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
拍片子把我變成了學走路的小孩。它握在手裡是一種新的語言。我重新開始為一些基礎的語法問題發愁。
在看年紀比較小的朋友寫的東西時,我常看見幾種影響文筆的情況:沒有找到足以表達的詞句;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詞,但是沒有正確地組合起來;組合起來了,但是冗長累贅。
詞語累贅型寫手們的水平比詞不達意們的高,因為前者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把自己頭腦里形成的幻想精確地傳達到讀者的腦子裡,才努力疊加形容,務求準確,而真正的初學者卻不知道。
語言正確組織之後,才出現一種常見的自以為是:作者認為自己表達的足夠明白,開始玩弄信息,刻意隱藏一些部分。讀者沒有看懂。作者就自我安慰起來,認為:我寫出來不是給粗心大意的人看的。
我這麼說,因為我自己就曾是這樣的作者。我現在還是。我不能遏制隱藏的渴望,即使在拍攝這個嶄新的領域。或者說,正是對隱藏語言的無止境的渴望,把我帶進一個不需要實在的詞語的世界里。
在這個新的世界里,展示和隱藏都更加抽象了,而它們之間的尺度也越發模糊。我重新面對過去的問題:我能不能讓人看懂。我是不是說得太少,我是不是說得太多,我是不是明知太少卻故意為之......或者更糟,是不是以為自己在更高級的階段,實際上卻只是自負地在第一步的泥潭裡翻滾呢。
這不是個需要解答的問題。如今它在我心中出現時,也不再有那些關於冰山和海水的浪漫的憂鬱。我凝視它好像一柄勺子。一個日常的,在手指間摩挲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