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許我唯一
那日,我如往常般在傍晚時分走去海灘散步,因為到了炎熱的夏季,遠處的風景區依稀可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只是隔了太遠的距離,看不清臉面。
一陣海風吹來,將我脖子上的紗巾飄得老遠,我急追過去,保鏢在身後喚,我也沒理他,朝著紗巾追,可海風很調皮,掀起一層又一層的風浪。只覺身旁人影晃動,那中年保鏢掠過了我,疾跑幾步俯身撿起了那塊紗巾,然後迴轉身來遞給我,冷硬淡漠地說:「余小姐,這些事可以讓我來做。」
我在紗巾上凝目了半晌,抬起頭笑道:「髒了,丟掉吧。」
男人愣了下,神色遲疑地看著我。我也不多說,轉身往回走,沒有再去管那條紗巾。等走進家門時,余光中見男人手上空無一物,笑了笑,往樓上走,女兒應該要睡醒了。
幾日風平浪靜,在某天早晨突然有三個男人來訪,保姆開的門,那時我正與一一坐在沙發里玩耍。中年男人很快就出面,試圖遣走他們,這是我來這裡半年多,唯一一次遇見蘇暮年勢力外的其他人,我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嗎?不能。
於是我起身往門邊走,男人看出我的意圖,連忙朝保姆瞪眼:「關門,這是私人宅邸,你們要強入我會報警,也會正當防衛。」保姆立即想把門給關上,但就在那時三人中的一人突然大嗓門地高聲道:「那如果你們非法禁錮呢?裡頭那位小姐是姓余名淺吧。」
三個男人抵住了門不讓保姆關,而其中兩人出示了警員證,他們是便衣民警!有人一頭撞了進來,與我對視上后驚叫道:「余姐,真的是你!」
我揚起了笑,人與人還真的講究緣分的,絕處逢生時,再遇故人,是否該仰天長笑三聲?
林墨斌。
那塊紗巾上我做了文章,抽去了極小的幾根絲線,分別在三個角落,組合在一起就是——SOS。當我追著紗巾跑了四五十米遠時,隔著百米的距離,依稀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而他也正在向我這邊看。
事實證明,我的眼力不錯,確實,那熟悉的身影是林墨斌,也正因為是他,有沒有紗巾的信息傳遞變得不再重要。因為他看清是我后,就一定會悄悄隱藏在附近查探。
我們一起被帶入了警局做筆錄,事情牽涉的範圍廣,就是沒有腦子也知道不能說出蘇暮年的名字,否則後頭的事可就由不得我做主了。最好的方式是一問三不知,莫名其妙被人請進了那個海邊別墅,然後限制了人身自由。
基於我的口供,警局對保姆和中年保鏢做了拘留處置,我則正大光明走出了大門,只需在日後案情有眉目時再傳我過去查證。但我知道,這個「日後」是不會有下文的,很快蘇暮年就會知道這邊的情況。
一下午的車程,我重新踏上Z城這塊土地,有種恍如新生的感覺。
是出於某種直覺吧,我認定許子揚已經回到這座城市了。
林墨斌堅持要送我回來,說是要把我和一一安全送抵許哥那邊,我也由了他。但沒想我們剛走出車站大門,就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那裡,後車門敞開,裡頭坐著的男人不是蘇暮年又是誰?我的心在沉落,籌謀了這許多,好不容易呼吸到自由空氣,難道又要功虧一簣?
多日不見,蘇暮年看我的眼神氣定神閑,彷彿我就是他腳下的螻蟻,生存權看他願不願意抬腳。在他緩步走到前方兩米開外時,我率先開口:「我不會再跟你走。」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是心卻蕭冷至極,如果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拿出的籌碼夠震撼,我想我的選擇還是與上一次相同。
但蘇暮年卻道:「我本也有意接你來Z市了,只是你比我快了一步而已,方式……還挺特別的。」我蹙起眉,他的意思是本就打算放過我了?不知為何,心裡反而揪了起來,因為如果蘇暮年會放過我,也就代表我已構不成威脅,或者籌碼已無效。
這代表了什麼?我不敢去想,絕不願意是許子揚和子傑聯手,與蘇家硬碰硬從而導致兩敗俱傷,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個地方?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會再將你軟禁。」
我挑眉譏笑:「你以為我會信?」
蘇暮年倒也不介意我的態度,只道:「信不信由你,也無需坐我的車,你可在我車后打個的士跟著,到了那裡你就明白了。就看你有沒有勇氣去看看許家人的另外一面。」他轉身走向車門,沉穩坐進車內,然後噙著笑注視著我。
眼神說不上挑釁,但他話中的許家人卻戳中了我的軟肋,容不得我猶疑,我走到路邊抬手攔車。不到兩分鐘,就有一輛的士緩緩停在跟前,待我和林墨斌坐進車內后,蘇暮年的車子開始緩緩啟動,車速並不快,有意在等我們。
當抵達目的地時,出乎我意料的,居然是法院門外。蘇暮年再度從車內走過來,經過我身旁時只丟了一句話:「想見他就跟我來。」
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栽在了地上,許子揚在這裡?難道……所有不好的可能紛紛湧入腦中,前方蘇暮年的身影已經即將邁入法院大門,而我卻腿顫抖到移不動分毫。林墨斌擔憂地問:「余姐,你還好嗎?」
我想說一點都不好,滿心的恐懼和絕望侵佔了我整個心,如果……他失敗,是否代表著他現在坐在那裡被審判?
蘇暮年轉過身來,台階上的他越發高高在上,表情深不可測,我無法從其中窺見分毫信息。一把揪住身旁林墨斌的手臂,壓低聲音說:「墨斌,扶一下我。」無比慶幸在下車前把女兒給他抱著,否則此時我的情況真的可能會摔到她。
蘇慕年帶我直入門庭,有人出來恭謹接待,然後就引著我們悄聲走入了庭。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如此莊嚴肅穆的地方,庭審廳里不敢說坐滿了人,但也坐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林墨斌與女兒被攔在了門外,理由是嬰兒不許入內喧嘩。我沒有異議,確實萬一小一一突然號兩嗓子,恐怕就是蘇暮年也難罩得住場吧。
進門后第一眼,目光就落定在一個暗沉的身影上,他背對著門,墨發柔軟伏貼在他後腦上,腰背挺得不能再直。分隔半年多,我幾乎是用著痴迷的目光在凝望那身影。胳膊被人碰了碰,蘇暮年示意我坐下,於是我們坐在了最後一排,淹沒在人群里。
這的確是一場庭審,原告和被告分坐兩旁,證人一個個上來接受盤問和提供證詞。我們入席坐下時已經到了下半段,基本都已成定局,我垂在兩側握到不能再緊的拳頭,全是黏膩的汗濕,後背上也是如此,一片冰涼。
並沒有聽到完,我就退出了那扇門,用力閉了閉眼,才沒有讓酸澀的情緒外涌。林墨斌急急走上前詢問:「余姐,是怎麼回事?他帶你進那裡面幹啥了?」
恰時,蘇暮年也走了出來,我看了他一眼,拉了林墨斌就往法院大門外走。可是走到樓梯前時,蘇暮年在身後道:「怎麼,不等他嗎?你那麼想見他,為什麼不等他一會兒,再過五分鐘,他也應該出來了。」
我沒有回話,事實上我無力開口,蘇慕年笑了笑就坐進車內離開了。晃神間,林墨斌在旁輕推了我一下:「余姐,你看,是許哥。」
我順著他的視線去望,剛才背對著我的人此時正從那大廳門內走出,儀錶堂堂,眸若星辰,氣度沉穩從容,再無原來的落魄之態,剪裁精緻的西裝外套將他襯得更加丰神俊朗。帥哥自然是配美女,他的右手彎內勾著一雙玉臂,兩人齊齊走出時大有舉案齊眉之態。
剛才我在庭內坐的位置,也是從後方看到了他們並排而坐,時而眉目交換意見,時而氣息冷凝,他們坐的並非是原告席也非被告席,而是陪審席。而子傑與蘇敏則坐在聽審席位間,因為我與蘇暮年是後來悄悄進內的,又淹沒在人群后,故而沒有誰注意到我們。
其實從另一層意義上,我該拍手慶祝許子揚終於東山再起,將當初踐踏他們許家的人踩在了腳底,他那臉上雖仍有陰霾之色,卻擋不住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意氣風發。他天生就是走在高處的人,站在雲端之上,只是偶爾落下塵世,沾了點灰而已。
我與林墨斌站在大門口的角落裡,他們還在門內邊走邊談著什麼,許子揚的另一邊是個有些年歲的男人,從眉眼中可窺出應該是童曉涵的父親,他們父女長得很像。沒錯,那個圈住他臂彎的人,是童曉涵。
突見許子揚頓住腳步,手抵在唇邊咳嗽,童曉涵轉頭滿臉憂色地看著他,似在詢問什麼。只見他搖了搖頭,卻是咳嗽不止到彎下腰來,子傑上前一步在另一邊扶起他手腕,抬眸間,他撞上了我的視線。
不遠不近的距離,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能看到子傑的唇在動,從口型上可分辨,是「若若」兩字。剎那間,猛咳不止的身影顫了顫,然後迅疾抬頭,順著子傑的視線向我這處看來,然後定住,眸中浮現出難以置信。
別人的目光有沒有緊隨而來我不知道,在他與我對視上的那一刻,我的眼裡只看得到他,看著他幾乎是狂奔著向我衝來,但他的身形在我一米開外處戛然而止。如此近的距離,我終於看清他的容貌,也看清他微微有些蒼白的臉色,他又在輕咳了,但可聽出是極力壓抑住的。心痛不由得浮上來,怎麼他的咳嗽一直沒好嗎?
他沒開口,我也沒開口,只是沉默著凝視對方。
還是隨後跟來的子傑打破了沉靜:「若若,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將目光轉向他,同時也看到了他身後面如白紙的蘇敏,我微微一笑,輕聲道:「子傑,我回來了。」子傑緊凝著我,將我周身都看了個遍,來確定我是否安好。莫名地,眼角微濕了。是久別後再見親人時的感懷,是難以言表的對他的虧欠,是綜合了許多複雜情緒的憂傷。
七個月的時光,磨光了許多人的耐心,也差點兒磨碎了我的心。當那聲「淺淺」在耳邊響起時,我只能微仰了目光轉向他。許子揚,你為什麼不過來抱抱我?我這時候極需要一個擁抱來給以慰藉和勇氣,那樣我才有力氣來義無反顧地愛你啊。
但,他就站在我幾步之遙的地方,眸光緊凝著我,卻沒再跨前一步。
蒼勁有力的聲音從旁傳來:「子揚,這位是……」是疑為童曉涵父親的那個男人,他的身旁站著的正是童曉涵,我與她對上目光,很久未見,她如當初那般風光靚麗,只是眉宇間卻多了一絲清愁。
「爸,她是子揚的堂妹。」
轉而她向我走來,柔聲道:「若若,你怎麼不先打個電話過來呢,我和子揚好去接你啊。」
我靜靜凝看了她半晌,莞爾一笑:「手機不小心丟了,又記不住你們的號碼,只好到這兒來碰碰運氣了。」這個謊撒得不怎樣,漏洞百出的,隨便碰運氣居然就碰到法院這邊來了,那我真的是走了狗屎運。
童曉涵轉而對她父親說:「爸,你們先走吧,我們……」
「曉涵,你陪伯父先回,我先帶她安排住宿,晚點再給你打電話。」許子揚沉聲打斷童曉涵的話,各人面色都有異,但童曉涵只愣了愣就點頭同意了,走時到他身旁溫柔地說:「那你安排好了給我電話。」然後轉身圈住他父親的臂彎,與其他人一同離去。
場上立時只剩了子傑與蘇敏,許子揚與我,當然林墨斌抱著一一始終都站在我身後。
我收起了臉上始終如一僵硬的笑容,輕聲問:「許子揚,你沒什麼要與我說嗎?」
他保持緘默。
我的心瞬間就荒涼了,原來我和他從未脫離過這個輪迴,一輪過去,他再度坐擁江山,而我則一敗塗地。經歷了重重磨難,我以為只要堅信就能擁抱明天,所以奮不顧身披荊斬棘而來,可是卻發現,命運就像高高在上的暴君,時而給了你甜頭,時而又玩弄你一把。
我發覺自己眼睛乾澀到疼,剛看著子傑時都還能眼角濕潤,可是在面對他時,我卻沒了眼淚。既然沉默,那就……這樣吧,我緩緩轉身,看向林墨斌:「我們走吧。」
卻在剛走了一步時,手就被後面緊緊拽住,我沒有回頭,仰看著天空的雲層,幽聲道:「子揚,我一直以為藍天是白雲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卻不知道,原來,我不是你的故事。這就是我和你的宿命。」
當命運強大到無可抗拒時,那麼弱小的人們,唯有俯首稱臣。
他的聲音似壓抑在喉間:「不是這樣的,淺淺,你相信我!」
我轉過頭,看著他眼底再清晰不過的痛楚:「你知道嗎?這半年多近七個月的時間,我連你一點消息都探查不到,我只能靠回憶去想你,也相信你會愛我如初,堅定不移的。誠如現在,我依然相信你愛我入骨,只是,你為了邁向那一步,你已成魔,而我卻無法怪你,因為讓你成魔的推手,是我。」
何其悲哀啊,我仰天長嘆,眼角終於有淚滑落。原來,抬起頭就不會有淚,這句話是騙人的,我心已成殤。
「若若,子揚他……」
「子傑!」我打斷他的解釋,目光卻緊緊盯在許子揚的臉上,「我只問你一句,你為什麼要把她推到人前?那樣你要她今後如何過這一生?」
他眼神縮了縮:「你剛才進去了?」
我苦澀地點頭,滿心都是悲涼:「子揚,她是顧卿微,是你曾經放在心尖的女人,就算你不愛她了,也無需對她如此絕啊。」說不出的沉痛,他居然為求上位,心狠到把顧卿微推向了人前,讓她站在證人的位置,可是那些事吐露出來,要她怎麼過這餘生?
就在剛才,顧卿微臉色灰白,神情絕望地被送到證人席上,然後面無表情地闡述她在多年前曾淪為何重遠女人的事實,以及前不久向何重遠勒索錢財不遂而翻臉等證供。
卻見許子揚眼中的目光淬鍊成冰,除了怒還有恨:「絕嗎?你可知道,我父親為何會進去?是因為她!她與何重遠勾結!是她在我父親的水杯里放了葯。今天我只是押她出來做表面的證供,便宜她了!」
我驚呆了,眼前的男人滿身都是戾氣,他說那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顧卿微,怎麼會這樣?
一聲嘆息來自子傑,待我轉而看他時,他才緩緩道:「顧卿微早年為報父仇,曾多方遊走,何重遠就是其中一人。後來實在無奈她唯有把腦筋動向了子揚。但那時子揚與我,都不過是初生之犢,她不認為憑藉我們能夠幫到什麼。於是,先找了伯父談,那時伯父一直就想要子揚收心,如此良機一拍即合。由顧卿微出面,他從旁協助,一步步將子揚引入。」
「這其中她千算萬算,算漏了她的血症,也算漏了有一天子揚會愛上你。她不甘心自己辛苦謀划的一切,最終全為你做了嫁衣,何重遠與她的合作就成了必然,其中有逼迫的成分,也有她心之所向。在我們前去藏區找你之時,她以子揚為借口約伯父談話,卻在伯父的水杯中下了輕微的藥劑,當時伯父沒發覺什麼,還有過應酬,後來突然暈倒了,醒來人已在裡頭,以醉酒駕駛撞傷人為名被扣留。」
後面的事無需他再多解釋,大致情形我已知道。可能許父當初並沒把事情聯繫到顧卿微身上去,只以為自己被那些應酬的人擺了一道,但他在裡頭六個多月,還有什麼事想不透?前因後果一聯繫就能發現其中的端倪了。當然,這件事已經過去,為了許父今後生活安寧,不會再被提起。庭上宣判的罪名是別的,顧卿微的證供只為添一把柴火。
我不由得想在這之前,是否許子揚也發現了什麼,所以他對顧卿微總是隻字不提?在後來與他安寧生活的歲月,我其實已將她放下,所以從未再去追根問底。
說不出是啥滋味,心疼他在那時的隱忍與有口難言,又嗔怪顧卿微的瘋狂,她怎麼能把感情算計到如此?得不到就毀滅嗎?那樣的愛太可怕了吧。
剛才庭上並未有結果,結果出來將在一周后,其間被告人除去何重遠,還有一些其他人,還有……丁嵐,她的表情比起當初在墓地時要平靜許多,像是早已預料到有這麼一天,也像是一直在等待著這麼一天。
對她,我有著同情,她也是被命運捉弄了的人。其實,最初的最初,她何其無辜,卻被拉進了旋渦中,從此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似乎,一切都已塵埃落定,該受懲罰的人都已受到了懲罰。
只是徒留了無法成圓的結局於我們,有得到,自然就有犧牲,得到的越多,犧牲的也越多。這個道理,我如何不懂?
輕聲嘆息,我的目光凝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銀環:「許子揚,我們……」
「淺淺,我送你和一一回家。」
淚滾落,他說:我送你和一一回家。而不是,我們回家。
家是什麼?家是有你有我,還有孩子,這才構成一個家。可是,當許子揚將我送回那所公寓時,他站在門框處,卻沒有進來,沉默如許,目光幽暗。最終,他轉身離去,消失在我模糊的視線中。
歷盡千帆遠歸來,卻已是,物是人非。
我輕輕地關上門,將睡著的女兒抱進卧室安置在床內,蓋好被子才抽身走出房間。目之所及,擺設一成不變,窗明几淨到一塵不染,處處可顯出有人長住這裡的痕迹,洗手間內的琉璃台上,洗漱用品如我離去時一般保持原位,彷彿我不曾離開過。
回到客廳,我將身體埋在沙發里,猶覺不夠,又將腿彎起放到沙發上,然後把臉埋在膝蓋間,一陣陣的痛,侵襲而來。許子揚,你讓我置身處處都留著你氣息的屋子,要我如何能將你放下啊。
可是,你連顧卿微都不惜犧牲了,那麼與童曉涵之間,還會如最初那般抉擇嗎?是否此時的你,已經身不由己到無法回頭?你一直都說能給我幸福的唯有你,現在的你,還能許我唯一嗎?
兩天後,母親趕了過來,還沒進門就眼眶濕潤,我連忙將她引了去看小一一。寶貝已經十一個月了,她越大越鬼靈精,也不怕生,初見外婆就樂呵著臉,逗得母親破涕而笑。
多虧了母親幫我照料孩子,我也閑了些。用一周的時間,心裡想透徹了一件事。我愛許子揚,無關任何人的事,可能時間久遠,各自身旁有了別人,但有一點不會變,他永遠都是我的女兒許諾的父親,他叫許子揚。
我與他不會因為時間轉移而忘了彼此,到最後,也會將這份感情晉陞為親情。
於我而言,這足夠了。
所以,許子揚在事後沒有來找我,除了一開始有失落外,後來很平靜。
關於他的動向,我並非一無所知,因為同在一個城市,總有渠道能窺探到一些事。比如,如火如荼準備中的婚禮定在什麼時候,哪家酒店。這個自然不是新聞里播的,而是地方論壇上流傳的「小道消息」。
其實,我還留意到每天天光未亮時,樓底下會停著一輛車,車身漆黑,不是奧迪,也不是尼桑,至於什麼牌子我也沒作研究。大致六點半前,這輛車才會緩緩駛離,於是我每天早上都起得特別早,五點左右準時醒來,搬張椅子隱在窗帘背後,默默看著那車。
這種相守的方式,有點傻,我卻甘之如飴。
直到某天,他從車內出來,扶著車身在不停地咳嗽,我蹙緊了眉,終於忍不住下樓。沒有走得太近,足以看清他的側臉,因為咳嗽而漲得通紅,不過停留了幾秒,他就察覺了我,轉眸看過來,有那麼一瞬,他的眼中閃過狼狽與不安,隨後是不見底的深邃。
我遞過一張紙巾,指了指他的唇邊,示意他擦下。
他接過的瞬間,指尖微觸,一股沁涼穿透而來。以往他的體溫總是暖暖的,現在怎麼變得如此寒涼了?是早晨室外溫度低的緣故嗎?
察覺他的目光垂落在我左手的無名指上,那裡在論壇里看到「小道消息」后就空了,我輕聲道:「戒指我摘下來了,拿了紅繩穿上掛在脖子里了,既然它本身就是佛牌,就該回到它原來的位置。」我從脖頸間拉出紅繩,銀光微閃,那枚銀色的戒指安和地穿在紅線中。
很多年前,他在傳奇里對我說,戴上了就不要摘下來,我沒聽,摘了一次又一次,甚至扔棄,可兜兜轉轉,它還是回到了我身邊,也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這輩子,我都將會每日戴著它,直到老去。
我見他沉默不語,知他心中可能輾轉萬千,卻不會將苦楚道於我聽。想了想后道:「以後不要過來了吧,起那麼早對身體不好,現在你政務繁重,還得自己注意身體。你那咳嗽有去看過嗎?怎麼一直都不好的?」
「我沒事。」
簡單的三個字,概括了他的近況,我笑了笑,轉身欲走。「淺淺,」許子揚在身後喚我,他說,「我不會負你。」我的眼眶酸澀至極,晶瑩含而未落,也不敢回頭,只輕聲應道:「嗯。」
從那天後,再沒見那輛車在樓下停過,可我每天早起的習慣卻養成了,五點醒來成了我的生物鐘。既然無法沉默相守,那隻好執起筆,開始回憶我和他的點點滴滴,後來我有了動筆寫下我與他的故事的念頭。
我不要寫情深緣淺的故事,我要寫情不知所起,情若歸何處。
有意規避一切信息,宅在家裡只陪著女兒玩,買了好多玩具,還買了一個拼圖,巨幅的那種,開始一點一點地拼。小一一時而來跟我搗亂,把我拼好的圖案又給弄亂,我假意瞪她輕拍她小PP,卻以為我在跟她鬧著玩,把她逗得呵呵直笑。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麼一鬧之後,也沖淡了我心間的憂傷。
幾日過去,我的拼圖終於拼好了,尋了個地方掛起來。母親在旁問,你這拼的是啥呢,我笑著指那圖道:碧海藍天。
拼圖碧海藍天已經完成,可我等待的碧海藍天卻遲遲沒來。心中盤算著是否要再去買幅更大的拼圖回來,開門時卻愣住,子傑來了。
當我跌跌撞撞衝進病房的那一刻,視線模糊得不行,抹了一把眼睛后,霧光背後是我心裡惦念了千百遍的臉,只是此時的他面容蒼白,毫無血色,縱然英俊依舊,卻是一直被我忽略了的病態。
子傑在我開門之際,悲慟不已地說:「若若,你去看看他吧。」
那個瞬間,我的身體麻木,腦子停止思維,只拚命睜大眼睛,想要去辨認他眼中的情緒是否真如他所言,然後,慢慢地,左胸口某處,被掏空。
法院門外,他隱忍的眼睛在告訴我:等他!於是我乖覺地任他安排,將所有的信任交付,沒有任何遲疑。那日樓下,他堅定地告訴我,他不會負我!其實我想說,我知道。這個世上,他許子揚負盡天下人,也不會負我余淺。
於是每日我都平靜度過,安寧地等待他的出現,過了那日的婚期,他沒來。我對自己說,再給他點時間,他一定會來找我的。可是想了無數種可能,也沒想過他會先我而去。
子傑說,他在婚禮前三天,昏倒在童曉涵身旁。送醫急救后,診斷出肺部有腫瘤,肝臟也受損嚴重,童家當機立斷封鎖消息。目前他被送醫這件事,只有周邊近身的人知曉。
難怪他老是咳嗽不止,緣由都在此!
躺在床上的他,雙目緊閉,唇角是緊抿的弧度。握住他的手,少了平常的溫暖,多了寒涼,我怎會粗心如此?他多次在我面前咳嗽難止,上回也察覺了他不同以往的涼,卻從未想到別的上面去。
我將臉貼在他的掌心,任眼淚滾滾而落,哽咽輕喃道:「子揚,你說你不會負我的,你怎麼可以騙我?怎麼可以再這樣騙我?」
真的奢求不多,即使他不說那句不會負我的話,我也會默默堅守著這份感情。哪怕他真的與童曉涵結婚,我也信他有朝一日會回到我身邊,這是他對我的承諾。
一年不夠,就等兩年,兩年不夠,就等五年。若等得太久了,心也累了,那就稱呼他一句:孩子她爸。這些都是我想得很好的計劃,可計劃得再美好,也敵不過現實的殘酷。
「許子揚,你是個騙子!從頭到尾你都在騙我!」
我不信他對自己的身體不知情,那麼他許我的那句話又算什麼?是給我最後的希望嗎?還是他沒有料到他會倒下得這麼快?
我從沒有歇斯底里地哭過,每次傷心悲慟到極致,也都是默默流淚。可是此刻,我無法壓抑情緒,心底萬般痛楚紛涌,到最後泣不成聲。
「淺淺……」
彷彿是來自異時空的聲音,鑽入我的耳膜,我猛然抬頭,模糊的視線看不清他臉面,用力眨去眼淚,烏黑幽遠的眼珠,閃著驚喜與疑惑。「你醒了?」出聲后才發現嗓子哭到干啞,喉嚨口澀疼。
微涼的手撫上我的臉,指尖摩挲淚痕,他問:「你怎麼過來了?怎麼哭了?」如果不是聲音低,氣息不穩,他這句話應該是帶著急切的口吻。
我一把拽下他的手就往嘴邊送,牙齒落下只半分,沒狠得下心,看著他的眼睛凄然開口:「許子揚,你怎麼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騙我,你說你不會負我的,你說你要許我唯一的,怎麼可以許下了承諾,轉個身就失信?」
他眼中閃過困惑,頭揚起想要起身來抱我,可就那一個動作都吃力萬分,我傾身撲在他胸口,雙手緊抱住他:「我不信老天爺會這麼不公平,子揚,你不用對我遵守承諾,我只要你可以安然在這世上,哪怕要我此生都不再見你,我也認了。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病魔戰勝了意志,你不能就此放棄,知道嗎?」
我的耳朵貼在他的心口處,強有力的心跳傳入我耳中,心裡晃過一個念頭。
以最虔誠的心,向上帝,向佛祖,向所有的神明祈求:
哪怕以後生生不見,唯願他安康。
頭頂傳來他悠遠而好聽的聲線:「淺淺,你在說什麼?」
我茫然抬頭,淚還掛在臉上,許子揚剛才那句問話,似乎……有著無盡的困擾和疑惑。
他見我不說話,又問:「淺淺,你為什麼說此生不再見我?還有什麼戰勝病魔的,我怎麼聽不明白呢?是不是我沒在的這幾天出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問到後來,他微微有些急切,眸光里儘是焦慮。
我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了,許子揚的問話和神情都在透露著某種信息,可是我就是混沌到不行,沒有一點思維能力來分析,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他又在為我擦眼淚了,嘆息著說:「一覺醒來就看你哭成這樣,哭得我好心疼,是子傑找你來的?我都讓他等事情穩定了后再與你說的,這小子……」
「一覺醒來?」我終於抓住了重點,揪住他的手急問,「你不是昏迷不醒嗎?」
他怔住了:「誰跟你說我昏迷了?」
呃,是……子傑?他說的是那婚期前三天許子揚突然在童曉涵身旁昏倒,後來就講查出肺部有腫瘤,我就直覺認定了他陷入長期昏迷中。「那你的病……」
他蹙起眉頭:「子傑都跟你說什麼了?」
我把子傑之前告訴我的一字不落地道了出來,聽完后他就忍無可忍地揚聲吼:「許子傑,你給我進來!」我有些反應過來,他怎麼會是這個態度?
身後傳來一聲輕響,門被推開,回過頭看,還真的是子傑。但他此時臉上卻再沒痛楚之色,而是掩著笑意,目光在我身上飄過,落在許子揚那處,輕描淡寫地問:「找我何事?」
某人咬牙切齒:「你就這麼咒我的?肺癌,肝臟受損?嗯?」
子傑手指彈了彈衣角的灰塵:「你不就是這麼對童家交代的嘛。」
「那是童家!我讓你先瞞著淺淺的,等事情穩定后再說出來,你倒是管不住自己嘴,跑去胡說了一通,害她以為我快死了。」
我在旁聽著怎麼越來越糊塗,他們在說什麼?
子傑收起臉上的漫不經心和笑意,認真地說:「子揚,你知道若若已經有整整一個禮拜沒走出過家門了嗎?在我們安排計劃的同時,她一無所知。她媽媽說這麼多天,她每天除去照顧一一外,就只做一件事:拼圖。那幅圖足有兩米多寬,她一片一片把它完成了。你說要等事情穩定以後再告訴她,可我怕她等不到那時就要崩潰。」
許子揚轉眸看向我,痛楚和憐惜浮於他臉:「淺淺你……」
再懵懂痴傻的人,也嗅出了不對勁,只是在他們沒把話說明白之前,我猜不透何意。他們說的安排計劃,又是怎麼回事?還有,子傑居然與我母親有聯繫,還知道我的動向,是否表示我一直都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
「子揚,不管穩定不穩定,大局不會改變了,就算童家事後發現端倪,也不至於會再反覆。告訴若若吧,別讓她憂心忡忡寢食不安了。」子傑說完后就退出了門,聽那腳步聲應是真的走開了,原來他剛才一直守在門外。
我定住視線,問許子揚:「究竟怎麼回事?」
他讓我把床搖起來些,斜靠在床頭,才抓著我的手緩緩講述一些隱藏在背後的謀划。
原來,幾天前的那場婚禮並沒有因為他的昏倒而取消,而是臨時換了新郎,新郎的名字叫秦宸,也就是我的師兄。這是許子揚與童曉涵等人一早策劃的一場戲。
門當戶對永遠都是鐵律,秦宸與童曉涵根本無法比,哪怕他在許子揚手下做事,有能力有擔當,可謂後起之秀,但也難入童家人的眼。但偏偏童曉涵愛上了他,為此她動用之前與許子揚的協定,找他尋求幫助。
那時我剛巧被蘇暮年帶走,所以兩人一拍即合,達成一致協議,於是計劃在半年多前成形。許子揚是個很好的商人,在沒有我和女兒這個後顧之憂下,他與童曉涵聯手互助,一步步將敵人推下台。
而另一方面,他也為童曉涵制訂好了計劃,表面佯裝兩人關係密切,暗地裡推動秦宸出現在童家視野里,讓童父慢慢對他的能力認可,到時機成熟時,童曉涵再宣布她與秦宸的真實關係,那樣童家接受起來就不會太困難了。
可這個計劃卻算漏了我會提前回來,許子揚再等不了那個緩衝時間,迫不及待地要將這件事了結,好給我一片幸福天空。於是臨時改變策略,將他與童曉涵的婚禮以最快的進程提上檯面,隨後在婚禮前夕他突然病倒,給童家長輩一個措手不及。
試問有哪個家長在得知未來女婿得了絕症之後,還堅持把女兒嫁過去的?可婚期就在三天後,帖子都已發出,宣布取消婚禮對童家名聲必然有損,就在這時,童曉涵挽住秦宸的胳膊親自出面與他父親協商。這等同於換種方式的逼婚,童曉涵做事確實幹脆果斷。
協商的內容無人知曉,但結果卻在意料中。三天後,婚禮如期舉行,新郎卻換了人,而新娘臉上的笑容特別燦爛。如果我不是逃避這些信息的話,只要上網查一下,就早知道那場婚禮的新郎換了人。可那時我在幹什麼?在拼我的碧海藍天……
把整件事在腦中重新理了一遍,基本已經大致清晰。如此看來,許子揚與蘇暮年定是早協議好的,而之前蘇暮年說本來也會放我並非是在訛我,確實應該有此意。若我猜得沒錯的話,許子揚原本是想將一切結束后再來找我,那時候天下已經太平,他只需將幸福捧到我面前。可偏偏陰差陽錯的,我獨自跑了回來,然後經此一劫,這可能真的就叫造化弄人吧。
等等,整個事情的過程還有一個癥結,我提出疑問:「童家能那麼容易被騙到?說是肺部有腫瘤,他們就信了?」我可以想成醫生這一塊早被許子揚和童曉涵等人安排好,可是,童家人不是傻子,在沒有任何癥狀的情況下,突然謊稱得絕症就能信了?
許子揚不出聲了,目光閃爍,不敢看我。
只心裡盤轉了一圈,我就領悟過來,顫著聲音問:「告訴我,你到底得了什麼病?」
他遲疑著,最終還是道了出來:「肺積水。」
「這是什麼癥狀?」我茫然地問,以我淺薄的醫學常識,不太懂這是個什麼情況,嚴重不嚴重。
「淺淺,你別怕,不是太嚴重的,就是因為曾經喝酒太多,肝臟受損,後來又引發了肺炎,然後慢慢就形成了這個病,是早期。不是絕症,你放心。」
他讓我放心!我的眸光變冷下來,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許子揚,你老實說,是不是你一早就查出病症了?然後為了你那狗屁計劃,拖著不去治,最後變成了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這樣?」他不吭聲了,也等於默認了這件事。
是了,童家不是傻子,如果許子揚沒一點病態,平時沒有任何癥狀,誰會信?可是我不敢去想,他為了這個計劃,居然就硬把身體糟蹋到這種地步。還有,如此看來,那他原計劃還說漏了這一點,就是一開始他假裝與童曉涵表面親密,最終為把秦宸推到人前,勢必也要借用這個病症來擺脫童家。他可真是步步謀略,所有可能和后招全設想好了,都算計到自己身上去了,很好。
讓我不得不懷疑,他的昏倒究竟是做戲,還是真的倒下?
氣到渾身發抖,我得出去外面透透氣,要不然真的會狠狠扇他一個耳光。可剛站起,就被他從身後拉住了胳膊,拽得十分緊:「淺淺,別走!」
我怒從心頭起,回頭就吼:「許子揚,你渾蛋!」下一瞬,人被他拽進了懷裡,頭重重撞在他胸口,聽到一聲悶哼,隨後他的雙手將我緊箍在懷裡:「你失蹤的那刻,不知道我是有多絕望,我以為你又離開我了,可是這也比發現你是被蘇家帶走要來得好。與蘇暮年談判時,我忍到心在泣血,他說:如果你和女兒在我身邊,我許子揚根本就不可能展開手腳,要想成功就必須無後顧之憂。他為我斬除障礙,如果想要贏回你們,就必須踏在雲端。」
「為他這些話,我咬碎了牙和血吞,走在懸崖的邊緣,將心狠絕到底,誓要將你奪回。與童曉涵聯手是契機,我不可能不抓住,而她喜歡的又是你的師兄,就是看在你面子上,我也會傾盡全力成全,之前我欠她一個永久性的承諾,這一次也還了。這是一個雙贏的機會,我不得不走那一步。但你相信我,自個兒的身體我清楚,一直有醫生嚴密控制好病情的,沒有到最壞的,否則我不會許你承諾說不會負你。」
「你的意思是說,要是到了最壞的情況,你就會躲開我?」
許子揚的表情猶如被擊中了一拳般,錯愕過後,無奈地說:「淺淺,你為什麼總能把我的意思給曲解呢?我跟你解釋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所有的情況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這次的事情,原本我是想等徹底穩定后再來找你的,正好乘著這段時間在醫院裡養養病,等童曉涵與你師兄木已成舟不可能再反覆了,那這個事就算是過了。」
是我曲解嗎?我在心裡悄悄地問自己。沒有忽略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光芒,是因為心虛。他是真有想過那個可能的,如果情況真的不可控制,那麼他會如上一次割捨般對我,誓要把我推離他身邊。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子傑之所以會在沒他授意的情況下通知我過來,還撒了個彌天大謊,不光是怕我一個人獨自在家胡思亂想,更多的也是怕許子揚下狠心。他是實在看不過去我們兩個人糾結了將近半生年華,還在各自的空間里兜兜轉轉,無法真正攜手。
如果眼前這個男人用蠻狠或者持續隱瞞的態度對我,那麼此刻我會如發瘋的小獸般撕咬他,可是偏偏他用一種低斂的姿態,又強硬地鎖我在懷中,一點點細說那些他的打算,他的成敗。我除了無可奈何地嘆息,再無他法。
誰讓我愛他呢?
我上網查了很多有關肺積水的信息,也幾乎每天都去詢問醫生情況,到後來醫生都被我問煩了。許子揚在篤定我不會再跟他生氣后,就氣定神閑地享受起我衣不解帶的服侍,中途我提議過要不要抱女兒來看他,被他一口否決。
理由是醫院這種地方,寶貝還是少來為妙,他怕自己的咳嗽傳染給孩子。也幸虧母親過來了,所以我才能如此安心在醫院陪他,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拿女兒怎麼辦。
一周后,許子揚雖不能說神清氣爽,但也恢復了元氣,然後堂而皇之低調出院。他進門就把鞋子一脫,率先往裡走,等我換好鞋關好門跟上時,就見他已經坐在床沿,逗著女兒玩,母親含笑站在旁邊。
看到如此安和的情景,莫名地,我眼眶微濕。苦盡甘來四個字無法形容我百轉的心情,只覺得這一生,過得好艱辛,但最終讓我等來了自己的圓滿。
晚飯是在歡鬧中度過的,小一一對許子揚有著莫名的喜歡,可能這就是血緣的牽連。他缺席的半年,無損他在小傢伙心中的地位,小一一扒拉著他的手不肯放。一直到晚上睡覺時,她都緊扒著她爸爸,最後實在無法,許子揚抱著她在屋內走了好多圈,才把她哄睡著。
他依舊堅持讓女兒與我母親同睡,因為他的咳嗽時而還會抑制不住,傳染先不說,他怕會吵醒女兒。等到我與他回到房間時,他摟住我的腰,深深凝望著我。一直覺得他的眼眸深邃,看不到底,可此時,我卻能看到無限溫柔與愛戀。這個心思深沉看不透的男人,其實我早已看透了他,他愛我如我愛他一般強烈,過去種種,我們都在傾盡所有地去愛對方。
他忽然垂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黑漆烏亮的眼珠,我欲追逐,卻發覺被他扣住的手被執起,然後指尖微涼,晶瑩閃光的戒指在一點點套入,無名指。
這戒指……
「淺淺,那年我向你求婚,你沒答應,把戒指留了下來。戒指與佛牌,我衡量了下價值,在你心中應該佛牌更重要,所以我反反覆復把佛牌給你,而這枚戒指始終都在我這裡,從未丟棄。那時,你眼中的渴望,我不是看不懂,可是時機未到,我愛你就不能娶你,只能狠了心假裝不懂。現在,我終於可以問一句:『淺淺,你還要我許你唯一嗎?』」
許我唯一,我求了半生年華的誓言,終於?終於。
可是許子揚,你不帶用這種方式的,把我又弄哭了。我淚如泉湧,手輕握成拳去捶他:「有你這麼求婚的嗎?沒有單膝跪地,沒有鮮花,問都不問一聲,就把戒指給強戴上了。」
許子揚俯身溫柔地輕啄我的眼淚,卻道:「還需要那些名堂?你的人都是我的了,逃得到哪兒去。我覺得還是給一一再造個小唯唯,才更實在些。」
我被氣笑了,這人怎麼這樣的?怎麼說我也是個女人,還是會幻想浪漫啊。可某人早已狼性大發,剝奪我的話語權,強吻鋪天蓋地而來,湮滅了我反抗的意志。帶著我墮入旖旎甜蜜的滄海,共同暢遊無邊情迷。
夢中出現了某個場景:那年那月那天,我身穿紅色霓裳羽衣,佇立在月華樹下,微揚起頭凝眸向他,帶著羞赧地問:「夫君,許我唯一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