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僥倖
()富貴居不做早點生意,早上的開門時間一般是巳時左右,夏天的這個時間段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街面上也開始有了閑逛的人。
這天一開門,富貴居的夥計便看到了門口停著一輛輕紗小轎,這樣的轎子一般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外出才乘坐的,薄薄的輕紗,要透不透的,方便了裡面的小姐向外張望,卻也讓外面的人看不清裡面的模樣。
抬轎子的四個人孔武有力,一色的短褂灰褲,扎著青布腰帶,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儘是肌肉,一臉兇悍之氣,閑人退避。
轎子不稀奇,這等凶漢也不稀奇,瑞京這種地面,誰家都會養上幾個護院,比這四人模樣更加凶蠻的也不是沒有,但是這樣一輛軟軟的轎子配著那樣硬邦邦的漢子,往門口一堵,還真是有一種對比鮮明的視覺衝擊感,讓夥計愣了一下。
「您來得早啊,我們這才剛開門吶小姐,上請?」夥計攢出職業微笑來,上前試探性詢問,卻把目光投向轎子旁邊極為不起眼的小廝身上。
「不了,我們小姐是來找人的,聽說華陽山莊的莊主在這裡,特來拜會,還望通稟。」小廝嗓音沙啞,咬字清晰,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一股趾高氣昂的架勢,話語間的做派如大戶人家拜訪一般,但是,哪個訪客會來酒堵門的?
富貴居不是客棧,但富貴居確實也有住宿用的房間,是為一些大人物準備的,能夠指名道姓來這裡找人,顯然也不是一般的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夥計的笑容微僵,見這輛轎子確實沒有讓路的意思,也不好三請四催地得罪了貴客,忙應了,腿腳麻利地去尋人。大堂里的其他夥計紛紛避讓,這等事情若是湊不好是要弄出亂子的,還是避開的好。
不知什麼時候,大街上開始有了一些看熱鬧的人,遠遠圍了一圈兒,對著富貴居的大門指指點點,曾幾何時,這個待遇還是屬於旁邊的九曜堂的。
四個大漢抱肩而立,完全沒有被流言碎語影響的鎮定,抬一輛輕飄飄的小轎,在富貴居門口擺擺木然的姿勢,每人便可以得到十兩金子,這錢不要太好賺啊
轎中的小姑娘約莫十歲左右,大約是被看得不耐煩了,撩起輕紗一角,往外張了一眼,水汪汪的眼眸波光流轉之間華彩瀲灧,嘴角一抹微笑新鮮純真,隱約還有一絲魅人的風情悄悄流淌。
竊竊私語聲靜了一靜,見到帘子落下,轎中人並不是要追究的樣子,喁喁之聲驟然猛增了十個分貝,談話聲已經可聞。
「小姐,咱們是不是先進去?」
站在小轎旁邊的阿飛拉了一下衣擺,略有不安,悄聲說著。
「不著急,主人不來迎,客人先進門,可是很失禮的,為了不讓主人家失禮,咱們還是多等一會兒比較好,放心,等不了多久的。」
話音剛落地,富貴居內就有人出來迎接,帶著溫和笑意的南陽無論何時何地,看起來都如世家公子一般風度翩翩,行止有度。
「『顧』小姐來得好早,我家主子有請。」
「不忙。」顧菲菲沒有出轎的意思,淡淡說了一句,「喚趙成來迎我」
「趙成?」南陽彷彿想了一下才想起此人是誰,微笑道,「趙成並不住在這裡,小姐若是要等他,可是要等好一會兒了,不如先進去,宴席已經準備好,還請小姐賞光。」
這麼會兒工夫就準備好宴席了?
顧菲菲不信,但是對方的話已經給足了面子,窮究一個趙成並不是她的本意……於是,「阿飛。」輕喚一聲,站在一旁的阿飛撩起紗簾,顧菲菲緩步走出,俯仰之間,神色漠然,清淡的眉眼中蘊著與世隔絕的冷意。
「這位,便是顧小姐了?」打量著眼前十歲的小姑娘,南陽臉上的笑容一度被詫異所取代,顧菲菲,他知道的,見過的,認識的那個畫中少女可謂是風華絕代,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空靈絕美,一見難忘。
而眼前的小姑娘,容貌美麗,卻也只是凡夫俗子的美,偏偏,那眉宇間蘊藏的不符合年齡的淡漠像極了那個即便笑靨如花卻也神色冰冷的畫中少女顧菲菲。
這兩人,終究是同一人嗎?
她是怎樣從畫中出來的?
又是怎樣得了如今一副模樣?年齡,身材,相貌,無一處相像,若說可憑依相認之處,怕也只有那神色了。
正想著,小姑娘唇角上揚,微微的笑意隨風蕩漾,剎那間明亮的星眸之中彷彿包含了無盡黑夜的璀璨之光,動人心魄。
「南陽,你主子沒事跑來這裡來做什麼,難道是要為九曜堂報仇嗎?我覺得,這件事你們絕對占不到好處的,你說是不是?」
顧菲菲的一隻手搭在阿飛的手背上,十四歲的阿飛這段時間營養太好,個子蹭蹭蹭拔高,比顧菲菲高出不少,他此時必須要微微弓身才能夠保證兩人的視線齊平,保證這個服侍的姿勢完美無缺。
虛扶著阿飛的那隻手伸出,南陽愣了一下,看到阿飛的示意,略覺好笑,這樣子的架勢……笑著,伸手去扶,眼前不會武功的小姑娘顯然不能夠讓他產生足夠的警惕,於是……
拉著他的手湊到身前的小姑娘仰面一笑,狡黠靈慧的眼驀然奪走了南陽所有的注意力,讓他微微驚艷,短暫的失神間,抬起的小手飛快地拍在他脖頸處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涼冰冰的觸感讓南陽驟驚,迅速退避,毫無阻攔。
「生死符的滋味,好受嗎?」
陣陣麻癢瀰漫開來,又如針刺般的疼痛,一下一下,如同萬蟻噬咬一般,想要抓撓,可又怕那是什麼了不得的毒,不敢輕易動手,就在同時,感覺體內的蠱蟲蠕動,一點點在往心口的位置鑽。
在體內養蠱風險極大,若是讓蠱蟲鑽入心口,鑽入腦中,便是玩火自殘。
南陽急退幾步,跌坐在身後的圓凳上,運功逼毒,在他看來,這種名為「生死符」的暗器定然是淬過毒的,至於為什麼感覺不到,可能是牛毛針那樣細小的東西,刺入後會隨血液流動,所以毒發才會如此迅速。
見過中了生死符的那人是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阿飛對此暗器早就心存畏懼,見到顧菲菲一招得手,露出得意笑容,他在心中嘆息,不忍看南陽那張俊秀的容顏變得猙獰恐怖,移開了視線。
「這生死符我可是不常用,你能夠體會到實在是福氣,這樣也好,你們有人質在手,我也有人質在手,只看你的主子肯不肯為了你放楚辰暉一馬了。」
顧菲菲掃了阿飛一眼,又瞟了一眼圓凳,阿飛了悟,立刻搬來了凳子,顧菲菲優哉游哉地坐下,就坐在南陽的對面,背對著大門,仍然是堵門的架勢。
門外站著的四個壯漢和一輛小轎,把富貴居的大門堵了大半,外面的人圍了不少,都在從兩邊的縫隙觀看,可惜裡面的情況如何,他們還真是看不太明白。
對普通人來說,江湖中的事情就彷彿是霧裡看花,始終隔著一層,看不太分明,就如同那暗器,那內力傷人,沒有了電視電影上的特效炫彩,誰能夠看得明白是怎麼回事呢?頂多看個熱鬧,比如一個看著弱小的一腳踢走了山一樣笨重的大漢,又比如,那個世家小姐模樣的小姑娘笑著拍了一下那個男子,那個男子便滿頭冒汗,跌坐凳上。
生死符,嚴格來說並不是淬毒的暗器,而是利用其上附著的內力傷人,所以,南陽的逼毒並沒有效果,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無法忍耐那種奇癢,不到一頓飯工夫,苦苦煎熬不得其果的南陽已經把唇角都咬破,點滴鮮血順著下頜滴落,笑容不再,雙目駭人。
「你這是什麼毒?」
南陽在自己的胸口點了幾下,先封住了趁火打劫的蠱蟲,越是害人的東西越是容易自害,在這種情況下蠱蟲的異動如同火上澆油,愈發讓他不好過起來。
四上,這樣的高度看著下面的情況並不分明,楚辰暉卻笑了,生死符,沒想到顧菲菲現在的殼子還能夠用出生死符。
【死了沒有,沒死吭聲,我都來救你了,你怎麼還不出現,韋華陽那傢伙是不是不在啊?餓死了,我早飯還沒吃吶】
小姑娘噙著一抹淺淡如風的笑容,伸出食指搖晃了兩下,說:「沒有毒哦,生死符,可不是毒,卻比毒還能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辰暉對其一心兩用表示讚歎,轉過頭來對身邊的韋華陽說:「還要再看下去嗎?南陽應該忍不住想要凄慘嚎叫了,也許,自殺還來得及?不下去嗎?我餓了。」
韋華陽回過頭來,無時無刻不掛在臉上的完美笑容略有收斂,目光冰冷:「這一回,暫且放過你。讓顧菲菲給他解藥」
解開了楚辰暉的穴道,楚辰暉的四肢僵硬,活動了兩下,冷哧一聲:「韋華陽,你最好不要再打仙畫的主意」
說完,從上躍下,腿上的傷在他落地的時候產生了妨礙,險些摔倒,沒掌握好平衡的身姿踉蹌一下,走到顧菲菲的身邊,淡定地說:「我們走」
顧菲菲點頭,起身,兩人誰也沒有管還在地上翻滾的南陽如何,灰頭土臉的南陽早已沒有了風度,點滴鮮血灑落地上,他已經把嘴唇咬爛了。
「等等,解藥」韋華陽學著楚辰暉的做法從上跳下,那樣的高度對一個坡腳的來說更加落地不穩,讓他狼狽少許。
「你答應給解藥了嗎?」顧菲菲頓下腳步,側頭問楚辰暉。
楚辰暉不屑回首,余光中暗含嘲諷:「白痴,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
韋華陽握緊拳頭,雙目睜大,黑眸中溫度增高,憤怒的火焰熠熠燃燒,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不可遏制的怒氣讓他如同欲擇人而噬的猛獸凶禽,殺意蓬勃。
「似乎,按照江湖規矩,這種時候我應該是給他一顆解藥的。」走了兩步,楚辰暉停下來,看著顧菲菲,表情微有苦惱,「規矩什麼的,太討厭了,我想要不按照規矩做,你說好不好?」
顧菲菲偏頭,好像在猶豫,瞟了一眼韋華陽,一笑:「給,這是解藥,不過,是一年份的,下一年有沒有,就看你們會不會來找麻煩了,目前我們的要求很簡單,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哪一天過了界,也許,韋華陽,就該你嘗一嘗生死符的滋味了。」
接住了直線飛來的藥丸,韋華陽別無選擇地給南陽喂下,面沉似水,這般明目張胆的威脅……沉默不語,便是利刃加身也笑容自若的南陽竟然被生死符逼到這種狼狽不堪的程度,他也許應該慎重考慮一下奪取仙畫的方式了。
蓬髮的怒氣陡然收斂起來,連同那殺意也消失得乾乾淨淨,這般的拿得起放得下忍得住的韋華陽,倒是真的讓楚辰暉產生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忌憚,若非顧菲菲還能夠用生死符,此時困局,當如何解脫?若是她知道只需要那麼簡單的一個「願意」便可以更換主人,是會高興,還是同樣的抵觸?
種種思緒只在腦中轉了一個圈兒,還不是時候。輕聲嘆息,跟顧菲菲一同離開。
阿飛回頭看了一眼南陽,目光中的同情毫不掩飾,衣著光鮮算什麼,小姐就是有那種本事,能夠把草根一般低賤的捧出華彩,也能夠把衣冠儼然的打落塵埃。
「沒事?」韋華陽輕聲問著南陽,卻沒有上前攙扶。
南陽深呼吸了一口氣,呼吸間滿是血腥的味道,再度笑起來,笑容卻有些苦澀:「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暗器,完全無法防備,甚至,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用的是什麼暗器。」
水結成的冰,一入體又是無形無色彷彿歸於虛無的水,怎麼能夠察覺得到呢?除非發作起來,否則,便只能夠容它蟄伏,甚至都不知道它的藏身之處在哪裡。
「這麼厲害?」韋華陽皺眉,這樣的暗器實在是出乎想象了。
「嗯。」南陽點頭,站起來,仔細地整理衣服上的褶皺,用手指一次次撫平,低著頭,靜默了一會兒,再抬頭,已經是滿眼的愧疚和感激,「都怪我,若是我再留意一些就不會……多謝主子相救,還請主子責罰」
跪地請罰,心甘情願,主子算計了那麼久的事情,竟然因為自己給……內疚之情難以紓解,南陽的感恩是真的,但同樣不可否認的還有對生死符的心生恐懼,對解藥的奢求,一年份的啊
「若不是你,也許那生死符就中在我的身上了。」韋華陽扶起南陽,很明白這其中的取捨如何,就算抓住了楚辰暉,抓住了顧菲菲,若是他們拼得一死也不「願意」,他也無計可施,現在,放了他們,用別人來施壓,也許效果更好
目光微閃,精於算計的韋華陽很快有了新的打算,又露出了內里狡猾如狐卻表象溫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