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風起萍末
層林盡染處隱著一方亭子,亭外一條毛髮鋥亮的大黃狗,樹下陰涼處酣睡。
亭中有二人,總角年紀,一人一身華貴出身不凡,此刻於亭中攏火烤魚,少年滿臉碳痕掩了本來面目,僅可見目光灼灼。
眼下時不時的翻弄一下魚身,偶爾撒下些懷中取出的不知名調料,火光噼啪聲中有隱約香氣氤氳開來,魚身金黃香氣四溢,聞之亦會食指大動。邊上散放著三五壇酒,一壇已經開了封泥,被那烤魚的少年時不時的啜飲一口。
另一人少年僧人打扮,著一身漿洗的有些素白的僧衣,泛青的光頭,長得眉清目秀恬靜淡然,一雙眼睛尤其清澈,如溪澗淺談一眼可見,又隱約深沉,嘴角沁著一彎弧度,似笑非笑,面目柔和讓人見之可喜。
那小僧本來正於烤魚少年閑敘,纖細的手指間轉動著一串似玉非玉卻泛著金屬光澤的珠串,不明材質卻也一眼識得絕非凡品。
忽然那小僧手指一僵頓心聲警惕,回首向小鎮觀望,只是那烤魚少年不查,少年僧人微垂的眼睛剎那翕合間變了顏色,深色的瞳孔變成了赤紅色,邊緣亦隱隱泛金,彼時天色漸暗,一雙瞳孔卻熠熠生輝十分醒目。
那少年僧人隨即側身而起,立在廊座上,雙手負后腰背筆直,極目遠眺,整個人的氣質在剎那變換,似乎換了一人,頃刻間讓人感覺小和尚還是小和尚,皮囊依舊,可是內里卻換了一人,神態有些蕭瑟,不負平日里的恬靜溫和。
「哎!」小僧目光複雜,眉宇糾結一片陰翳,發出一聲嘆息,惆悵又有些滄桑。
那烤魚少年專心致志,本沒察覺小僧人的異像,不覺有異,問聲頭也不抬的笑嗎道「疾風知勁草,烈火煉真金。不經寒霜苦,安能香襲人?鋒自磨礪出,玉乃雕琢成。等一等,方才知味,智襄小和尚你要有耐心撒。」
那小僧問聲轉身跌坐於旁,一雙眸子已恢復如常,氣質亦然,此刻眉目舒展,面若春風,一隻手輕輕攆動念珠,一隻手擷了擷嘴角,微笑道「啊彌陀佛,魚可熟了?」
懸空寺後山有座屬峰名曰了了峰,山勢低矮,植物稀少,偶有幾棵松柏星羅棋布的紮根在亂石之中,景色貧瘠,實在是乏陳可述,而且位置偏僻,距離主峰須彌山相去甚遠,漸漸成了人跡罕至之地。
山頂地勢稍緩之處錯落著茅舍三兩間,中間空地上有一片規模不大的池塘,裡面罕見的搖曳著七八棵蓮花,大多花瓣舒展,其中有一棵骨朵碩大,呈現待放之姿,偶有蜻蜓小蝶懸停其上,應了那句古詩,小荷才漏出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頗有些生趣。
池邊一棵菩提古樹,高數十丈,枝葉繁密,樹蔭覆蓋了山頂平地的大部分空間,僅在小池上方空了一片,彷彿那菩提樹故意避讓,好使天光滋潤滿池蓮花。
樹下盤坐著一個年老瘦小的和尚,尋常老僧的面相,許是年歲日久,臉頰上皺紋密布溝壑深深,頗為引人注目的是那兩綹潔白的壽眉,長約尺許,垂在臉頰邊,老和尚眼窩深陷,雙眼緊閉,身前擺放著一方棋盤,上面已經落子頗多。
老和尚思忖了些時間,方才緩慢的伸手布下一顆白子。「那孩子又來了。」老僧緩緩開口。
說也奇怪,對面明明沒有棋手,那黑子卻憑空從棋罐掠起,落在棋秤上。
「我看見了。」不見其人卻聞其聲。「唉~」
「阿彌陀佛。」
僅此兩句,對弈的二人便再沒了交流,棋局依舊,落子無聲。
……
大荒,摩天崖議事堂火光明滅,堂中端坐寥寥數人,居中上首之人頭戴斗笠,漁人打扮,一張面孔隱藏在一片陰翳之下,此時正蜷著一條光腿放於座上,側耳聆聽狀,卻時不時的扣撓兩下腳丫子,偶爾又拿扣過腳丫子的絨毛大手在鼻口處細嗅一番,實在是不修邊幅粗鄙不堪。
其下首所坐幾位男女老少均有,除了偶爾微微側首答上兩句,大部分時間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
「話說,俺那妹子和小森羅到哪兒去了?」摳腳的那位終於停了小動作,撈起酒壺墩墩墩的灌了一口,酒水四溢,濡濕了好大一片髯須。
「稟宗主,雲長老和森副宗主一日前傳信已抵達懸空寺地界。」
應聲的白犀是一位劍客打扮的俊秀少年人面孔,座位在左手靠前位次,「而且雲長老於佛腳鎮與嵐山壓境一戰,雲長老三息即勝。」
「哈哈哈!不愧是咱妹子,有長進!漲臉,漲臉!當浮一大白!可惜這般熱鬧卻未曾在場,憾事,憾事!」」摩羅撫須甚慰,笑聲如鍾,聲震屋宇,當然少不了又是一頓鯨吞豪飲。
「宗主…」赤練款款起身正欲開口。
就見摩羅一抹須上殘酒,嚯的起身拎起腳邊的包裹就朝外走去。
「走了,不能讓那群禿子把俺妹子欺負了去!」
聲音未落,人已經消失於門外。
只余堂下眾人面面相覷。
早先便聽聞這位行蹤飄忽的宗主性格乖張,果真,果真風采異於常人。這甩手掌柜當的真的是…呃…洒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