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錯
曹成北如約放了秦伯,讓荀鋒把秦伯護送到洛南家中,還送了他一大筆盤纏,秦伯跪伏在林月汐身後,哭得連話都說不出,還是荀鋒把他拖拽著拉走了。
林月汐沒有讓陳農把自己送回來。
一路跌跌撞撞,如失了魂一般。行至樹林中,夜貓凄凄厲厲地叫著,壓過了所有的聲響,腳下的枯葉依舊沙沙作響,依舊分不清身後是否有人跟隨。但林月汐的耳邊,卻只有頭顱滾落的聲音。
曹成北砍了那人的頭,就在林月汐的刀捅進他胸膛的時候。
她似乎依然能感受得到曹成北的刀在耳邊劃過的刺骨的寒意。
那人死了,被曹成北梟了首,亦是被她捅了刀。
林月汐腳下鬆軟,忽地跌坐在了地上,身後腳步聲愈發急促,沙沙聲一直到了身側。
「林姑娘,你沒事吧?」
是陳農的聲音。被林月汐擋回去之後又被曹成北罵了回來,一路跟在她後面。
林月汐沒有說話,推開了陳農伸過來的手,自己爬了起來,依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著。夜貓發出幾聲急促又凄厲的叫聲。
秋風一陣一陣地吹過來,刺透林月汐的薄衫,吹乾了身上的薄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其實你不用這麼自責的,那人該死。荀鋒來北東西南幫就是為了殺了他。你想想荀鋒,被他害的家破人亡,你殺了他,給荀鋒報了仇,也是剷除奸惡,大快人心啊!」陳農離林月汐二十步遠,聲音在時而呼嘯的秋風裡有些縹緲。
一路送到岐陵山下,陳農站在山下,聽著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了才回去。
林月汐知道陳農走了,身子突然一軟,在雜草叢中跌坐下來。
看著荀鋒最後大仇得報如釋重負的笑意的時候,她沒有那麼重的負罪感,她殺的是一個罪行累累的,惡貫滿盈的,該死的人。
陳農說得對,她沒必要自責的。
可是,她殺人了。
林月汐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悲嚎著,手上,衣袖上,臉上的血還未擦乾淨,她猛地抬起頭,一邊失聲痛哭,一邊用盡全力搓著自己的手。
這手,髒了。
任她如何用力,血跡依然在,血腥氣依然留存,她有些累了,緩緩地放下手,失神地從地上爬起來。
「我聽說,墨山過不了幾天就能回來,到時你跟他說要離開,他不會不同意吧?」曹成北遞給她一塊乾淨的帕子,她沒有接,曹成北笑了笑,拿著帕子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他道:「秦伯我給你送回去了,我還能幫你幫你把仇報了,我北東西南幫也有了新的三當家,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皆大歡喜?
林月汐想起這話,狠狠地咬了咬牙。
她若說離開岐陵山,墨山自然不會攔她的,墨山之前便說過,她什麼時候想走了,便走。
可若他知曉了自己離開岐陵山的原因呢?他會失望嗎?會惱怒嗎?
林月汐胡亂地抹了抹眼淚,兩手抓著兩旁的雜草灌木,一步一步往山門走去。
「你回去跟你家主子說,日後不要給我找這樣的活計,莫說一萬兩,十萬兩我也不幹了!」
這句話,是曹成北站在黑暗裡,對著黑暗裡的一個身穿黑色粗布衣的人說的。
他說的,自然不可能是殺了那人。
那便只能是逼迫林月汐離開岐陵山。
曹成北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會不會是黑暗裡那人的主子告訴他的?那他又是什麼人呢?
又為什麼要逼著自己離開岐陵山,去和曹成北做這個交易?
千萬個念頭在林月汐心裡撞來撞去,不覺竟已至山門下。在山門外駐足良久,待心緒稍稍平穩,她輕輕扣了扣門。
很快,墨瀟便從裡面開了門,急匆匆地出來拉住她,「怎麼這麼久?」見她似乎不太對,連忙扶住她,警惕地往四處瞧了瞧,躡手躡腳地關上門,落了鎖,扶她回房去。
「怎麼那麼大的血腥氣?你是不是受傷了?你到底去哪了?怎麼不說話啊?」
一路,林月汐腳下越來越軟,墨瀟身上越來越重,他不停地探問著。
終於把她帶到了前院,他不敢再出聲,往梁塵房門那邊看了看,加快了腳步。扶她進了房,坐下,他去點了盞燈,放在了角落裡。
「怎麼那麼多血?」墨瀟放下燈,急忙過來,仔細地打量了打量林月汐,未見她哪裡受傷,終於放下心來,「到底怎麼回事啊?你是不是去北東西南幫了?」
林月汐木訥地轉過臉來,獃滯地看著墨瀟,眼淚又忍不住淌了出來:「墨瀟······我殺人了······我殺人了······」她不停地重複著,往墨瀟懷裡倚靠過去,墨瀟弓著身,將她攬在懷裡,輕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髮,喃喃著:「沒事的,沒事的,沒有人知道的。」
墨瀟將林月汐安撫下,去給她濕了塊毛巾,輕輕地把她臉上,手上的血擦乾淨,又讓她把外衣鞋子脫下來,團成一團,塞進了一方破舊包裹里,「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把包裹放在一旁,坐在林月汐身邊,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你又不是故意的,是被逼的,我知道。」墨瀟有些哽咽,握住林月汐冰涼的手,輕輕地把她攬在懷裡,「回來了,就沒事了。」
外面的風聲越來越大,吹得門窗有些晃動,發出碰撞的聲響。角落裡的那盞燈,火苗虛弱地跳動著,燈光微弱地閃爍著。
林月汐漸漸安穩下來,反手抓住墨瀟的手,「如果有一天,我說我要離開這裡,你會不會覺得我過於無情了。」
墨瀟低下頭,猶豫了片刻,淺淺一笑,道:「自你來岐陵山那天,我便想,若你能一輩子留在這裡,那我便能一輩子有個好妹妹,可是我清楚,就算你自己不走,早晚有一天我也會親自把你送走,看著你身著紅裝,頭蒙大紅蓋頭,被一個俊朗公子抱入花轎,看他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風風光光,得意洋洋。出了岐陵山,你這一路都是『鸞鳳和鳴』,吹吹打打,熱熱鬧鬧。」
墨瀟眼裡發著淚光,看著窗外,似乎正看著她出嫁。
「岐陵山本就是一群無家可歸的人,或者暫時無家可歸的人一個落腳之地罷了,你們早晚都是要離開的。不管是你,還是阿平阿安,甚至梁塵和六子,」墨瀟道,「我不怕別離,只怕你們在岐陵山的日子裡,沒能好好待你們,讓你們受了委屈。」
林月汐偷偷抹了抹眼淚,抽出一隻手來,自墨瀟腰間繞過,緊緊地抱住他。
「如果有一天我要走,那也是我錯了。不關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