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虎嘴裡拔牙
回到公寓后,子傑連個眼神都沒給我,徑自抱著小白前前後後地忙,那體貼勁看得我眼紅又心酸。什麼時候我也能得到他這般照顧一回,那我就樂了。可從小到大,基本上連個感冒都少有,身體素質好得沒話說,天生天養就這副強健體魄。
砰的一聲,打斷我偏離的思緒,扭頭看了看,不見人影,往門邊看他的鞋子還在,那就是沒出門。盯了眼卧室緊閉的門,他進房了?忽然想到什麼,我小跑到狗窩那邊,往裡頭一看,空的,再在屋子裡四處尋了一圈,洗手間和陽台都沒放過,最終哭了。
他把小白帶房間里去了!真是半點機會也不留給我與小白獨處啊。
我悄悄扒在門邊側耳聆聽,裡頭沒有一點動靜,試著轉動了下門把,鬆了口氣,還好沒有鎖門。可門一開,我就凌亂了。他坐靠在床沿,手裡拿著什麼雜誌在看,他的腿上墊了條毛毯,小白大大咧咧地躺在上面,享受著他的愛撫。
我羨慕到眼紅,又沒辦法,只能咬牙切齒著。
清涼的視線掃過來,也不說話,就這麼直直看著我,短促的神經覺摸出了點淡漠的味道。
「子傑,小白今晚要睡這?」硬著頭皮發問,他這個樣子當真很瘮人,我寧可他朝我怒斥,命令我做什麼來懲罰。他收回了目光,低下頭甩了一句話過來:「沒聽到醫生怎麼說?」
獸醫說什麼了?仔細回想,好像臨走前交代要留意小白夜裡還會不會嘔吐,若嚴重須立即送醫院。也就是說,今晚他打算親自監護,這裡勢必是沒我什麼事了。瞟了眼我的卧鋪位置,悲慟得很,那裡要被小白佔據了。
垂頭喪氣地退回了門外,還沒骨氣地給關好了門,拖著腳步窩進沙發里。
在沙發上睡到半夜,連連打噴嚏,揪了揪身上的男式外套,將胳膊掩進裡面,可外套太短,遮了上面難遮下面。摸了摸肚子,餓了。
反正涼意陣陣也睡不著,於是就起身跑去廚房。十分鐘后,一碗香噴噴熱乎乎的面出鍋,裡頭還特意加了兩個雞蛋。哧溜了一口湯,嗯,鮮美!加了特配的雞汁,味道就是不一樣。端起大碗準備去外面桌子上吃,轉過身被嚇了一跳。
只在廚房開了盞昏黃的小壁燈,外頭客廳是黑乎乎的。突然那黯黑里冒出個人影來,能不嚇人嗎。透過微薄的光亮,看清那頎長的身影是子傑后,驚跳的心變成了驚疑。
定格了大約兩秒,他從暗影中走出,臉上神色莫名。我心中忐忑,不曉得他怒氣尚存呢,還是怒意未消呢,還是……手上一空,他轉身,端走了我的面!
這是什麼情況?我從愣神中醒過來,跑進客廳,就見這麼一幅畫面:某位大人端著我的面坐在餐桌前,哧溜哧溜地吸,他的腳邊小白吧唧吧唧吃著狗糧。吃得真叫人狗盡歡!
可那是我的面啊!
叫屈聲壓在嗓子里,只能是無聲的抗議。哀怨地轉身,重回廚房,上下翻找冰箱,剛才最後兩個雞蛋都打在那碗里了,可憐見的,最終我只能吃白水荒面。可等我再次端著面走進客廳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除了桌子上放了只空碗,還有一雙孤單的筷子。
很不是滋味地坐下,白水面到嘴裡淡得一點味都沒,勉強吞咽了幾口,還是作罷。正要起身去倒掉,突聽一聲冷哼傳來:「浪費可恥。」我的動作僵住,慢動作似的緩緩扭頭,聲音源自小白的狗窩位置。
果然,那處凝立了一黑影,正是我以為帶著小白回房去了的子傑。
我又坐回位子,埋頭繼續與白水荒面抗戰,靜謐的空間全是我的吸面聲,尷尬就在這不雅聲中持續,等到一碗面下肚,嘴裡寡淡,心頭惶惑,餘光忍不住往那處瞟。他似乎半蹲在地,不知道跟小白膩呼什麼。
心不在焉地收拾碗筷,手上一滑,乒乓聲起,直接來了個自由落體,兩隻大碗全砸地上,四分五裂不說,那剩下的麵湯還全灑我身上了。欲哭無淚,這人衰起來,諸事不宜。腳步聲傳來,我趕緊蹲下埋頭撿碎片,忽聽一聲輕斥傳來:「讓開!」
我目光略轉,就見眼前多了一雙腳,視線轉開些,旁邊是簸箕和掃帚,半蹲著往後挪了挪位置,卻沒想後腦勺重重磕在桌沿上,忘記自個兒是蹲在桌子旁邊了,這也就罷了,頭撞桌后引發了連串反應。先是我抬手去揉後腦勺,隨後身子沒穩住,往一邊踉蹌而倒,基於手還在腦袋上,來不及去撐,於是我就用不倒翁的姿勢斜摔地面上。
那摔一下也沒什麼,反正皮厚著,最多撫兩下就過去了,偏偏不巧得很,摔的方位有錯。臀部著地時,壓在那碎了的瓷片上了,於是我悲劇了!
哎喲!這痛呼聲壓在嗓子里沒敢發出來,我斜躺著身體,正好仰視而上。此時他滿臉驚愕,左手掃帚,右手簸箕。如果眼睛再瞪圓一點,嘴巴再張大一點,那就是活脫脫的目瞪口呆。這種表情,鮮少在他臉上出現,可見我這情形是有多驚悚詭異了。
咬了咬牙,準備自救,手剛撐地,就聽他突然沉喝:「別動!」嚇得我手上一軟,然後臀部二次受創!倒吸涼氣,那真叫一個疼啊,我懷疑瓷片穿透衣料扎肉里去了。腰上一緊,身體騰空,然後被一路提著到了沙發跟前才被放下。
「趴著!」
我立即麻溜爬上沙發,老實趴著。腳步聲轉了一圈又繞了回來,他手上多了個醫藥箱,等等,醫藥箱?!急急伸出爪子拉住他的手,乾笑著說:「我自己來就好。」
他回頭盯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起身走開了。
昨兒晚上還在那兒肖想他照顧來著,立馬夢想成真了,可我卻有福不能享。這傷處實在是那個啥,太羞人了!獨個兒翻了翻醫藥箱,突然就犯難了。先不說傷在臀部,這反手上藥的難度,主要是那邊子傑大人還杵在桌前清掃碎片,聲聲入耳不容忽視,我這總不能當著他的面寬衣解……褲吧。
於是我又默默把藥箱蓋上,臉埋進沙發里,忍著一陣陣疼,忍著齜牙咧嘴,忍著面部扭曲。得,發現自己有做忍者神龜的潛能。
清冽氣息靠近,頭頂傳來詢問:「幹嗎不敷藥?」我悶在沙發里回:「敷好了。」翻動聲起,繼而一記輕拍在我後背,命令道,「抬下腰。」我聽令行事,卻發現他的手摸在我褲腰上,準備那個啥,連忙按住扭頭問,「你幹嗎?」
他的回話很絕,還帶了點黃腔味:「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如果不是當下這種情形,我想我會被他這話弄得滿面羞紅,太令人遐想了。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應付過去,卻聽他又道:「跟我還要遮遮掩掩的?趕緊,別磨蹭。」
遲疑間,腕上一痛,手指鬆開,然後臀上一涼,只剩羞憤!許子傑,有你這麼黃暴的嘛。「啊——」凄厲的哀號聲響徹屋內,頭頂傳來低斥:「嚷什麼?碘酒消毒是必需的,這點痛都忍不住?」
我憋屈地咬唇,淚珠在眼眶裡打轉,這尼瑪太糟心了。我果然要做忍者神龜!
他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整個過程就是粗魯加暴力,了事後還冷聲命令我不準提褲子,說要等那碘酒干。我丟不起這臉,等他起身去放醫藥箱,不管不顧提拉好了褲子。
許子傑重新走回時,目光在我臀上盯了一秒后移開,倒沒再說什麼。
我見氣氛良好,趕緊順坡而爬,仰著脖子朝他道歉:「小白那事,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好嗎?」凡事先認錯,沒有虧吃。
「蘇敏,以後你能不把那套養狼狗的理論用在小白身上嗎?狼狗是狼狗,小白是小白。」
我連連點頭,嘴裡應聲:「嗯嗯,我了解,明白,領會。」然後他不吭聲了,默看著我,一看情勢不對,連忙噤聲,多說多錯不如不說。最終他輕嘆了聲:「不早了,睡覺吧。」
我往牆上掛鐘一看,確實不早了,都奔凌晨四點去了。剛閉眼就聽他提高了聲音:「還不進房?腳又沒傷著,要我抱你走嗎?」
公主抱嗎?這不錯,心中如是肯定。咦,進房?我撲騰著從沙發里爬起來,牽動了傷口也忍著沒齜牙,趴在沙發背上向站在卧房門前的男人小聲問:「我可以進裡面睡了?」
他蹙起眉,沉聲道:「那你打算置氣到什麼時候?犯了錯誤我還沒說你,脾氣倒是比我還大,立即給我進來!」說完轉身而走。
我不由得糊塗了,怎麼成我置氣發脾氣了?不是他在生氣嗎?等我納悶地走進卧室時,一眼就看到那個被小白躺過的毛毯,擺放在他那邊的地板上。腦子一短路,我脫口而問:「小白不睡這了嗎?」出口時悔得腸子都青了,這小白來睡了,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
他躺進卧鋪內,淡聲道:「醫生說了只要上半夜不嘔吐,基本就沒事了。」
我點著頭走到另一側,懷疑的目光在上面溜了一圈,也不知道有沒有狗毛掉在那。雖說我沒什麼潔癖,可昨晚小白嘔吐了後去寵物醫院,回來直接進房了,都沒洗澡!俯下身嗅了嗅,沒狗味,換了一處再嗅嗅,嗯,挺好聞的,有點像子傑用的沐浴露香味。
「你在找什麼?」
「找找看有沒有狗毛。」繼續掃描中。
頓了兩秒,好聽的聲音又問:「這上面怎麼會有狗毛?」我想都沒想就答:「小白不是在這睡了半宿嘛,指不準就掉毛在上面了。」
靜默,繼而磨牙聲起,我心中咯噔一下,連忙抬頭,見原本緩和下來的臉色有變黑的趨勢。我立馬二話不說鑽進被窩,乖巧地趴好,也不管什麼狗毛不狗毛了。
過了半晌,他終於平躺下來,低聲冒了句話:「它睡的是地板,沒睡你位置。」
腦中轉了一圈,我撐起身越過他朝地上的毛毯看了看,直接哭了,搞了個大烏龍!原來之前子傑沒有不讓我進屋睡的意思,他把小白抱進來,純粹是為就近照顧它,然後我被他冷颼颼的眼神一看,就自覺領會成小白要鳩佔鵲巢。這自身覺悟也太敏銳了點!
懊惱地想,合著我躺小半宿的沙發挨餓受凍,都是自找的。還有受的這傷……這難道就叫蝴蝶效應?於是這晚,前半夜我在噴嚏中度過,後半夜我在懊惱中入夢。
第二天在我的再三保證下,他還是把小白的生活大權交給了我。風波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我對小白的飲食起居是加倍小心。
牽著小白在附近遛彎,好久沒動靜的手機忽然唱起曲來,拿出來一看,是寧一。左右看了看,前方二十米處有張長椅,我牽著小白大步而走,坐定下來時接起電話,寧一劈口就是:「離婚了沒?」
「我呸,有你這麼拆台的嗎!」
她卻嘿嘿兩聲笑,然後道:「跟你開玩笑的,就你那副對人哈喇樣,誰離婚也不會是你離婚呀。」我皺皺眉,這丫的嘴巴怎麼越來越臭了,什麼叫哈喇樣?左一句離婚,右一句離婚的,她這是有多巴著我不好呢。
旁邊有個人坐了下來,我把小白往身邊挪了挪,騰出點位置。隨後對著手機道:「趕緊的,有事說事,沒事掛機,別磨磨嘰嘰瞎說話,是不是你家陸耗子沒滿足你,然後你欲求不滿了?如果是這事,你找錯人了,我能給你的建議就是直接撲倒,反正你又不是沒幹過。」
剛說完這話,就覺旁邊射來一道目光,我微微有些小尷尬。與寧一貧嘴慣了,忘記這是在公眾場合,嗯,要注意形象。於是我綳了繃臉上的神色,假裝無意地向那邊瞟了一眼,電話裡頭傳來寧一的怒吼聲:「我會欲求不滿?滾你犢子!我看你才欲求不滿吧。」
她的嗓門也忒大了點,震得我耳膜發痛,聲音綿延四周,尤其是那響亮的四個字,太有礙觀容了,旁邊的視線又深透了些。我只得抱歉地朝那人再瞟過一眼,還尷尬地笑了笑,轉過視線時,微愣,那個人怎麼那麼眼熟呢?
不由得迴轉目光,只聽寧一終於平復了暴脾氣,在那頭道:「也沒啥事,就是跟你說一下,陸向左回來了,而且從耗子那兒打聽了你的消息,可能會跑去找你,你留意著點吧。」
說到最後,她的音量弱了,有些發虛。
我只回了她一句話:「簡寧一,你怎麼不去死!」然後掛斷電話,轉頭朝身旁的人咧嘴:「Hi,陸向左,什麼時候回來的?」心裡恨得半死,簡寧一那死女人還能再通知晚一點嗎,人都找上門了,才想到打電話來提醒我,早幹嗎去了。
難怪我看著這唇角帶邪笑眉毛飛揚的男人,覺得眼熟。
原來,是……陸向左。
陸向左學我也咧嘴而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小敏子,怎麼結婚都沒喊我?」
我一看他那牙,心裡就瘮得慌。原因是八歲那年跟他扭打起來,我拿板磚砸了他的頭,他在我手掌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極深的牙印,連血都出來了。隨著時間變遷,手上的牙印是消除了,但心裡的牙印卻一直在。然後每次一看他的白牙露出,我就條件反射地縮手。
他這開口一問,就把我給問住了,只能裝傻充愣:「那不是你人在國外嘛,怕耽誤你的學業。」陸向左唇角弧度變深,笑得那叫一個和風細語,說:「我三年前就畢業了。」
畢業了?這麼快啊,我支吾著打算說點什麼,卻見他目光如滑過秋水的刀,盯著我道:「難得我回來,做東請我吃飯吧。」
遠來是客,我就是想回絕也不好意思,怎麼著也有那麼點交情吧,就是噩夢偏多些。
於是我起身指了個方向道:「走吧,帶你去吃川菜,那家店的辣很夠味,包你吃得歡。」陸向左定在原地,微眯著眼說:「我很早就戒口不吃辣了。」
「怎麼戒口了?你不是最喜歡吃辣菜嗎?」記得那時候他無辣不歡,還硬拖著我也去吃,每次把我給辣得眼淚鼻涕直流。反正那時候,我不喜歡什麼,他就硬逼著我要適應,手段還賊陰,吃了不少苦頭。追憶那些年,簡直就是一路辛酸史。
陸向左的神色不置可否,頓了兩秒后道:「我出國前就戒了。」我只好重新建議:「那去滬菜館吧,口味清淡。」這回他沒反對,低頭指了指長椅上的小白,「你的狗?」我點點頭,很顯而易見的事嘛,不是我的狗,我拿鏈子牽著它幹嗎。
「阿土死的時候,你不是哭著說再也不養狗了嗎?」
呃,你說這個人,我能待見他嗎?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統共就那麼點悲傷小往事,他還就喜歡拿刀子捅,一回來就揭我傷疤,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阿土的死,是我單純人生中的一個不小的坎。
曾經對著那個土墩,輕聲發誓:以後再也不養狗了。
因為太傷感情了。
七年,它從兒時陪伴我到少年,然後埋在土下,真的如了它的名字——阿土。
原則上我是不想再養狗了,可小白是子傑抱回來的,是我們夫妻的小情事,不能拿來與外人道也。所以我擺了擺手,假意滿不在乎道:「那時候隨便說說的呀,哪還能當真。」
半小時后,我和陸向左還在路上,因為我忘記那家滬菜館的方位了。明明記得就在附近的,可領著他走過一個路口又一個路口,都沒找到那家滬菜館。
「小敏子,你這是帶我遛彎呢,到底還要走多久?」
我揚起手,煩躁地吼:「你別吵,就要到了。」都怪他,沿路一直催問,把我給催得暈頭轉向,到底在哪兒呢?繞過一個彎,正舉目四望不見其影,似乎走偏到住宅小區了,懷中的小白蠢蠢欲動起來。
按了按它的腦袋,暗道這時候它瞎起鬨什麼。忽見前方公寓樓里走出一頎長身影,而小白「汪汪」兩聲吠,引那人回頭注目。咦,那不是堂哥許子揚嗎?他住這裡?轉眸重新審視這幢公寓,似乎極普通,與我們現在住的相比,要略遜一籌。
小白看到他,兩眼閃閃發光,恨不得撲到地上衝過去。
「認識?」陸向左走到了我並肩的位置。
很顯而易見的事,我懶得回他。許子揚在定睛看清我們后,已向這邊走來。我趕緊上前先打招呼:「大哥,你住這邊啊。」他輕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我身旁,我趕緊笑臉介紹,「這是陸向左,是我……鄰居來著,剛好過來這邊,就碰上了。」
「汪汪!」小白不甘心被忽略,吼著插入。許子揚視線落向了它,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居然伸手過來在它頭上輕撫了兩下,隨後才道:「你們隨意,我先走一步。」小白竟然出奇地乖順,甚至還搖頭擺尾的,使我大為驚訝。
原本我是微笑著目送許子揚走向車邊的,忽然想起什麼,忙喊:「大哥,等等!」他停下來回身,我見機不可失,趕緊走上前問路:「就是那個,我想問下於家滬菜館怎麼走?」
他指了指路旁的車道:「上車吧,我送你們過去。」
「不用了,不用了,給我指個方向就好。」如此勞師動眾,非我所求。
他也不勉強,抬手指著某一邊道:「走過兩個路口,右轉彎過去百米就到了。」
那不就是我們剛走過來的方向嗎?沒誑我吧?甚是懷疑地多看了他走進車內的背影一眼,應該不至於騙我吧。
原路返回,按著那路線走,居然還真走對了。原來之前我們在路口轉錯了彎,往反方向走了。坐定下來,點好了菜,突然想起了個事,悄悄在桌底下去摸兜里。之前是帶小白下來遛彎,沒想會「巧遇」陸向左,那兜里除了幾張毛票,沒大面額的。
可剛點的菜,我們好像都是挑好的點的,只想著把對面哄好了趕緊走人。不由得惆悵起來,這等下要結賬的時候,如何是好?
陸向左自然不知我心裡的曲曲彎彎,只見他慢條斯理地拿開水燙洗著餐具,燙完自個兒的,也沒問一聲,拿過我面前的開始涮起來。看得我略帶驚疑,這人啥時候變這麼講究了?以前湊桌時,吃起東西那叫狂風過境,風捲殘雲,現在倒學了老外那套矯情。
菜上齊后,我招呼一聲就開動起來,當我第三次筷子夾向面前那盤辣子雞時,對面發話了:「是不是我無論怎麼做,你都要跟我反一下?」
啊?筷子頓住,莫名其妙,不懂他在說什麼。
只見陸向左指了指那盤鋪滿紅色辣椒的辣子雞,笑道:「那時候我吃辣菜,想著有福同享吧,於是每次捎帶上你,你卻一副深惡痛絕樣。後來我把辣給戒了,也沒找著機會跟你再一塊吃東西,這麼多年後,你反而喜歡上了辣?」
有福同享?他是這麼想的?額頭有虛汗落下,他這福我消受不起啊。我偏著腦袋想了想,給了個覺得還算中肯的答覆:「人的習慣總是會變的嘛。」
陸向左聳聳肩,不置可否,唇角的笑邪氣中帶了點嘲意。正當我夾了塊脆骨準備送入口中時,他突然清幽地問:「如果當年沒跟你表白,我們的關係是否不只是鄰居?」
手上一松,脆骨掉桌底下去了。
這人怎麼這樣,懂食不言的道理嗎?害得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脆骨掉沒了,埋頭找了一圈,發現就在他腳邊,也不指望他彎腰了。俯身撿起來后見小白在旁邊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看著我手上的脆骨,它想吃?還是算了吧,別回頭噎著了又被子傑罵。
「蘇小敏,你能專心回答我問題嗎?」那頭陸向左聲線變長,語調微揚。
我輕嘆一口氣,看來是逃不過,語重心長道:「阿左啊,你那不叫表白。」
「怎麼不是表白了?」
「有誰表白是三更半夜把人從被窩裡挖出來,然後拐到黑漆漆的江口邊,伸手不見五指就不說了,那可是大寒天,江風一吹,人都在打飄,好幾十個噴嚏接連著,沒把我給凍死。」他的那聲「喜歡你」也在我的噴嚏聲與江風中淹沒了,事後我總結:他分明就是在惡整我!
那晚回去就頭昏腦漲,身體如此強壯的我也沒擋得住江寒,第二天就因發高燒倒下了。這是我蘇敏病史上的唯一敗筆!緣起於一場偽告白。
陸向左唇角的笑一點一點剝離,眸內有我不懂的冰沫子閃動,忽而什麼一閃而過。他突然湊近我,氣息吐在我臉上,在我還沒明白他用意何在時,就聽他壓低了聲音道:「小敏子,在你身後門口的位置,有個男人站那兒看了你足有五分鐘,我猜……他可能是你丈夫。」
啊?子傑?!我急急轉頭去看,沒想陸向左又靠近了一寸,唇瓣擦過他的臉,又劃過他的唇,然後,我與子傑驚異的目光對上了!火花四起!
「你好,我是許子傑。」子傑走到桌前,右手伸過桌面,低沉的嗓音里聽不出喜怒,卻有著不易察覺的冷冽。我懾縮了下,對面目光立即飄了過來,一閃而逝,陸向左直起身握手,淺笑有禮道:「陸向左。」
兩人鬆開手后,子傑就一副主人架勢指了指座位:「陸先生,坐吧。」隨後推了推我,輕聲吩咐:「你坐裡面。」我後知後覺地挪動位置,與小白擠在了一張椅子里,他落座在了我身旁,挨得極近,瞭了眼桌面的菜后,笑著問:「怎麼不多點幾個菜呢?這家菜館的幾個特色菜很不錯。」繼而揚手示意服務員拿菜單過來,大筆一揮又點了幾個菜。
整個過程,陸向左始終含著若有似無的笑,靜坐對面。我家大人也從容自若,一副見慣大場面的樣子,唯有我坐立難安。
剛才那個小小「碰撞」,我敢打包票是陸向左故意的,他就是見不得我好!問題是,目前的情況我連坦白從寬的機會都沒有,就是反應遲鈍,也嗅出了點劍拔弩張的氣味。
只聽子傑淺聲問:「陸先生是小敏的鄰居?過來這邊怎麼沒先來個電話呢?」
陸向左聞言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朝我看來:「小敏子,你沒和你先生提嗎?我昨天就跟你通電話了呀。」我直接呆愣,繼而憤怒,你丫什麼時候跟我打過電話來著?
張嘴剛想分辯,子傑已經側過頭來,目光清撩,看得我發憷。心裡問候陸向左的祖宗,真要被他給害死了。那頭還狀似漫不經心地飄話過來:「你也別怪她,可能是她一激動給忘了。再說我們好久沒見了,外人在場,怕是不好敘舊。」
去他的外人!尼瑪這裡就你陸向左一個人是外人,我和我家子傑親著呢。得,到了這地步,我也就直接忽略對面的害蟲,扒住身旁男人的胳膊,懇切要求:「子傑,我們回家吧。」
視線掃過我緊拽住他胳膊的手,轉回眸時笑看陸向左:「陸先生,不好意思,她小性子一來就是這樣,還請包涵。你慢用,我們先走一步,單我買了。」說完扶過我腰起身,朝對面點頭致意後轉身,輕邁著步子走向門邊,身後灼熱目光緊隨。
這時候我沒空理會陸向左,因為圈在腰上的手帶了重力,再重一點就成掐了。側首看他臉色,剛才的淺笑早已收起,只剩一片肅然。這種情形,我若還不知輕重,那就白活了。
從飯館裡頭出來,一路被他帶到某輛嶄新的車身前,我目眩了下,繼而手上一空,小白被他抱走了,同時塞進了一把鑰匙。他丟了一句:「你開。」就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這個車貌似很眼熟,墨藍色,越野車型,等等,越野車?前不久酒店門前的畫面閃入腦中,又比照了下車身,確實與那型號一模一樣。我低矮下身,不安地問:「你買的?」他挑了挑眉,我又確定了一次,「你真買了?」他回我:「不是你說喜歡這種型號的車嗎?」
一口噎住,真想說當時我那是睜眼說瞎話而已,他還當真了。別的女人喜歡mini,到我這就成了喜歡爺們似的越野,這太彪悍了吧!
「磨嘰什麼,趕緊上車。」
我沒動,遲疑了半晌道:「駕駛證沒帶身上。」
「沒多少路,不會有交警查的。」
「我們是有紀律的人,還是遵守下交通規則為好。」
「你到底上不上車?不開自己走回去。」
我一個箭步衝到駕駛座那邊,拉開門閃身而入,關門,一氣呵成。
十分鐘后,旁座的男人忍無可忍吼:「蘇敏,你給我下車!」我沒理,車在路面上運行,跳車危險係數太高。他默了默,改了命令:「靠邊停車!」這回我執行了,悠悠轉轉滑行了五十多米,車子終於在人行道旁停下。
他推門下車,繞過車頭到我這邊,我在他灼熱的注視下,默默爬到了另一邊。隨後就聽他坐進來冷斥:「本田越野被你開成了QQ,電瓶車都比你快,你到底有沒有駕照呢?」
「有。」我小聲辯駁,「六年前拿的,後來再沒摸過車。」不敢吐露的是,剛領駕照第一天,就把老爹的營房給撞了個洞,至此,照被沒收了,嚴令不准我再碰車。
他瞪了我一眼,換擋改變車道,速度立刻提升了上去,一溜煙就到了公寓樓下。
我悄悄看了眼他的臉色,覺得早晚也是死,還不如把心一橫,全招了。於是不等他解了安全帶下車,就拉住了他的手臂道:「那個陸向左是我小時候大院里一塊長大的鄰居,後來他出國了也沒聯繫,今天他突然冒出來,我還嚇了一跳呢。根本就沒有什麼昨天就聯繫好了一說,你別聽他胡扯,這人從小就愛欺負我。」
我自認這番說辭嚴謹又客觀,將陸向左定義為壞痞子鄰居。卻聽他涼颼颼地道:「喲,還是青梅竹馬呀,難怪見面就如此親昵了。」最後「親昵」倆字咬得特別輕,聽得我心頭狂顫,後背發毛,立即領會他是在指那個「惡作劇之吻」。
實在是天大的誤會啊!我在心中哀號,絞盡腦汁想著說辭,但我家大人已經不給我機會,直接擼開我的爪子,推門下車,留了個清涼蕭寒的背影給我。
嗚嗚聲傳來,一低頭,小白不知何時落在了座位底下,仰著脖子在向我抗議。我拍了拍它腦袋,哀聲道:「今天你和我同命,都被咱家大人給漠視了。」
這天下午,子傑鑽進書房沒出來,只在晚飯時間點了個外賣,單份的。
到了晚上,新買的毛毯放在了沙發上。他摸了摸我的頭,特溫柔地說:「不急,想好了理由再進房。」
我一口咬住毛毯,淚眼婆娑地趴在沙發椅背上,看著頎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卧房門背後。簡寧一這時候打來電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噌噌噌把我小怒火給飆升到最高,按下通話鍵就獅子吼咆哮:「你還敢給我打電話?我劈不死你丫的,你知不知道……」
卧房門開,某人出現在門后,我咆哮聲瞬間湮滅,希望之火熊熊燃燒,難道他要恩准我進房了?就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哪會真讓我當廳長。
可是,在我萬般期待的眼神下,他輕哼著說:「不要大聲喧嘩!」繼而砰的一聲,門關上了,清脆嘣響!我僵化……
等了好幾秒,那扇門紋絲不動,毫無再開的跡象。我蔫了,倒回沙發里,有氣無力地抬手對著話筒「喂」了一聲,寧一立即嚷了起來:「信號好了?你剛吃了炮仗啦,火氣那麼大的,你家男人沒幫你泄火嗎?」
聽她這調調我就來氣,可剛才雷霆之怒已被生生打斷,某大人又嚴令明申不許大聲喧嘩,放我兩個膽子也不敢再咆哮了。最終我只能恨恨地按斷電話,並且關機。短時間內不想再聽那丫的聲音了。
第二天夜幕降臨時,我心中惆悵了,今早子傑面色清寒地出門,到這時都沒回來。往日若是晚歸,也會打個電話讓我自行解決晚飯,另外囑咐照料小白,可牆上的時鐘都指向八點了,也無聲無息的。他這氣,還真是不輕啊。
終於在八點半時盼來了他,然後進門就對我蹙了蹙眉,指著沙發道:「蘇敏,有話找你談。」我心中一個咯噔,這是要開審訊大會嗎?
屁股剛貼到沙發坐墊上,就聽他冒了句話:「今天你鄰居來找我了。」我當下就跳了起來,驚駭至極:「陸向左?」他微抬了眼,輕描淡寫道,「除了他,你還有別的鄰居?」
有一個陸向左這般的鄰居夠短我十年壽命了,再來一個,我怕英年早逝。遲遲疑疑,忐忐忑忑地問:「他找你說啥了?」
「你覺得他會說什麼?」他把問題丟給了我,語氣那叫一個輕柔,眼神那叫一個迷離。然後唇角上揚的弧度,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覺透著森森寒意。我頓時腿軟,趴倒在他膝蓋上,揪住他的衣袖:「子傑,你別聽他胡謅,我跟你全招了。」
說完之後,我目不轉睛盯著他看,只見他眉毛往上揚了揚,沒作聲,但那意思擺在那了,就是讓我趕緊從實招來。我再不敢打馬虎眼,將從小到大受陸向左壓迫荼毒的事,全都老老實實地吐露了出來,不敢有半點隱瞞,生怕藏了啥,然後被陸向左歪曲事實瞎講一通,那我就有理也說不清了。
整個過程中,他始終含笑做聆聽狀,等我講述完畢后,還問了一句:「沒有了?」我搖搖頭,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連陸向左臨出國前那深更半夜的驚悚表白,都事無巨細地彙報完畢。而昨兒個白天的事情,從事發開端到事發經過,我都描述得詳盡又具體,只差情景重現了。深深表達了我的冤屈之情,也聊表了自己的坦誠。
我巴望著良好的態度,能夠獲得坦白從寬的機會,也能糾正陸向左對我的污衊。
哪知許子傑忽然邪勾起唇角,露齒一笑,潔白的牙齒閃著光晃過我的眼。繼而他微俯下身湊近我,氣息吐在我面上,輕語:「其實你的鄰居就在電話里跟我問候了兩句,倒不知他跟你的淵源竟這麼深。」
我僵化成石……
這是啥子情況?自己挖坑往裡跳,然後還很負責任地把土也給填上了?
亡羊補牢不知道會不會太晚?試一把,我結結巴巴地開口:「子……子傑,剛才我說的都在跟你開玩笑呢,你別當真。」
「哦?都是開玩笑?你的意思是昨天在於家滬菜館里你倆舊情復燃親上了?」
我真要哭了,誰跟那壞胚子舊情復燃啊,我們根本就沒舊情!連忙分辯:「那個是真的,不對,那個是純屬巧合,也不對,那個……反正我和他什麼都沒有,子傑,你一定要相信我。」越解釋越黑,我已經不敢看他的臉色了,將臉趴在他膝蓋里,做哀戚狀。
頰上微痛,他用手指在輕彈我的臉,低聲命令:「看著我!」我不敢違抗,立馬抬頭,只聽他道:「以後離你那鄰居遠一點,你跟他不是一個段數的。」雖然辱及了我的智商,但還是用力點頭。「還有,」我立即又豎起耳朵,「寫三千字的檢討書給我,什麼時候寫完什麼時候進房,不準再摻水!」話畢推開了我的爪子,起身而走。
又寫檢討書?!咦?這是要放我過關不追究了?
唉,三千字的檢討書!又要咬筆桿奮鬥了。
等時針爬過十二點,我的三千字檢討書終於完成。貼在門上探聽了好半晌,裡頭半點聲音都沒,悄悄轉開了門把,裡面只開了昏黃的床頭燈一盞,光暈下,子傑背對著門,似已入睡。捏了捏手上的紙片,我奮鬥一晚上的成果,還是塞進了兜里,等明天再交給他吧。
輕手輕腳關好門,一個轉身就見剛還躺在那的人,已經坐起了身,臉因埋在昏黃的暗影里,看不清晰,卻可感覺那灼灼目光直射而來。「檢討書呢?」
摸出兜里的紙片走過去遞上,指尖碰觸時,暖意流轉。他問:「你冷?」
我連忙搖頭,結結巴巴地稱去洗澡。實在是面對他這種冷氣壓,我底氣不足。
五分鐘后,我在熱氣騰騰里唱洗澡歌:我愛洗澡烏龜跌到,幺幺幺幺,小心跳蚤好多泡泡,幺幺幺幺……
十分鐘后,我把洗澡歌唱了第二遍,心有忐忑,因為那啥,進來匆忙,忘拿睡衣了。
二十分鐘后,悄悄關了水龍頭,側耳細聽外面動靜,結果外頭悄無聲息,我這邊心如擂鼓般怦怦直跳。
突聽門上傳來鑰匙插入聲,心中一驚,但想起洗澡前把門給反鎖上了,又鬆了口氣。
三秒過後,外面傳來了醇厚嗓音:「蘇敏,你要是打算今晚睡浴缸的話,那我就幫你把門給鎖上了啊。」這語氣外帶了柔和,這語意包含了貼心。隨即,鑰匙轉動聲清晰穿透耳膜,等等,睡浴缸?鎖門?這外面也能鎖?
「欸欸欸,子傑,別鎖,我不睡浴缸。」急匆匆地打開反鎖的插銷,拉開門就見他手拿一串鑰匙佇立在跟前,趕緊哧溜一下鑽出門再說,可別真給他強行鎖裡面了。可是……他手上的鑰匙怎麼那麼疑似那輛越野車鑰匙啊?我驚愕地指了指問,「這鑰匙?」
他勾唇一笑,將鑰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汽車鑰匙想拿給你的,不過目前……」他有意上下掃過一眼后才道,「你應該沒地方放。」
當然沒地方放了,我全身上下就裹了一條浴巾!
他明顯就是在睜眼說瞎話,三更半夜拿鑰匙給我幹嗎,再說那輛越野車在我以蝸牛速度開過後,顯然是不會再讓我碰了。我猶還不死心地問了句:「這浴室門從外面也能上鎖嗎?」
「應該能吧。」
什麼叫應該?我又被他給忽悠了!額頭一記爆栗,疼得我齜牙,訓斥聲起:「都幾點了,還不睡覺?」這話我也想問他,都幾點了,怎麼還沒睡著?跑浴室門口來堵我,還使用威脅引誘招數。
躺床上沒過幾分鐘就夢周公了,這一睡還睡沉了。到第二天清晨似感子傑拍了拍我腦袋,說了句什麼,我迷糊著應聲,繼續補眠。
醒來是被手機鈴聲給吵醒的,昏天黑地在床底下找到手機,一看上面六個未接來電,有一個是陌生號碼,其餘都來自於子傑,手一顫,手機摔地上了,鈴聲也中斷了。心涼了半截,撿起來一看,屏幕黑了,他不會以為有意關機吧,這誤會可大了。
搗弄了半天,總算開起來,趕緊撥過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清冷的聲音透過來:「怎麼還沒過來?都幾點了?」剛開機后時間顯示是下午一點,這是要我過去哪啊?我還沒發問,那頭頓了頓,冷聲問,「蘇敏,你不會還沒起床吧?」
一聽那語氣,哪敢承認,連忙道:「哪有,我正在喂小白吃東西呢。」根據以往經驗,拿小白當借口向來有效。
「我早上跟你怎麼說的?」
茫然一片,他早上說什麼了?等我不恥下問后,聽到他在對面深吸了兩口氣,隨後用冷揚的命令式語調:「蘇敏,限你十五分鐘內趕到君悅軒。」通信中斷。
十五分鐘!我骨碌起身,用最快速度梳洗和換衣服,臨出門前想到小白,又反轉回去把狗糧送到了狗屋,摸了摸小白的腦袋就衝出了門。我跑到樓底下一看時間,已過十分鐘,走運遇上了個飛車能手的哥,一路狂嘯著飛奔,終於在規定十五分鐘內趕到。
手機鈴聲響,怕又是子傑來催,抓起后就按了接通鍵,一邊小跑一邊報告:「到了,已經到了。」那頭沉默了兩秒,繼而傳來陸向左帶著笑意的聲音:「小敏子,你這是到哪呢?」
一聽他這聲,昨晚悲摧的一幕就重現,頓時就怒了,朝著話筒吼:「陸向左,你怎麼還沒去死?」說完就去按掛機鍵,今兒趕時間,沒那個空教育他!最後那秒,聽到對面如宣誓般斷言:「蘇小敏,我賭你會離婚。」打了一個冷戰,手機已經掛斷,有那麼一小瞬的茫然,低頭將陌生號碼拉入黑名單。
我要和這個衰神絕交!
走進君悅軒,迎面就見樓上一群人順著樓梯而下,我家子傑赫然在其中。轉過視線,發現小叔叔和許子揚等人也都在列,還有一些是生面孔。我迎步上前,揚了笑容喚:「小叔叔。」
眾人停駐,有人在問:「蘇執行長,這位是……」
小叔叔還沒答,子傑已經抬步到我身旁圈住我肩膀,微笑著說:「她叫蘇敏,是我老婆。」眾人恍悟而笑,我暗自竊喜,小叔叔眉色舒意,朝他看了眼后,落向我這就帶了寵溺味:「怎麼到現在才過來?還想著跟你吃頓飯呢,你倒是好,直接到席散了才到。」
我有些微窘地吐吐舌,幸而小叔叔也不介意,拍了拍我肩膀道:「要是還沒吃飯,就讓子傑再陪你吃點吧。」轉而就與旁人寒暄著往外走。
肩上一緊,許子傑在耳旁沒好氣地問:「肚子餓不餓?還要吃嗎?」
「要!」當然要!睡過了早晨,又睡過了中午,自然是錯過了早飯與午飯,能不餓嗎?
也沒挑包房,就在樓底下找了張靠窗的位置落座,察言觀色,發覺今兒我家大人的眉眼裡似有喜意,這可是極少見的。於是當下,我多吃了一碗飯,在他的微笑注目下。吃完后,心情甚是愜意,肚子也滿足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喜意從何而來。原來,許家終於要在Z市翻身了。
一方勢力的翻身,必然代表著另一方勢力的瓦解。
哪怕我懵懂不知他們那些事,也會因為事關子傑,而想要了解其中的詳情。從小叔叔那裡得知,許家的對手已經先後被檢舉揭發出一些舊事,只等法庭審判出結果。
這是好事,子傑此行來Z市為的就是這,可我卻有些惶惑不安。小叔叔在電話里問我:小敏,你做好準備了嗎?當時我心虛地假意問做什麼準備,只聞對面的嘆氣聲,終是沒有再說其他。可就是如此,我心裡也透著點涼意。
這日,子傑起得很早,西裝筆挺在身,尤為英俊帥氣。幾個月的時間,原本削短的板寸已經長長不少,添了絲邪魅。看著他前前後後準備著什麼,我在旁琢磨了好一會兒,眼見他走向門邊時,小跑過去揪住他的衣袖要求:「子傑,我能一起去嗎?」
他微蹙眉頭:「你去幹嗎?」
「沒見過,想跟你一起去見見場面。」這話說得有些心虛,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小叔叔觀摩過,可為了跟他一起去,只能當回沒見過世面的土豹子了。
不錯,今天正是法院公審的日子。
雖然子傑和許子揚已經勝券在握,去也只是走個形式,可那日被小叔叔問得心虛后,連著幾日都有些煩躁,今兒早上起來后心裡跟貓抓一樣。莫名地,就想跟著他一起過去,事後一總結,如此重要的時刻,他身旁怎能缺了我呢。
「那還不去換衣服?」
驚愕,這麼容易就過關了?本想了一籮筐的理由來勸服他,甚至做好他要堅決不同意的話,我就悄悄地跑去,找小叔叔疏通下偷著進庭。這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
法庭,自然是莊嚴肅穆的地方,我與子傑落座在了聽審席。
一聲肅靜,正式開庭。端坐好,聆聽場上審案。餘光卻時而瞟向身旁的男人,只見他氣定神閑,唇角牽著若有似無的笑。
審判近尾聲時,我無意中朝身後瞥了一眼,轉頭時愣了下,又再迴轉過去看,只看到庭審的後門從外面被輕輕掩上,剛好像看到小叔叔的身影了。這才想起,今天這個場合居然小叔叔不在,心底微微納悶。法官最後裁定一周后正式判決。
散場后,許子揚等人向我們這邊走來。走到近處,與已經站起的子傑相視而笑,兩人的神色除去意氣風發,還有著如釋重負。
出了庭,男人們走在一起談著剛才公審的事。不知是被嗆著了還是怎麼,許子揚突然猛咳起來,他身側的女人在旁扶著探問,其他人停駐下來凝目。
還沒等我疑惑起,就聽耳畔子傑低語如輕喃:「若若……」
然後,我看到那許子揚如定格了般,手背輕掩著嘴緩緩抬頭,眼睛越張越大,瞳孔卻在收縮。茫茫然轉頭去看子傑的神色,他的視線飄向了外面,滿目都是震驚與不敢置信。
下一秒,沒等我轉目,就覺身旁勁風而閃,兩道身影先後沖了出去,其中一道,是……我家子傑。記憶飄然,若若這個稱呼,我聽他只對一個人喊過,那兩個字如眷珠般滾在他唇間,含著無盡的溫柔。
目光流轉而隨,定住視線。法院大門處,衣影飄飄、婉柔靜怡,迎風而站了一名女子,如記憶中一般纖柔,她,回來了……
余淺姑娘。
終於了悟小叔叔那句問話的含義,也了悟這陣子心中莫名的惶惑不安,更了悟為何今早起來心裡貓抓般難受,原因在這裡了,我在害怕……
那時小叔叔就說過,他日許家兩兄弟功成名就時,就是余淺姑娘歸來之日。
我刻意地,逃避了、忽略了這個事實。潛藏的意識卻深知,也許就在今天,也許就在今天以後的每一天,余淺姑娘都將會回來。
腦中閃過那日與寧一的對話。寧一說我等子傑可能要等到天荒地老了,我回了她一句特別煽情的:其實能夠等到天荒地老,也是一種幸福。事後還為這句話驕傲了下,當時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喜歡這個人,無處不覺他是溫柔的,那麼再長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然而,得知他是因為余淺姑娘而被迫娶我后,我的潛意識裡,就明白這段許他天荒的單戀有了期限。
期限就是,余淺姑娘歸來的這天。
腳步沉重地跟上前,掩在子傑的身後偷偷注目,只見她眉宇輕皺著,似有萬般輕愁。側轉而看,子傑的目光自始至終沒離開半寸,他的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炙痛,還有脆弱。這些名詞很陌生,卻在此刻,在他身上詮釋。
眼睛開始發酸,趕緊垂眸,將思緒放空抽離開來,不去看、不去聽,固守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內。等耳旁傳來喚聲,我才茫然抬頭,發現原地就只剩了我和子傑。
他往法院門外走了兩步,見我沒跟上,回頭注目:「還不走?」我立即小跑上前,悄悄觀察他的神色,貌似恢復了以往的清冷肅面,只是眼底又好像藏了什麼。
正要去拉車門,他突然開口:「你來開吧。」說完走到我身邊,把鑰匙塞給了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心中納悶,他不介意我開車如蝸牛了?上回還把我損得面目全非呢。我嘀咕著啟動了車子,緩緩而行,朝他瞥了一眼,不覺有異樣,沉目定在窗外,低眼間恍然大悟。
他垂在兩側的手,在輕顫著……
原來平靜都是表面,他的心上掀起了狂潮,以至於抑不住激動地顫抖。他向來有多面,對外敵、對兄弟、對我、對余淺姑娘,好比一張張不同的面具,他在重見余淺時,竟是情不自已。不知此刻我臉上正掛著什麼面具?苦澀、驚慌、不安?
咂吧了下嘴,淡而無味里溢出了苦,也覺摸出了點悲情味。
「看路。」他頭也沒轉地冷聲提醒。
立即收回視線,原來前方百米處有個紅綠燈路口,不過以我的龜速爬到那裡還要一時半會兒,不必太過緊張。等車子緩緩停靠到公寓樓下時,車還沒停穩,他就身形利落地跳下了車。要在平時我定要吹個口哨贊聲酷,今天卻看著那蕭瑟的背影,心戚戚然也。
回到公寓后,似乎一切如常,他在書房忙著什麼,空了就去逗逗小白,我窩在沙發里發獃。這就是不同之處了,往日里他鮮少白天在家,我獨自偷著樂,晚上他回來了,我就圍著他團團轉,被他訓了也在旁傻樂。到底還是因為什麼而改變了,也不再如常了。
半夜裡,又一次發現他站在陽台上抽煙。從前後兩次吸煙的現象來分析,他應該是在焦慮的時候會吸,也就是說余淺姑娘回來,他的情緒很不穩定。
前一次我悄悄看著他落寞的身影,心疼之餘還會做夢,想守著這個人到天荒地老,反正只要待在他身邊我就快樂。可這一次,心疼依然會,但不曉得約周公如何續夢。想了想,既然周公那裡不好說話,就直接跟他面談吧。
是刀子,總得往心窩裡捅一次,才知道疼;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長痛不如短痛。許多道理在嘴邊信口拈來,可真執行起來,卻委實困難。糾結了好半晌,那邊憂鬱的男人已經點到第五根煙了,才終於鼓足了勇氣,準備去挽救可憐的陽台。
二手煙,危害生命!呃,陽台好像沒生命,這個理由找的有點弱。
推開玻璃移門,他聞聲回頭,小眼神深瞅著我,看得我有些心猿意馬。默了兩秒他問:「怎麼醒了?」我裝睡眼惺忪狀打著哈欠,然後挺文藝范地來了一句:「孤枕難眠。」
一聲輕嗤后,許子傑道:「先睡吧,我站這兒去去煙味就進來。」
我用力嗅了嗅,煙草味極淡,與他的清冽氣息融合在一起,很好聞。上前托住了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輕聲喚:「子傑。」他低了眉眼看我,輕嗯了聲。
「那天在酒店,我偷聽了你和小叔叔、小嬸嬸的對話。」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以事情的起源為開場白,從他毫無驚異的神色中可知,他確實早已知曉。開口之後,話也講得順溜了,「事後我去找小叔叔,質問他原因,求他把余淺姑娘放回來,他告訴我說你們成功之時,就是她歸來之日。小叔叔果然守信,今兒余淺姑娘就回來了。」
卻聽冷哼聲起,他斂去了剛才的柔和,神色肅冷:「你的小叔叔根本就沒放人,是若若自己逃出來的。」我怔住,余淺姑娘是逃出來的?這主動放人和逃出來,意義就差遠了,直覺分辯:「可是小叔叔說……」
「蘇暮年說蘇暮年說,能不能不提你小叔叔?」他粗聲打斷我,眼底斂藏了風暴,「蘇敏,進屋去,讓我安靜會兒。」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氣,就像是川劇戲里的變臉,前一刻似還有溫情在,這一刻只剩冷麵寒霜。
我鬆開了扶著他的手,咬了咬牙低頭:「對不起!余淺姑娘這事,我代小叔叔向你們道歉。」這聲對不起積欠已久,沒機會對余淺姑娘說,對他傳達也是一樣的。
可他似被瞬間點燃了般,揚起眉怒聲反問:「道歉?若若母女整整被軟禁了七個月之久,你以為一聲對不起就能彌補?你的小叔叔做每件事都滴水不漏,卻能讓她一個婦孺還帶著嬰孩從掌心逃出,回去問問他,究竟安的是什麼心?嗯?」
我不懂,他的意思是小叔叔故意放余淺姑娘逃出來的?他見我一臉懵懂,轉而諷笑了下道:「是了,蘇暮年一向疼你如寶,又怎會將那些齷齪事告訴你呢。」齷齪倆字太過刺耳,我忍不住大聲反駁:「不是這樣的,小叔叔絕不是那種人。」
這回他也不叱責我了,直接推開我的手,往室內走。
我緊追兩步低喊:「等等!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他頓住腳步沒回頭,背影肅冷至極,盯著他的後腦勺,驀然而問,「你和我結婚,是因為……余淺姑娘嗎?」還是問出來了,積壓心底已久的問題,如亮晃晃的白刀,赫然伸在眼前,那光,炙痛了我的眼。
只見他猛然轉身,陰暗中面如羅剎,目光陰厲地瞪著我。
我心中發毛,腳後跟縮了小半步,肩背靠在了玻璃移門上,涼意透過睡衣傳遞到肌膚,加上陽台上的窗戶洞開著,絲絲寒風吹進,令我從頭涼到腳。
如此這般凌厲的眼神,若在平時我早已龜縮了起來,可這刻卻倔強地回視,想求個答案。
對峙好一會兒,他不帶一絲情緒地說:「如果,我說是呢?」
慘然而笑,這個答案不是早已通透了嗎?怎麼還會覺得壓抑到窒息?哦,原來是我屏息等他答案太久,忘記呼吸了。喟嘆聲中,我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那麼,指揮官大人,我們離婚吧。」即使再輕,靜謐的深夜,都能清晰傳達進對方耳內。
既然結婚緣由於我,那麼離婚也由我提起吧。可心控制不住怦怦直跳,屏住呼吸等候著判決!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吐槽:蘇敏,承認吧,你根本就是以退為進來置之死地而後生。
微茫的希冀堵在心口,只聽他冷靜平和地問:「你考慮好了?」全無剛才半分厲色,語氣卻是越見蕭寒。乒乓!心碎聲……他沒有駁回,他問我考慮好了嗎,是否只要點頭,一切就成了定局?
這個頭,我點不下去。我避開他視線丟下一句:「好睏,我先睡了。」匆匆跑回床邊鑽進被窩,被子一蒙到底,做回鴕鳥。
過了好一會兒,身旁的位置才有動靜,拽住被子的手鬆了些,可是他沒有掀開被子。等過半晌,我悄悄探出了頭,黯然,他和衣側躺,留了個疏離的身背,將整條被子都讓給了我,是已經不想與我再有分毫碰觸了嗎?
鴕鳥的頭又縮回了被中,心嘆:眼不見為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