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迴路
()並沒有圍牆阻隔的水榭看著是一種誰都可以進入的開放式,但事實上,馬車才往水榭那邊兒靠近了一些,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下人便過來阻攔:「前方是袁大人的地盤,閑雜人等,莫要靠近」
下人明顯是會武功的,銳利的視線直盯著車簾,彷彿可以透過那竹條之間的空隙看到車內人的模樣。
不能靠近,不能靠近好啊這就可以趕緊回去了
阿飛回頭,也看著竹簾,道:「小姐,咱們是不是……」
「回去。」女孩子清凌凌的聲音彷彿山間的泉水叮咚流過玉石,透徹乾淨,脆生生的,有一股子清淡無塵的味道。
阿飛得了這句話,高興地跟車夫說:「調頭,調頭,往回走」
車子慢慢地轉向,阿飛在前頭牽著馬,馬兒有些不肯走地呼哧了兩聲,還是拗不過人力,轉了方向,這時候,竹帘子捲起,一雙明亮的眼睛向著水榭的方向看了一眼,藍天碧水之間,白紗拂動,坐在那個錦衣華服之人身邊的那個身影,分明就是……
顧菲菲從來不跟楚辰暉談及屬於顧菲菲的生活是怎樣的,她的一切似乎都在一種虛假的謊言之中,仙女,仙界,仙門,她用絢麗的語言來描繪的生活是那麼讓人嚮往,恩怨情仇,一切都像是真實的。
這種隱瞞,她認為是有必要的,自己都不明白穿越的緣故,隨便給別人說了,那人可信還好,若是不可信,指不定以後會根據這個給自己作套。
對楚辰暉的信任有幾分呢?
在保證自己的情況下,顧菲菲還是很信任楚辰暉的,不管怎麼說,那個莫名的認主契約加強了兩人之間的聯繫,信任成了必然的。
只是,楚辰暉對自己的信任有多少呢?
他今兒出去的時候明明說是去找蕭讓的,結果卻坐在了袁大人的賓客席上,這樣,不算是欺騙嗎?但這樣的小事,有必要欺騙嗎?她明明從來不過問他的事情的,但是為什麼發覺自己被欺騙了,竟然心底里很難受呢?
對他的信任超過了他對自己的,付出的得不到足夠的回報,所以,才會難受她可是最愛佔小便宜的人了,怎麼能夠讓別人得的好處多過自己呢?
竹帘子放下,馬車已經徹底調了頭,慢慢往回走了。
水榭中,楚辰暉隱約覺出一道熟悉的視線來,抬頭望去,正看到一輛馬車調頭,馬車很普通,他看了一眼,沒發現不對便垂下眼眸,視線落在茶盞的金邊兒上。
茶盞上描繪著的繁花一朵緊挨著一朵,錦簇無隙,不管什麼顏色,邊緣的金線構成分割而聯繫的脈絡,清晰著界限,模糊著種類,真正的花有幾種是勾著金邊兒的呢?看得久了,不見了花形,金線熠熠,交織成細密的網,等待著捕獲。
袁大人主動找上自己,還真是不好拒絕吶
今早他出門的確是去找蕭讓的,跟著兩個隨從來到了一戶農莊,蕭讓這幾年過得還是不錯,從楚王府走了之後,先是開了一個鋪子,後來又被人請去管理農莊,這期間還娶了妻生了子,妻子也曾是楚王府中的家生子,名字好像叫做曼柔,圓圓的臉龐,人挺穩重的樣子。
見到楚辰暉,蕭讓一時間有些不敢認,當年的孩童模樣清冷,一張面癱臉擺明了生人勿近,卻有一種因為拒絕顯得可愛彆扭的感覺,而現在的少年同樣冷漠,眼睛里卻少了色彩,隱隱透著鋒利,是那種靠近便會被割傷的鋒利。
「小、小王爺」
從楚辰暉身邊需要人服侍,蕭讓便來到了他身邊,兩人相處的日子著實不短,不可能因為幾年的時光便完全不認得曾經的主子,蕭讓的語氣有些激動,把人讓進來,兩個隨從很有分寸,沒有跟著進房間,只留兩人說話。
蕭讓的妻子過來上了一杯茶,蕭讓連忙介紹道:「這是我妻子曼柔,她也是府中的家生子,那一年僥倖逃脫到了她伯父家,後來……你下去小王爺……」
「不要叫我『小王爺』了,楚王府都沒了,我還算什麼小王爺。」
曾經面對楚王府的變動,年幼的心裡不管是不關心還是淡漠,總覺得無所謂的樣子,他從來不覺得當王爺有什麼好,也不覺得當王爺的還會犯什麼大錯,自己的父王是那樣謹小慎微的一個人,防微杜漸到了不跟任何官員有來往的程度,怎麼可能會犯錯?
結果,楚王府就那樣沒了,突然而然,讓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沒了就沒了唄,沒了楚王府,自己反而更自在,沒有那些規矩壓著,一時間的茫然還未及體會到便被顧菲菲給攪合了個七零八落,再不成個寂寞。
直到……再次見到榮王爺,彷彿見到一個夢,他是想過要找尋父王的,卻不想,這人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以至於他震驚過後不知如何反應。
等到榮王爺認了自己這個兒子,他想到以後又要過那種被看管起來的小王爺生活,其實還是有幾分懷念的,也有些惋惜以後不能再那麼自在,卻又覺得安全,至少不用面對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姚麗娘那樣的人把自己當做貨物,綁來綁去。
還沒等他想好以後怎樣,到了南明國,見到了那個小王爺,便如同一盆冷水潑在頭上,驚醒美夢的同時也讓他立刻清醒,不對,這一切都不對,明明自己才是小王爺的
有種被別人搶走一切的憤怒,但這憤怒只是一剎那,持續更久的是揮也揮不散的迷霧,為什麼……會這樣呢?
昌國的楚王是怎樣搖身一變成了南明國的榮王爺?
就算不看自己嫡子的身份,作為父親,不是通常都更疼愛幼子的嗎?
記憶里飛速劃過的畫面是母妃痛失幼子時候的悲痛欲絕,以至癲狂。而父王則是淡漠的看著那小小的嬰兒屍體,道:「葬了」
一直用尊敬和崇拜的目光仰望父王的他當時不曾注意的細節這會兒都浮現上來,讓人疑惑不解,「也許只是強忍悲痛」的理由並不能夠解釋那樣的淡漠。
也許,他並不把自己當做楚王,以至於楚王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親近。就好像,自己從來只是楚王府的小王爺,沒有了楚王府,他也不再是小王爺。
失去的到底有多珍貴,只有失去了才會懂得。
不過還好,他並不覺得傷痛,一個王府,又算得了什麼呢?
知道了更多,眼界拓寬了之後,他看到更遠了,對失去的身份也不那麼在意了,在南明國每每見到那個小王爺時候的委屈憤懣彷彿被洗去了一般,心頭明凈。
所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是淡然的,沒有起伏的單純陳述。
蕭讓聽了,愣了一下,這一句話,他似乎聽出了很多東西,然而又說不上來都有什麼,訥訥道:「小、少爺,這幾年你過得怎樣?」
時間能夠改變很多東西,曾經身為下人的蕭讓以做王府管家為目標,現在身為良民的蕭讓吃穿不愁,錢財不缺,妻賢子稚,曾經的舊主人出現在面前,他仍然能夠恭敬地對待,是他的不忘舊,是他的本分,但是其他……
「我想要做一些事情,想要讓你來幫我。」楚辰暉說得理所當然,他從沒想過對方會拒絕,於是,在蕭讓直截了當的拒絕之後,他一時愣住了,問:「為什麼?」
蕭讓笑了笑,說:「少爺的脾氣還是這麼直接,我現在的生活很好,妻子兒子,都離不開我,所以我不想跟著少爺去奔波,如果少爺還念著我往日盡心的情分上,就允了我的要求少爺是做大事的人,我是個沒本事的,幫不了少爺,少爺還是另找能人」
楚辰暉皺著眉,很苦惱的樣子,卻沒有生氣,對於直白的實話他很寬容,聽到那最後一句奉承,卻忍不住皺眉,若是以前,蕭讓絕不會這樣說的,他還是變了啊
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出了岔子,楚辰暉在走出蕭讓家的時候心情有些不好,失望多少有些,卻也不是很多,有生死符這種控制人的手段在,他總有辦法找到人幫忙,並非離了蕭讓不可的。
才出了門,便見到了袁正譽,這位面若美玉的大人一身華服站在農家小院的門口,實在是太惹眼了一些,大姑娘小媳婦都在偷看,他卻笑得一派澹冶。
「小王爺,故友重逢,可小酌否?」
楚辰暉皺眉,明明楚王府已經沒有了,這人怎麼還叫自己小王爺呢?
「我叫楚辰暉」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明白這個名字,「小王爺」那個稱呼,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楚辰暉,楚少爺么?」袁大人笑容溫和,透著瞭然,改了稱呼道,「楚少爺,酒席早已備好,請」
分明是不容拒絕的楚辰暉這般想著,沉吟了一下,跟著來了。手眼通天的袁大人親自邀請,已經是很給面子,他還要在瑞京停留,犯不上得罪這種地頭蛇,更何況,這人也是無利不起早的,找自己必然有事,正好,自己也有事情要向他詢問。
此刻,茶水已經品過,歌舞也已聽過,該談正事了
正想到這裡,就聽得袁大人含笑問:「不知楚少爺對九曜堂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