匕首分成小塊，果見那少年又眼饞她的肉，便問：「你是不會說話嗎？」

那少年還是看著她，不做任何回應。白樂筱想，可能真是個啞巴，人說十聾九啞，想來他也聽不清她的話。

白樂筱將肉分了三份，一份給了那少年，自己吃了一份，剩下的用葉子包好，放進包袱里。

雨停了，大石凹陷處積著雨水，白樂筱濕了帕子擦手。那少年也吃得滿臉滿手的油，白樂筱回頭看了看，便將帕子拋給他。

少年接了帕子，胡亂抹了幾下，竟露出一張英俊的小臉來。

果然，眼睛生的那麼好看，臉也不醜。

可惜了，是個啞巴。

白樂筱指了指他腿上的傷，「聽得見我說話嗎？你腿上的傷不能再沾水了，要及時換藥，快去找你爹娘吧。」

白樂筱吹哨子叫馬，正欲離去，那少年卻起身向她走來。他左腿有傷，搖搖晃晃的，但神色堅定。

「你要謝我？」白樂筱問。那少年不答話，目光凝在她臉上。白樂筱四下看了看，山高林深，她心想這少年可能迷路。

帶他來這個山洞避雨時，白樂筱已查看過他的傷勢，是很深很醜陋的撕咬傷。想來是他落單了，不幸遇到牲畜襲擊，拚死才保住一條命。

「我帶你出了林子，你就自行家去吧。」

白樂筱翻身上馬，伸手叫道：「手給我！」

那少年把手遞給她，白樂筱拉了他上馬，坐在她身前。

這少年看著瘦弱，實則比白樂筱高出些許來，他坐在前面，白樂筱只能側身才看到路況，委實不舒服。

且白樂筱勒韁之際，難免和這少年抱了滿懷，男女授受不親，白樂筱面色發紅。她正想停馬，和少年換換位置，忽聽林中有箭羽崢錚然之聲。

一支長箭穿胸而來，白樂筱反應迅速，當即抱著少年滾落馬下。

林中衝出十幾個穿著突厥衣裝的人，有人高叫，白樂筱聽得懂突厥語，知道他們叫的是，「捉到樂筱公主者，賞黃金百兩。」

喊殺聲近在耳邊。

白樂筱鎮定自若，她抽出劍來，冷光四射，少年自覺眼前一亮，被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