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與心的距離
一場風波之後,兩名教官吩咐大夥休整半日,於是各自散去。
找了個視野開闊處坐下,托著下巴研究這整件事。還真不是我多疑,實在是「巧合」太多了,平時都是被我第一個瞄準擊斃的胸小無腦之人,居然能想到從后包抄敵方?那個涯岸邊危險,又不是沒交代過,她怎麼偏偏就走了那處?而且更離奇的是,她既然自救出來了,不原路返回,走那什麼峭壁岩石的路幹嗎?還偏偏許子傑趕到,她跌海里了。
嚴重懷疑,整個貌似驚險重重的過程,其實就等著最後這一遭。
朝醫護人群那邊看了看,從縫隙中正好與袁珺姑娘目光對上,喲,那小眼神,夠委屈的。不過她只是恰好掃到我,轉而就落在許子傑臉上去了,哀戚幽怨,我見猶憐。
我就說她動機不良,陰謀,赤裸裸的陰謀!
可我在這邊明察秋毫沒用啊,那頭男人低首與她說著什麼,眉色溫和,頗有殷殷關切之意。左右看了看,找找有沒有稱手的棍子類武器,真想舉了棒子衝上去敲人。當然,我鐵定不敢敲他,要敲也是敲那狐媚子。
實在看不下去了,眼不見為凈,起身往別處走。到了僻靜地,靠在一棵樹榦上,朝受傷的腳踝瞥了一眼,好傢夥,腫成饅頭了,一上午的休養都白搭了。剛去找他們時,也沒顧得上腳傷,哪偏僻就往哪鑽,亂草叢裡高低不平也看不著。幾下一折騰,加上連奔帶跑的,鑽心之疼像螞蟻噬咬般,我抬頭對著天空齜牙咧嘴。
扭曲的表情還沒恢復,就聞身後有人問:「腳傷嚴重了?」扭頭一看,剛溫情脈脈的某人居然也逛到這地來了。反正在他面前形象早就破滅了,也破罐子破摔了,悻悻地轉回頭,沒吭聲。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跟我說話,我不想搭理。結果我難得矯情一次,卻聽腳步聲逐漸走遠,頓時風中凌亂了,心中那叫一個悔啊,恨不得拔腿把人給追回來。僅余的那點自尊,控制住了我沒骨氣的腳,扎在原地愣是沒動半步。
自尊是保住了,魂卻丟了,除了長吁短嘆也不知道如何表達酸澀情懷。
「坐下來!」
我身體一僵,去而復返?只是涼涼的語調,與剛才如出一轍,強令自己不扭頭去看他,耳朵卻豎起,全神貫注聽著他的動靜。只聽一聲輕嘆,氣息迫近,一隻手搭在了我肩膀上:「蘇敏,你在跟我鬧脾氣?」
有嗎?我哪敢?心裡嘀咕,面上繼續緊繃著。
但下一秒就綳不住了,因為腘窩被踢,屁股實紮實地坐地上,疼!不是腳疼,是屁股疼!我怒了,他居然搞偷襲!還沒等我發飆,腳上一緊被他抓在手裡,接著就是涼颼颼的,鞋襪被他脫去了,然後手指摸了上去,上藥。
此時我才發現他拿來個醫藥箱,不知在紅腫的腳踝處抹了什麼,只覺火辣辣得像灼燒般,隨後他拿紗布認真地裹了一圈,又一圈,還一圈……
「你準備裹幾圈?」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再裹下去別說穿襪子了,就連鞋子也別想穿上了,這個樣子還能走路嗎?他低垂的雙眸微抬,向我注目而來:「願意和我說話了?」
這話問得我啞口無言,又想做鴕鳥避開他的目光,卻聽他下一句帶威脅道:「你繼續保持沉默,我就將你的腳裹成粽子。」
「許子傑!」我學他磨牙再咬牙切齒,然後出口后發現居然喚了他的名字,立即忐忑心虛去看他臉色,卻見他一臉氣定神閑,像沒事人一般地道:「什麼事?說!」
不知是該氣還是惱,硬是一口氣梗在胸口,沒憋出一個字來,倒是氣不順猛咳起來。那叫一個來勢洶洶,只差撕心裂肺了,漲紅著臉說不出話的同時發覺他探手到我背後一陣拍。等緩過氣時,揪著他衣袖上的扣子道:「你這是謀財害命啊,有你這麼用力的嗎?」
他輕哼一聲問:「你有財?」
我想了想,確實來這島時,可算身無分文,於是想了個中肯的說法:「謀色害命。」
這下他不輕哼了,而是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番,給了句更中肯的評價:「沒發現有色。」
我頓時怒了,怎麼著我也算是有姿色的吧,雖然離我嚮往的文藝女青年方向越走越遠,可一身綠裝裹身,也曾被人誇讚過英姿颯爽。怎麼到他這兒就成沒色了?於是我開始反擊:「誰有色?袁珺?那你丫的跑這兒來給我裹腳幹嗎?」
他眯眼了,我膽怯了。
盯了我半晌,他問:「你在吃袁珺的醋?」
我矢口否認:「袁珺是哪根蔥啊,值得我吃她的醋?」許子傑湊到我跟前,嗅了嗅,「嗯,挺酸的。」我羞憤了,往旁打了個滾,還沒爬起來,腳就被往後一拉,整個人伏趴在了地上,想要掙動,頭頂傳來危險的聲音,「腳傷不想好了?」
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難看,頭埋在手肘間,憋悶至極地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女人啊?」
「不把你當女人,能跟你提出交往嗎?能跟你以結婚為前提戀愛嗎?目前對男性還沒多大興趣。」聽他這語調,帶著點調侃,忍不住仰了脖子回頭看了眼,不由得氣結:「有你這樣跟人談戀愛的嗎?就知道欺壓我。」
他整個人的姿勢是這樣的:單膝跪地,另一隻膝蓋磕在我腘窩裡,一手按在我背部,另一手,待命。但凡我要還用手反抗,估計就是遭到反剪的命運。
這分明是制伏歹徒的招式,也是校場上與男人單挑的行為,卻用在了我身上,還說把我當女人看!我估計沒人談戀愛有我這麼憋屈的,時不時受訓受罰,還不能回擊。
背上一松,腘窩裡的重力也移開了,他就地坐在了我身旁,低目看著我:「袁珺出意外這事,我身為領導是有責任的,適當的慰問不能代表什麼。」
他是在向我解釋嗎?我嗡著聲音咕噥:「可你需要對她那般輕聲呵護嗎?」
哪知被他耳尖聽到了:「我哪裡輕聲呵護了?統共就跟她說了兩句話,你就扭頭走了。」只有兩句?我才不信呢。就算他寡言,那袁珺姑娘逮著了機會還不多蹭幾句話?
突然拍來一掌,把我給嚇了一跳:「還不起來,你打算這樣趴多久?」
我高興,我樂意,怎麼著了?心裡小小反駁著。
結果,磨牙聲又起:「蘇敏,你這是在找抽。」這才發現,聲由心發,把話給說出來了。這種情況下,只有裝糊塗,手撐地準備站起來,腰上一緊,他攬著我的腰扶我起身,還沒待我嬌羞情緒泛起,就聽旁邊傳來調侃聲:「小兩口黏糊完沒?子傑,有事找你呢。」
呃,是左韜!十幾米開外處,左韜依在一棵樹上,笑得不懷好意,不知在那兒看了多久。這回我也用不著羞憤了,直接找個地洞鑽得了。
倒是許子傑氣定神閑,綳得住皮,將我扶正站好了后,才看向那邊:「什麼事找我?」這淡定的氣度,非我能及啊。左韜擠眉弄眼了一番后就把他叫走了,獨留我一人在原地反省。
夜幕降臨時,休整完畢的小夥伴們去訓練了。整個營地就剩下兩名傷員,一個是我,一個是袁珺姑娘。
這丫的掛了一下午的點滴,小臉蛋都紅潤透透的,居然也敢稱病怠工。這人啊,就不能被看死,當初我還瞎了眼跟這丫好呢,現在怎麼看她都覺得煩。
「蘇敏。」
嘿,丫還主動找上門來了。
袁珺姑娘聲音細小:「能和你談談嗎?」一臉委曲求全的樣子,跟小媳婦一般,倒真像是我將人怎麼著了似的。學某人,挑了挑眉問:「談什麼?」口氣不算生硬,也不和風細雨,沒理由對個遭煩的人還好脾氣吧。
她似極難開口,幾次張嘴沒出聲,又咽了回去,看得我都為她累。半晌,她才總算開了口:「蘇敏,你是不是誤會我什麼了?」
我眨了眨眼:「誤會你啥了?你跟我說說呢。」
她的表情如吃了只蒼蠅般難受,看得我心中噴笑,堵不死丫的。我還不信她臉皮厚到敢把我家子傑拿出來說事,反正是她存心來找堵,送我槍口上來的,不射白不射。
許是也看出了我的惡意,不吭聲了,那不吭聲就不吭聲,你丫回去自個兒帳篷面壁去,幹嗎在我面前給我添堵?好吧,那就別怪我了。
先是長嘆了一口氣,然後語重心長道:「袁珺啊。」喚了聲她名字后,有意停頓了下,等見她腰背挺直豎耳朵細聽時,我才繼續,「那時候集訓,我覺得你這人不錯,除了有點婆婆媽媽、愛哭、多愁善感外,是個挺周正、心無城府的好姑娘。」
是人都愛聽誇獎的話,袁珺姑娘那小嘴角翹著,還強裝鎮定坦然。
小叔叔從小就教育我,打擊敵人的至高境界就是在給一塊糖后,再給一棒子。讓她從天堂掉落地獄,高空跌落谷底,那絕對比蹦極還刺激。所以,我揚高聲音轉折:「但是,沒想到自己看走了眼,當真應了那句人心隔肚皮,女人心海底針,表面看著無城府,心裡卻黑著呢。」
袁珺姑娘標緻的小臉變色了,她蹙著眉佯裝不解:「蘇敏,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那看來是我表達不清楚。這麼跟你說吧,咱們老大,也就是許子傑,現在是我男人,你呢最好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別三不五時地來個意外博眼球。老實說,今這事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你當他不明白?是高估了自個兒智商呢,還是低估了別人的智商?」
她要是還說不懂,那我直接找棍子敲她,幫助她開發腦力。暴力不見得能解決所有問題,卻是解決某些問題的辦法。
這回她總算也不裝傻了,只是將原本養得紅潤潤的臉,給染成了白色,神色從委屈變成哀怨。我笑了起來:「想哭?裝委屈?也得有人看啊,這四下無人的,你哭給誰看?袁珺,我勸你差不多就行了,快回你地兒去吧。」
話聲完,她還居然真滾金豆子了,肩膀輕顫,眼淚撲簌簌地流,很快就在臉上開起了水溝。柔柔弱弱,委委屈屈,那叫一個我見猶憐!若不是怕太刻薄有損自個兒形象,我還真想嘖嘖兩聲給她鼓掌,她這淚功是大有進步啊。這時候來了誰都會以為我蘇敏欺負了她。
袁珺抬起梨花帶雨的小臉,委屈開口,卻不是看向我,而是看著我身後的位置:「教官,我想跟蘇敏和解的,可是……」
我猛個回頭,夜朦朧,月朦朧,玉樹臨風、瀟洒倜儻的某人,不巧就站在我身後。
頓時有罵人的衝動,草泥馬,你袁珺給我下套呢!
許子傑垂眸淡聲道:「袁珺,我選你們過來是特訓的,不是來聯誼的。身體恢復好了?那就參加訓練吧,要不要先去跑兩圈?」
原本哀戚可憐狀的袁珺姑娘,這回愣住了,眼淚要掉不掉的,表情都不知道該如何擺。頭頂傳來沉聲命令:「回自個兒帳篷反思去。」
看著落荒而逃的身影,我忍笑到內傷,太精彩了!還是他派頭足啊,三言兩語就把人給轟跑了,我之前說了一大堆,她都還堅挺著。如此看來,我與咱家老大確實不是一個段位的,光那氣勢就超出我一大截,嗯,必須得向他學習。
「想笑就笑,不用憋著。」
我嘴角上揚,毫不客氣地笑起來。輕哼聲又傳來:「瞧你這小人得志的樣。」忽略掉,繼續傻笑,其實我樂的不是袁珺吃癟,而是他幫我教訓她。遠處傳來人聲,他輕咳了下,壓低聲音道:「這回你不會再覺得我對袁珺有什麼了吧。」撂了句話后,就朝集合場地大步邁去。
我坐在原地沒動,凝望著他的身影潛進夜幕中。
莫名地,多愁善感了。我仰頭輕嘆:子傑,你可知我介意的不是袁珺,而是你心頭那人?
不知為什麼,在袁珺身上我看到了余淺姑娘的影子,她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卻有一種類似的氣質——柔弱。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察覺,之前袁珺在打點滴時,在旁囑咐的神情是那般柔和。這種柔和只在那次他住院期間出現過,是對余淺姑娘說話的時候,而我偷偷站在門外看著。羨慕嗎?羨慕,如果有一天他對我也這麼溫柔的話,我會樂得飛上天。
第二天,我就開始繼續訓練了。許子傑常會把目光投向我,疑似關切,而且他似乎剪除了體能類的訓練,偏重於對戰模式。如此,我的腳傷避免了加重的可能。
忍不住將目光凝在前頭英挺身形上,他是在以另類的方式寵護我嗎?揚起唇角,我感受到戀愛的滋味了。誰說戀愛就要逛街、看電影了,這樣的方式與感覺,很不錯。
正當我樂滋滋地開小差,通信器里傳來沉冷的聲音:「蘇敏,你要是再不全神戒備,信不信我立即把你踢出局?」呃,他背對著也能發現我在走神?太神奇了吧。不敢再懈怠,凝神屏氣,端著槍瞄準好前方位置,不用說,我又被安排在狙擊手的位置。
當某道敵方身影出現在視線內時,我眯起了眼,居然與袁珺姑娘狹路相逢。
瞄準目標,射擊!
袁珺居然在我出槍時閃開了,躲過了這一擊,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看來我對她的長期「培訓」很有效啊,知道躲避了。一擊不中,她立即朝我這兒反擊,就地而滾,半蹲起身。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我伸出了手指,朝她輕蔑地勾了勾,隨後轉身往草木叢中鑽。
跑了不出三十米,就聽到身後傳來追奔的聲音。我輕笑了下,很好,要的就是你追來。
耳內又傳來許子傑的聲音:「蘇敏,你人呢?」我一邊跑一邊回:「報告,我在與敵人周旋。」對面沉默,隨即再傳來的聲音變得冷硬,「蘇敏,立刻回來,這是命令。」
我回頭看了看,袁珺緊追在後,沉吟了一秒:「老大,我完成了任務就回來。」說完就將通信器拉了下來,裡頭還有沉怒聲傳來,一時也聽不清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違背他的意思,原因無他,只為與袁珺做個了結。
當覓得一處複雜地形,我將身形隱在一個大樹背後,立即感覺兩旁鼓鼓的風聲。盡量先躲閃,待我一個翻滾藏進草叢中時,我知道反擊的時刻來了。
眼下袁珺整個身形都暴露在我的視野範圍內,她卻還以為用樹身擋住了自己做好了掩護。基於多次對戰總結出來的經驗,我首先瞄準了她的手背,砰的一聲命中,她手一痛,武器掉在了地上。其次,瞄準器從她上身劃過,對準她的腹部,又命中,她倒在了地上。
我從草叢裡走出來,武器抗在了肩膀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怎麼樣,服不服?」
袁珺瞪著我,緊閉著嘴不作聲,看她這表情也不像服的樣子。我故意從她身旁跨過,丟下一句:「等練好射擊再來找我吧。」哼,就她那兩把刷子,還敢跟我比射擊。
「蘇敏!」還沒待我撂下話揚長而去,袁珺在身後喊我了。頓住腳步也沒回頭,只是諷笑著問:「還想來?」她要有這特殊癖好,我絕對會滿足她的。
「敢不敢放下武器和我單打一場?」
玩單挑?我轉過身看她,只見她已經手撐著地,極其艱難地想要起身,微有詫異,她倒是挺堅挺的嘛。格鬥搏擊是她的強項,雖然我們從未真正硬碰硬對打過,可那個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尤其明顯她在用激將法激我,我又豈會上當。於是我笑道:「沒有多此一舉的必要,我們在演練,你已被我方殲滅。」
正待抬步離去,袁珺姑娘忽然幽聲說:「加重賭注,誰輸誰就退出這次特訓。蘇敏,再問你一次,你敢還是不敢?」
當下,我想到了巫婆與白雪公主的故事,袁珺就是拿著毒蘋果的巫婆,我自然是正面人物白雪公主。她將紅燦燦的蘋果伸到我面前,引誘著我一口吞下,老實說,這個賭注很誘人,也很危險,更是刺激。一場定輸贏嗎?很合我口味。
我將武器扔在了地上,還沒開口,忽然有道細小的聲音傳來:「蘇敏,戴上通信器。」是子傑的聲音,來自掛在我脖子上的通信器,裡頭又重複了一遍命令。基於長期受迫模式的養成,我將通信器放進了耳朵里。
隨即那頭他沉穩開口:「聽著,攻她下盤。袁珺格鬥技巧最大的死穴,就是下盤不靈活,她擅長手上擊打招式。」
恍然而悟,他這是在給我作弊啊,他此刻定是在哪個位置看著我們。心裡樂翻,有了他這個後盾,我頓時信心滿滿,勾起唇對袁珺說:「來吧。」
雖說格鬥不是我的強項,但同時受訓,同樣規格教習,她學到多少,我也學到了多少,只是技巧上有偏差。加上剛才她腹部受我襲擊,算是有傷在身,我還有後盾,所以覺得贏她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可真到打鬥起來,才發現自己輕敵了,也可說這袁珺姑娘深藏不露。她遠比多次對戰訓練中表現出來的身手更矯健,出招更凌厲,完全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並且顯然連許子傑也低估了她,她的下盤路哪裡不穩健,掃堂腿踢得可利落了。
只過幾分鐘,我就已顯敗勢,耳內嘆息聲起:「蘇敏,你不是她的對手。」他在旁也看出了苗頭?可賭注下在那兒,我如何肯服輸,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退出特訓代表的背後意義是放棄他,這在剛才彼此的眼神中已經傳達。
「聽著,蘇敏,你如果想贏,就必須速戰速決,越拖下去對你越不利。乘剛才襲擊的后挫力的威力還在,攻她腹部和手。」
我立即聽令行事,出拳擊向她腹部,她縮身避開我這招,卻不知我真正的目標是她手骨,小擒拿捏住她的腕骨,用力往我旁邊一拽,繼而一腳踹向她腹部。同時受創,傷上加傷,她整張臉疼得都揪在了一起。
「閃到她身後去,劈她後頸。」
我身形急變位,手掌拍下瞬間,耳中指令又到:「踢她腘窩!」抬腳,踢中!袁珺姑娘往前趴伏在地,跌了個狗吃屎,這回不用他再教了,一個飛身疾撲,壓在了她身上。可她卻仍舊頑抗,想掙紮起來,到這種時候,女人與女人之間打架就不講究技巧了。
她一邊吼著「蘇敏,我不會輸給你的」,一邊則一個抬肩將我往旁掀,反手還來抓我的臉。好傢夥,居然想破我相,那也別怪我,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死命按在地里,另一手反剪住她的手腕,用力壓她紅腫的傷處,疼不死你丫的。
等到許子傑不知從哪走出來喝止時,我們倆的戰況都不太樂觀。我衣服上的紐扣被扯落,她帽子不知跑哪兒了,臉被我摁在泥地里,吃了滿嘴的污泥,還被我壓在身下無法動彈。
咆哮聲起:「你們這樣成何體統?」
我自然不能揭穿他其實早在附近的事實,佯裝低著頭挨訓,一句話也不吭。而袁珺姑娘則在看到他后,開始號啕大哭。
待我們一前一後回到營地時,其他組員都已在列。
「報告,我想退出這次特訓。」袁珺走到了前列,揚聲對兩位教官彙報。
我殷切的目光看向許子傑,心裡念著:快答應吧。乘著天色還早,還能聯絡外界來將人帶走,免得拖到明天。哪知他面無表情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吃不了這個苦,無法勝任接下來的訓練課程,所以自願退出特訓,回原來的崗位繼續待命,為下一次做好充分的準備。」
靜默,我幾乎看到許子傑眼中也閃過了訝異。這話委實說得漂亮,換成是我絕想不到這麼好的台詞,只會實打實地硬梗著脖子要求退出。
「你知道何為崗位?崗位就是你堅守的這塊土地,你站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崗位。袁珺,你的請求我駁回。」許子傑做出裁決,我的心也涼了。
只見他站在上首位置高聲道:「你們十個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才能站在這裡的,我不希望再出現任何人跑來對我說吃不了苦之類的話,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們在逃避,對自己不負責任。現在告訴我,你們想當不負責任的人嗎?」
「不想!」
「很好,記住你們現在說的話。一周后,將開展綜合測試,一場定輸贏,就看你們誰留到最後。」許子傑的視線掃過我的臉,眼神中帶著警告,似乎還有鼓勵。
基於那個「溫暖」的眼神,我決定深明大義不追究袁珺姑娘反悔這事了。老實說這場勝利我贏得也有點虛,要是沒他在耳邊指導,那輸的一定是我。這次教訓告訴我一個道理:寧可相信小人,莫要相信袁珺。
夜間集訓解散后,有個意外的驚喜等著我。許子傑在確定我腳傷無礙后,讓我每晚訓練結束後到林地空處訓練格鬥技巧。我壓抑住興奮忐忑地問:「你教我?」
他挑挑眉:「要不然呢?還是你不想我教?那行,我安排左韜。」作勢欲走,我連忙拽住他的胳膊:「別別,你教就好,不用麻煩左韜了。」
額頭一個響指敲來,疼得我齜牙,他冷著聲訓斥:「左韜是你叫的嗎?」
我捂著額頭委屈地回嘴:「就私下裡說說的嘛,你不也讓我私下裡喊你名字嘛。」一個響指又敲來,直接打我頭頂,「我和左韜能一樣?」
好吧,大人威武!
等我第三次被他過肩摔摔在地上齜牙咧嘴時,我在心裡大呼:大人暴力!
這格鬥技巧也不是他這麼訓練的啊,拿我當沙包一樣甩了,他還美其名曰要練就練最基本的,先從被摔練起。我欲哭無淚!等到他終於放行時,身子都在風中打戰,那個疼啊,全身骨頭都散架了。
可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又如期赴約了,原因無他,我要跟他談戀愛。雖然方式暴力了點,但至少是單獨相處,這天黑風高的,這花前月下的,指不準可撈著點啥好處,比如……
「哎喲!」我一個四腳八叉被掀翻在地,頭頂的月光被許子傑慍怒的臉遮擋,聲音寒涼:「蘇敏,你要是再不集中注意力,我不介意今晚磨鍊久一些。」
如此更好!我在心中歡呼雀躍。臉上卻難維持淡定,因為小臀部被剛才那一摔,估計是青了一塊。從昨晚起,我這身上就多處烏青,全被他摔的!照此下去,相信到綜合測驗那天,我就體無完膚了。
一隻手伸向我:「起來!」我頓時就樂了,喜滋滋地拉住他的手,就勢要站起。哪知還沒站穩,就被他順勢往前一送,然後以惡狗撲食之勢跌趴在地。頭頂傳來他肅寒的聲音,「這是教你任何時刻都要提防對手,反應要靈活,要學會隨機應變,剛才你有足夠的時間穩住自己而給予我還擊,可你卻跟木頭一樣傻愣愣的。」
羞憤,他居然說我像木頭!我那不是因為相信他,才把手伸給他嘛,哪裡防到他來這一手啊。真憋屈,要摔我也弄個好一點的姿勢吧,總之我在他這是形象全無。
「自己爬起來!」
我咬了咬牙,從地上爬起,轉身就是一個掃堂腿踹他胸口,他往旁及時避開,眉毛掀了下:「這招不錯,速度可以再快些,腳再抬高一點,就不容易避閃開了。」
得了他讚賞后,再接再厲,引身出拳劈他肩膀,卻被他一把揪住手臂然後反旋,另一手肘已經勒住我脖子,將我整個人控在了他胸前,動彈不得。他磁性的嗓音就在耳旁:「你這招出拳速度太慢,反應也不夠敏捷,見勢不對就迅速收拳。這種反擊招式,袁珺最擅長,她在拳路上有一套,應該做過專門特訓。蘇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我走神了……原諒我實在抵抗不住眼下的情勢,後背貼著他健碩的胸口,耳邊聽著他說話,幾乎那吐露的氣息都能感受到,這要我如何能集中精神嘛。
被他如此喝問,急急回頭欲解釋,哪知估錯了兩人靠近的距離,回頭間剛巧臉頰擦過他的唇,頓時兩人都愣住了。隨後那處被他唇觸過的臉頰如火燒般蔓延開,一直燙到耳後根。上一回的情景如數竄入腦中,這是自那日後,我與他最親密接觸的一次了。
而下一瞬,我與他又做了一次非比尋常的親密接觸。俯壓而下的唇瓣帶著涼意貼近,氣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吞沒了我。這次,他沒有淺嘗輒止,而是試圖挑開我的牙齒探進來,可憐我因神經高度緊張而牙齒緊磕,他在周旋了一會兒后,鬆開些抵在唇邊輕語:「張嘴。」
基於腦子對他的命令是自然遵守模式,牙齒一松,唇自動啟開,隨即他的舌挑入,勾卷。在席捲了幾個來回后,他似覺不夠,轉而吸吮我的舌,直到舌尖發麻才鬆開,繼續勾舞其他領地。他的手早已鬆開對我的鉗制,改而一手按住我後腦,一手扶住我腰。
越到後來,腦子越加混沌,只感覺酥麻從舌尖蔓延向四周。終於他退開了唇,氣息紊亂,視線內可看到他的唇瓣帶著晶瑩的水潤,那其中有我的功勞。
這可是質的飛躍啊!我就說天黑風高,花前月下,能撈著點啥好處,這不,福利來了。
許子傑再開口時,嗓音微有沙啞:「今天就到這裡吧。」可話這麼說,他的手卻沒放開,還擱在我腰上。
這個晚上我沒失眠,睡得特別好,春夢無邊。
所謂練兵千日,用在一時,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清晨曙光微涼,所有人都集合在場,聽著許子傑宣布今天的測驗項目。採取的是兩兩對決方式,完成五項考核,最終勝利的五名加入特派組。
正在準備分組時,忽然袁珺大聲道:「報告,我請求與蘇敏一組測驗。」
得,這丫是跟我杠上了,赤裸裸地挑戰呢。我挺了挺胸,心道誰怕誰,不就是格鬥技巧比我稍強嘛,敢這麼囂張,滅了你。
五項考核,前四項我與袁珺平分秋色,各贏兩場。而一場定勝負的最後一個考核,偏偏就是格鬥技能對戰。我知道她就等著這呢,勢必是要挽回私鬥時輸給我的場子。那看著我的小眼神,藏著一把把小冰刀,恨不得做那李尋歡,全飛我身上來。
真正動上手時,才發現人比眼神還凌厲,她出的每一招都虎虎生風,踢過來的每一腳都帶著狠意。我幾次都險險避過,不敢掉以輕心,先以守為攻,抓準時機再擊她空門。
幾十個回合后,仍未見真章,兩人都不由得有些氣喘。欺身靠近的瞬間,袁珺忽然低聲道:「蘇敏,你以為指揮官私下教你練習了一周格鬥技巧就能贏我嗎?」心中一沉,她居然知道?一拳擊中我腹部,疼得我彎下了腰。
好你個袁珺,給我玩陰的,故意用別的事來分我心神。
剛避開她擊向我面門的一拳,又聽她道:「我就說上回在林子里你的拳腳功夫怎麼可能贏我,原來是指揮官在私下指導你。這種行為叫徇私!我會向上級領導反映的。」
呃,肩膀被她一腳踢中,人往後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形,瞬間半邊肩膀麻了,這一腳可真夠狠的。袁珺似乎找到了甜頭,一邊攻擊一邊拿話刺我,而且全圍繞在許子傑身上,也是我死腦子轉不過彎來,只要碰到他的事,就傻傻分不清楚。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尖哨,我微轉目光去看,只見許子傑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看著場中,目光正凝向這邊。心中一凜,立即屏氣凝神,不再受她分心。老實說,頭兩天挨的那幾頓摔還真挺有用,皮都摔厚了,只在被擊中時疼得發麻,過後立即就可忽略那疼。
當我一個重重的過肩摔將袁珺撂倒在地時,她睜圓了震驚的眼,似乎無法相信她會在最引以為傲的格鬥對戰里輸給我。我緊緊壓住她的身體,將她雙手反縛,輕聲道:「袁珺,你知道你輸在哪裡嗎?心不正!」
如果她不求勝心切對我使陰招,而是全神貫注將心思用在對戰上,那麼就算我臨時抱佛腳練習了一周,也難是她的敵手。許子傑曾說,袁珺的格鬥技能並非一朝一夕間練出來的,而是長期刻苦的訓練,所以我要贏她,一個字:難。
成績出來,特訓就結束了,我被入選特派隊,而袁珺自然落寞離開。在正式入編前,上級給安排了休假,算是慰勞我們這兩個月的不見天日。
於是,我與許子傑走在大馬路上,烈日當頭,美其名曰——逛街。
是他提出的,當時我有被驚悚到。途經商場,他拉了我進門,揪住他衣袖問:「你要買東西?」他搖搖頭,「你給別人買禮物?」他又搖搖頭,「那你來這裡幹嗎?」什麼都不買跑商場吹空調?太會為國家節省資源了吧。
「女人不都是喜歡在戀愛時逛商場嗎?」
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吞咽了口唾沫:「你是說,你在和我談戀愛?」
他輕睨我一眼:「要不然呢?」將我手從他衣袖拽下,改為握住。我的小心臟又撲通撲通蕩漾了,逛街、戀愛,想想就美。
可在商場里逛了一圈,仍然兩手空空時,開始覺得不是那麼美麗了。很想問一句,是誰提出戀愛就得逛街的理論?太無聊了。等走出商場大門時,長舒了一口氣,耳畔也傳來類似的一聲,看來不止我一人有這想法。
模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他提議去看電影時,我果斷拒絕。怕直接在那電影院里睡著了打呼嚕,那可就丟臉丟大發了。於是在我的提議下,兩人殺去了射擊俱樂部。
一進射擊場,我就摩拳擦掌,語帶挑釁地問:「玩一局?」
許子傑瞟了我一眼,放下一句話:「想找死就來吧。」我頓時成了憤怒的小鳥,別的我可不敢在他面前班門弄斧,但射擊可是有底氣的。
可等一輪十發子彈比下來,我歇菜了,成了怨怒的小鳥。有五槍打了9環,三槍10環,還有兩槍是8.5環,按理這個成績算不錯了。可是他架勢擺起,連射十槍,沒有一槍是在9環以外的,總成績一加,沒有懸念。
他輕吹了下槍口,嬉笑地說:「很多事是需要天賦的。」
揉了揉眼睛,再凝神看,還是那股味道——痞氣。
從未將這兩個字與許子傑結合在一起,可眼下他穿著綠裝,領口紐扣解開兩顆,露出裡面的淺色襯衣,唇角微微上揚,眼底含著漫不經心的笑意,一股子痞味就出來了。
下巴微涼,他用指尖挑了我下巴,氣息撲進,在我以為他又要那個啥時,卻聽他說:「蘇敏,給你一周時間,只要有一次贏過我,就送你一樣禮物如何?」
我愣愣地回:「什麼禮物?」他好看的唇角勾起:「秘密。」
美色當前,毫無抗拒力。等我回過神時,已經應下了這個約,細細一琢磨,覺得也不虧,反正他也沒說贏不了會怎樣,等於說我贏了有禮物,輸了最多被他削一頓。為此我特意確定了下:「是真有禮物?射擊是吧?」
他掀了掀眉梢,回道:「不是射擊,你哪個項目能拿得出手?」
軟箭射中!我自找的。
接下來一個禮拜,我又投入刻苦訓練中,為了這個約甚至還特意跑去找老爹,請他幫忙找射擊教練,苦練一周。第七天赴約,進門就見他先我一步在射擊館內,斜靠在支架上,視線掃過我身上時涼涼的,冷哼聲從他鼻子里出來:「就你這副懶散的樣子,還想贏我?」我沒敢回嘴,走到靶前看了看,支吾著做出要求:「子傑,能不能讓我兩環?」
見他不吭聲,我就當他默認了,做好防護工作后,抬起手臂準備射擊,忽然手上一緊,他從身後貼住我的背,扶住我握槍的手,咬字在我耳邊:「手不要顫,呼吸保持均勻!每一槍的間隔呼一口氣,你行的,蘇敏!」
當他鬆開走向旁邊位置時,一口被憋在胸口的氣才吐出來,心中哀號:老大,有你這麼鼓勵人的嘛,分明就是擾亂軍心。這下我哪還集中得了注意力?
耳旁「砰砰砰」連發的槍聲傳來,閉了閉眼,死就死吧,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咬牙扣動扳機,等到十槍射完,我不忍直視了。有史以來成績最差的一次!一個10環都沒打中,而且全跑8環以外去了。成可見,美色干擾太牛叉了!
一個重重的響指敲在我頭頂,數落聲在旁:「不是請了私人教練嘛,練了一周就這水平?」我吃痛地抬頭,驚疑:「你怎麼知道?」他抿唇輕哼,「左韜是那射擊場的頭,你那教練是他手下,你說我會不知道嗎?」
得,我又扮演了一個禮拜的小丑,供他娛樂了。
垂頭喪氣往門邊走,他在身後問:「去哪?」我頭也沒回,「找人算賬去。」
「喲,這是要教訓誰?私人教練,還是左韜?」
我敢嗎?當然是回家找老爹去,問問他怎麼給我找了個不著調的教練呢。埋頭繼續走,身後又丟來一句:「禮物不想要了?」我麻溜地跑回他身旁,腆著笑臉道:「想要。」怎麼會不想要,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他會送什麼。
「閉上眼!」命令式短句。
我照做。等了五秒,還沒聽到指令,有些急躁地問:「能睜眼了嗎?」沉默!我又問了一遍,繼續沉默……
他不會將我擱這跑路了吧?眯開一隻眼,人影還在,鬆了口氣,再眯開另一隻看清眼前時,我不會呼吸了,這……啥子情況?
他的手上托著一個紅色的小絲絨盒,盒蓋被開啟,裡頭躺著一枚璀璨鑽戒,亮花了我的眼。「喜歡這個禮物嗎?」從未聽過他用如此輕柔的聲音與我說話,瞬間心酥化了。可是,女孩子不好隨便收戒指吧。心裡邊想著,嘴上也喃語了出來。
輕笑傳來,他的眼角上彎:「傻妞,還不懂?我在向你求婚。」
What?求婚?
「之前我就向你表示過,我不是在耍流氓,與你交往、戀愛,都是以結婚為前提。現在,你願意嫁給我嗎?」
來個什麼把我砸暈了吧,受不了這麼大的刺激啊。
他見我發獃不語,又問:「蘇敏,你願意嫁給我嗎?」心裡頭無數個聲音在喊快答應,可是我因情緒太激動呼吸不穩,出不來聲。最終結果是:許子傑不耐煩地直接將戒指套我手指上,然後帥氣地將紅盒子拋向不知哪個角落,拽了我的手走出射擊館。
當他領著我走進婚紗攝影館時,我又雞凍了。全程都是他在跟裡頭的工作人員協商,敲定了哪組攝影,然後約定時間拍攝。完了走出門時,我拽著他的手不肯走:「子傑,你拍我一下腦門。」他挑挑眉,鐵砂掌蓋來,疼!是真的!
然後聽他下一句道:「今天是周末,民政局關門,明天記得把戶口簿帶出來。」
於是這晚我回家,直接抱著戶口簿睡覺了。
第二天走出民政局,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機拍了張紅本子的照片,傳給閨密簡寧一顯擺。
嘀嘀兩聲,簡訊回來了:敏子,我要當伴娘!
我回她:考慮考慮。嘴角卻樂開了花。
「蘇敏,專心點走路。」警告聲在前,我剛哦了一聲,就砰的一下……撞路邊的電線杆上了,頓時眼冒金星,很是哀怨地道:「你早點提醒我呀。」
暖熱的手掌貼上我額頭輕撫,他的語氣頗為無奈:「你整天心神恍惚,我提醒得過來嗎?這麼大一根柱子,你也能一頭撞上去,我以為你是想練練鐵頭功。」
鐵頭功?我還硬氣功呢,一點都不厚道,純心埋汰我。
過了兩天,甜甜蜜蜜拍完婚紗照,迫不及待先跟攝影師要了毛片,跑簡寧一那繼續去顯擺了。看吧,雖然我整天奔在日頭底下訓練,皮膚給晒黑了,可粉底一打,雪白的婚紗一穿,還是嬌俏漂亮的。更主要的是,穿著純白色西裝禮服的子傑,真就像一個白馬王子。
而這個白馬王子,是我的。
這麼喜慶美好的事,能不跟最好的死黨分享嗎。結果寧一囫圇吞棗看完所有照片后,表情頗為莫名地看著我。看她這架勢我就生出不祥的預感,指著她鼻子警告:「你丫給我說點好話,要不然伴娘我找蕭雨做。」
「蕭雨?你敢!」寧一獅子咆哮了。不怪她如此情緒激動,而是她死磕了大把年頭還在守望期的陸家哥哥陸昊,初戀情人不巧正是那蕭雨。我、寧一、蕭雨,是一個院里長大的。在陸昊毛還沒長齊時,簡寧一這小丫頭就昭告天下這輩子跟定陸昊了。偏偏陸昊那人賊壞,送到嘴邊的當哥們,一頭栽進了蕭雨的溫柔情海,從而奠定了寧一與蕭雨的情敵生涯。
後來蕭雨揮揮衣袖出國去了,陸昊的初戀才算是終結。
在我用出蕭雨這個必殺技后,寧一瞟了個哀怨的眼神給我,再飄忽一句話出來:「敏子,其實我是想跟你說八字箴言。」
「哪八個字?」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不懂,語文學得沒你好。」
她嘆息,一腳踹向我:「你個文盲,趕緊滾去學習。還有,忘了跟你說個事,陸向左要回來了。」Who?陸向左?驚悚之後就是哀號聲起。
陸向左是誰?陸昊他親弟!
從小到大,我跟他干架最多,不知有多少回被老爹訓斥是受他連累的,曾有一度我把他奉為災星。好不容易盼著他走人去禍害帝國主義了,這還沒過幾年,居然說又要回來了,真真是個噩耗啊!
「瞧你那小樣,至於嗎?」簡寧一在說風涼話了,她小時候跟著陸昊,也少不了被陸向左欺壓,可她那小心思在陸昊身上,想盡各種辦法賄賂這小叔子。後來陸向左不知被她拿什麼收買了,改而將炮火完全正對我,轟得我灰頭土臉。
他走的那天,我沒去機場送。而是跑到廟裡去燒香,不為啥,為還願。每年去廟裡都得跟佛祖爺爺許個願,讓陸向左遠離!終於是被我盼著了。
沒了陸向左的荼毒,我的學校生涯混得風生水起。
這不,後來還碰上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事——與我家子傑結緣。
時間一日一日過得飛快,婚禮前三天,按照規矩,男女雙方都不能見面。在子傑與老爹他們商量下,婚禮就辦在本市,所以他陪著從C市趕過來的准公公和准婆婆入住在酒店。
如此這般,我又憂鬱了。
要連著三天都看不到他啊,當真是度日如年。婚禮前一天,寧一看我鬼打牆一般在房裡來回踱步,就發飆了。她發飆的結果是領著我直接殺去酒店,此建議甚合我意。
這丫最喜歡埋汰我,可卻幹了件特仗義的事,就是慫恿我去偷窺我家子傑!
我倆先是遮遮掩掩避開耳目偷跑出了家門,再特意跑商場換了個裝。等站定在准公公、准婆婆一家入住的酒店樓下時,我朝戴著大太陽帽的簡寧一看了看,嗯,不會露餡。
反觀我,那就更不會露餡了!一款波西米亞風的長裙裹身,一副超大號的墨鏡遮住大半張臉,還有一頂長波浪卷的發套,就是走到老爹面前他也認不出我。
既然來意明確,自當直奔主題,由簡寧一與大堂服務周旋引開視線,我悄悄潛入電梯。出了電梯轉過一個彎,剛走幾步,我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扒牆角一看,果然是我家子傑!他輕靠在牆上,面前站的靚麗女子是小嬸嬸,柳眉緊蹙地看著他。似乎在我來之前,他們正在爭論著什麼,但就目前氣氛而言,應該是結束了。
只見小嬸嬸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輕聲道:「子傑,姐不想你步我的後塵,好好想想吧。」轉過身往走廊另一頭走去,身影似有凄涼,很快就消失在某扇門內。
我不明白小嬸嬸為什麼會那樣說,聽著那話,心裡很不是滋味。我有點不敢走出去了,整個身體幾乎是全趴在地上,從下往上的角度仰看著他的側臉。那張臉上有不安、有壓抑,似乎還有……我看不懂的沉痛。
忽見他在兜里翻找著什麼,找了一圈后在褲兜里摸出手機,手指極其靈活地翻滑,然後定格住。心中微動,小心地從地上爬起,視線瞟過他掌中的手機上。即使隔得遠看不清,也意識到他在看什麼,因為他的神色迷離,曾經我見過一次,在看余淺姑娘照片的時候……那個名字多少次我在心間徘徊,卻從不敢去深想。而就在婚禮前一天,他看著她的照片滿眼痛楚,這代表了什麼?茫然轉身,告訴自己,他只是在緬懷過去,給他安靜的空間。
走到樓下,簡寧一跟那大堂經理你來我往相談甚歡。我在旁觀望五秒,決定繞過他們,咱不能破壞人情感交流,指不準對上眼了,那也不用弔死在陸昊那棵樹上了。可剛走出酒店大門,手臂就被簡寧一給拽住了,嚷嚷聲起:「敏子,有你這樣的嗎,走也不喊我一聲。」
我回頭將她紅撲撲的小臉望了望,這春風得意的,到底臉蛋長得漂亮就吃香啊。撣去她的爪子,無精打采地拋了一句:「不想破你的桃花運。」那丫的狗鼻子出了名的靈敏,立即就嗅出點啥味道了,她湊近我問:「怎麼了?沒見著你家男人?」
我搖搖頭:「見到了。」
「那怎麼這麼快,沒說點啥,膩呼一下呀?」她不懷好意地拿肩膀頂了我一下。
膩呼?我倒是想呢。「我見著他,他沒見著我。」
簡寧一沒聲音了,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不問我原因?」她卻拍拍我的肩道:「看你這落寞的表情就能看出點苗頭了,等你想說的時候告訴我吧。」
微微動容,這孩子極少像這樣著調過,要在平時,肯定使勁消遣我。難道我看起來真的很落寞?這兩個字有些陌生,似乎從未與我關聯過。
到了晚上跟寧一同躺床上好久也沒睡著,我到底沒綳得住心事,將白天的情形講了出來。她悶在被子里默不作聲,我推了推她問:「你有什麼看法?」
被子呼地被掀開,她氣急敗壞地坐起來吼:「蘇小敏,有你這麼坑人的嗎?看看幾點了?凌晨兩點鐘!你把我喊醒就為講你男人看前女友都排不上的女人的照片?那能代表什麼?」
我心虛地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還真是凌晨兩點,那丫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睜也睜不開。我小聲咕噥:「我就是不知道代表什麼才問你的啊。」
她哀號了一聲,往後倒進床內:「你也說了,那姑娘是你男人堂哥的老婆,他們能有什麼可能?人還拋夫棄女跟他?我都不明白你在這兒糾結啥。難道說你會因為他看看女人照片,然後明天不結這婚了?」
鐵定不會!經她這一分析,確實有點像我在胡亂糾結。可是心裡慌寥寥的,最終我把這焦慮的心情定義為婚前恐懼症。
然而,婚禮這天夜裡,就確診了我不是婚前恐懼症。
即使我滿臉漾著幸福的笑,即使我滿心都是甜蜜的喜悅,即使我假意不懂他不要孩子的原因,即使我……不願承認余淺姑娘始終都在他心底,也逃不開這一刻。
他站在與我幾步之遙的陽台上,滿身的孤寂與絕望沉載,我躺在承著我們喜慶的婚床上,靜默相守且凝望。距離由此而生,不是空間的,是心與心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