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嚇瘋
這裡是山上,山上樹木蔥鬱,鳥語花香,關鍵沒有車水馬龍、高樓大廈,我坐在一片斜坡軟草上,瞪著眼睛,瞪得大大的,頭頂上一陣陣發癢,頭髮好多天沒有洗了,起了一層油脂,油脂又被風吹乾,頭髮就枯燥打結了,我的頭髮直到腰際,以前它很美,柔順絲滑,令人羨慕,而今……不說也罷。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周圍只有某些鳥的叫聲,很安靜,安靜地令我十分睏倦,可是我不敢睡,因為我一睡就會做惡夢,我瞪著眼就是防止眼皮打架。突然,我警覺起來,有聲音!我側耳傾聽,是兩個女人在說話,「知道嗎?山上來了個瘋子,還是個女的,老瞪著個眼,直勾勾的,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知咋回事。」「哦?真嚇人,哪個村裡的?」「不像是村裡的,長得白白凈凈,衣服雖然髒兮兮的,但看出很時尚。真是奇怪,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多年輕一個姑娘。」她們好像在說我,聲音越來越清晰,往這邊走來似的,我探頭望著坡下的小路,小路邊栽著樹木,我看到兩個女人的身影在樹影子里閃動,走過去了,她們扛著鋤頭,穿著花布衫,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她們說我是瘋子?「你們才是瘋子呢!」我氣得大喝一聲,一步跳到小路上,截住那兩個女人,那兩個婦女驚叫一聲,轉身沿原路跑了。我回到原點繼續瞪著眼坐著,感受溫暖的陽光,但我又警覺起來,耳朵聽到了索索的腳步聲,那是一個人的腳踩在枯枝上的聲音,有人!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我回頭去看,那裡樹木成群,一個人影子在樹桿枝葉間一閃,不見了。我不敢在這裡待了,站起身來,走向我的小屋子,這屋子其實不是我的,是我在這裡找到的,這個屋子可以給我遮風擋雨,這個屋子有門沒窗戶。
我走進了屋子,坐在一堆鋪好的稻草上,望著門外明晃晃的陽光,這個門只是牆壁上砌成的方形洞,沒有安裝門板,門口內一小片地上濕漉漉的,那是潲進來的雨水,前幾天下過雨。那時我還在城裡,還在工作,還沒有瘋,不!我沒有瘋,我不是瘋子。外面蟬聲陣陣,像催眠曲一樣,聽得人心神皆醉,我的眼皮不受我的控制耷拉下來,漸漸地我就沒了意識,連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我睡著了,疲累的大腦終於得到了休息,我擔憂惡夢的到來,即便睡著了,那份擔憂的焦慮感依然噬咬著我。來了,來了,她又來了,她在黑暗裡出現,依舊用怨恨的眼神盯著我,質問我為什麼不救她。「為什麼不救我?」她血漿一般紅的嘴唇一張一合,幽幽地說,然後就那樣盯著我,怨毒地盯著我……
我每次都瞪大驚恐的眼睛醒過來,然後發獃,出神,直到顫抖的心平復,我實在想不明白,她是誰啊?我為什麼要救她?這次醒來與往日不同,我睜開眼睛后,一張臉盡在咫尺,就要貼到我的臉上了,恐懼再次蔓延開來,我大喝一聲「鬼!」然後抓起身旁一件什麼東西向她揮去,「砍死你!砍死你!」我邊喊邊揮舞著手裡的武器,那鬼嚎叫著向門外逃去。我聽得是個男人的聲音,好奇地停下了手。
「哼!不識好歹,我來給你送飯,你竟想殺我,果真是瘋子。」那個男人生氣地對我說,又心疼地看著自己的胳膊,「噝噝」吸著氣,他的前臂上有一條大口子,好像是我把它劃破的,殷紅粘稠的血滴滴落到地上。
「血!」我怪叫一聲,往後退了幾步。我最近變得特別怕血。
那男人抬起臉來,說:「怕血還拿刀砍人啊?」
聽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手裡拿的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把鐮刀,鐮尖衝下,血順著鋒利的刃往下淌,我一下把它甩到一邊。我心裡納悶,這是哪裡來的鐮刀?我怎麼會有鐮刀呢?我努力回想,終於想起來了,這是一個打豬草的人丟下的,我恍惚記得昨天有個人蹲在那裡割草,我閑來無事從他背後走上前來,他可能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回過了頭,看到我后他竟然怪叫一聲,一溜煙跑了,筐子和鐮刀都扔下了。我還記得我當時很困,想找個人聊會兒天,去去困意,就找上了他,可他卻跑了,還大喊「鬼呀!」我長得像鬼嗎?我覺得我長得沒那麼丑,我想我當時一定是瞪著眼睛的,就像那婦女說的那樣,快把眼睛瞪出來的那種。
「我可是好人,你別再砍我。」他又說。
我打量著這人,漆黑的方臉,牛一般大的眼睛,穿著一件白色褂子,黑色大褲衩。我說:「你說你是好人我就相信啊?我還說我不是瘋子呢,誰信?你們這裡的人都叫我瘋子。」
「我信。」他真誠地說,又指著我身後說「你看我給你帶飯來了。」
我回頭看去,在我的小屋子門口,有一個白色塑料袋。飯?自從我到這山上來,我還沒吃過飯呢?我是什麼時候來的我也記不清了。我餓的時候就吃野果,可那東西壓根吃不飽,吃得我渾身沒力氣。
我像看見財寶一樣向那白色塑料袋撲去……
那男人一直在旁邊看著我,我吃完了一抹嘴,他說:「跟我回去吧,跟著我你就不會挨餓了。」
我低頭不語,他見我猶豫,指指屋子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放死人的地方,我們這裡人死了不停屍在家,拉到這裡來,家人哭過了就埋掉。」
我猜他是撒謊,又覺得不是撒謊,怔怔忡忡望著他。他在門口踱步,踢踢一塊沒有長草、禿了的地面,說:「你看這裡發黑,這是焚紙的時候灼燒的。我們村的王二大爺躺在床上倒氣兒呢,他馬上也要來這裡過夜了,到時候你還不嚇死?」
我動搖了,站起了身,他拉著我的手走了。
我來到了這個男人家,他的家所在的村子地勢平坦,家家戶戶的房子擠挨在一起,很熱鬧。
村子不大,我的到來令村子轟動了,一些好事的婦女婦男擠在大門口,嘻嘻哈哈說,勝利找到老婆了?真不賴。我梗著脖子,瞪著他們訓斥,誰是他老婆!你們是誰啊!胡說八道!他們先是一愣,接著竊竊私語,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又不可思議看看我,走了。
這個男人叫勝利?
晚上,我吃過了飯,又拿了個火燒坐在炕沿上吃,自從挨過餓,我似乎對吃情有獨鍾了。這時候的我,洗過了澡,洗過了臉,哪裡都洗漱得乾乾淨淨,穿著一件勝利不知哪裡弄來的碎花裙子。我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聽得院子里一陣嗚嗚喳喳的說話聲,好幾個男人在院子里扯著嗓子說話,我不理會,繼續吃燒餅。那幾個男人由勝利領著進來了,他們都睜眼看著我,像看一件稀奇的東西,我也看了看他們,倒是長得挺稀奇的,一個前奔兒后勺,一個鼠目寸光,一個鬥雞眼兒,他們絕對是三千萬光棍中的其中之三個,加上勝利是四個。勝利開始沏茶水,他們圍著茶色的茶几坐著,準備喝茶。
他們喝著茶,討論著關於娶老婆的問題,除了勝利,那三個一直唉聲嘆氣(果真是光棍)。
「娶個什麼樣的不要緊,關鍵是能生孩子就是行,我不能絕後啊?」一個說。
「是啊,哪怕是個精神病也無所謂。」另一個說。
「是啊,不生孩子對不起老祖宗啊。」第三個說。
真是愚民不可教也!
水都喝凈了,他們依然在談這個話題,講得是口乾舌燥,唾沫橫飛,命令勝利去燒水。勝利站起身,拉拉我的衣袖,說,跟我到院子里燒水去。我說,我不去,有蚊子。勝利只好自己去了。勝利一走,他那三個朋友就把目光對準了我,像看一件稀奇的東西那樣,我明白勝利為什麼要我出去了。這時,寂靜下來的屋子令我的困意濃了起來,我怕又跌進那個怪夢裡,自然是不敢睡,為了防止眼皮打架,我又瞪起了眼睛,越瞪越大,幾乎瞪出來的那種。我看到那三個人的眼睛也越瞪越大,接著他們竊竊私語,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又不可思議看看我,走了。
「怎麼說走就走了?奇怪。」勝利走進了屋,兀自嘟囔著,他還沒看見我此刻的樣子。
當他看向我的時候,我正好也把目光轉向他。我看見他愣了一下,說:「你……怎麼回事?你在和我比眼睛大小嗎?他們都笑話我的眼睛大得像牛,給我起外號『牛蛋』,你也來打趣我?」
我瞪著眼睛,平靜地說:「我沒有打趣你,我困了,可我不敢睡。」
「為什麼?」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鬼。」我說。
當夜深了,勝利呼嚕打起來的時候,我依然瞪眼坐著。最後不知怎麼睡了過去,結果一樣,還是驚醒,發獃,出神,等心情平復。
就因為我這個怪毛病,勝利不敢近我的身,所以他仍處於對老祖宗的歉意當中。
這天,下過了雨,空氣清新沁涼,我坐在院子里啃蘋果,勝利在菜地里捉蟲子,他在院子里種了一爿蔬菜。我無意間朝天邊看了看,彩虹,天邊掛著彩虹,我彷彿想起了什麼,走到勝利身邊,說:「我想起來了,我叫王彩虹。」勝利曾問過我的名字,可那時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我說這話的時候把視線轉向了天邊的彩虹。勝利瞅了我一眼,也把視線轉向天邊的彩虹,接著又把視線轉向北天的黑雲,說:「我想起來了,我叫張白雲。」勝利自從知道我有那個怪毛病後就對我有點兒不耐煩了,說不定哪天他就把我趕出去。他俯下身繼續捉蟲子,我回到凳子上繼續啃蘋果。
勝利雖然對我失望,但依然照顧著我。
時間一晃,一個月了,我每天吃了玩,玩了吃,睡很少的覺。
這一個月來,基本沒下雨,蔬菜地里很乾旱,勝利給農田澆完水,回來又給菜地澆水。菜地旁邊有一眼井水,勝利搖著軲轆把水提上來,我沒見過帶軲轆的井,覺得很好玩,就跑過去幫他的忙。勝利見我肯幹活了,很高興,他讓我打水,他去澆水。
我搖著軲轆,覺得好玩極了,看著盛滿水的水桶漸漸升上來,我有一種成就感,很快就打了好幾桶的水。我盯著在井中上升下落的水桶,突然覺得它們像極了我見過的一個東西,那個東西不小,可以用龐然大物來形容,這小小的水井和水桶和它是多麼相似啊。它是……它是……它像樹苗鑽出地面一樣從我腦海里鑽出來,它是電梯!
我以前可是天天坐電梯,不久前,電梯出了故障,把我和那個女人困在了裡面,那個女人就是夢中那個盯著我的人。水井和水桶給了我啟發,我想起來了,我像躲避瘟疫一樣離開水井,遠遠的驚恐地盯著它。
「你怎麼了?」勝利問我,一臉的不耐煩,他一見到我有不正常的行為就表現出不耐煩。
「沒事,我累了,我回屋躺躺。」我說。
回到屋裡,我躺在涼爽的涼席上,回憶起了那段殘酷的往事——
那是一個晚上,我出門和好朋友聚會,我的家在16樓,出門進門都得乘坐電梯。我穿著一件縐紗裙,畫著素妝,很自信地站在電梯中,電梯里共兩個人,一個是我,那個也是個女人,一個著妝濃艷,衣著暴露的女人。我平時很看不慣這種女人,十分嫌棄地站在後面拿眼睛瞟視她,她的腰裸露在外面,纖細風騷,但不得不承認真好看。她正在打電話,「行了,行了,著什麼急啊!我就快到了!」這是個騷媚入骨的女人,她說話的時候渾身都在騷動,這種女人的一行一動都有一股騷勁。她很快掛了電話。這時電梯下降到8樓了。當樓層鍵顯示4樓時,轎廂突然發出「轟轟」的悶想,停止了。我和那個女人大驚失色,我們知道這是電梯出了故障。
「怎麼辦哪!」她驚恐地對我說。
我說,「別怕。」然後按下了樓層所有的按鍵和急救按鈕,貼牆站著。
那個女人也學著我的樣子,貼牆站著。
我也非常害怕,說:「這萬一掉下去,咱們會摔成肉泥。」為了多一條生路,我又拿出手機,報了警。
女人嚇得臉色都變了,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來,她接起了電話,沖那邊吼道,「催催催!命都快沒了。」
那邊是一個男人,也開始對她吼,女人立刻掛斷了電話。
我對她說,「如果你真有急事,可以爬出去。」
她想了想,聽從了我的建議,去扒轎廂的門了。門被她扒開后,我看到轎廂停在兩層樓之間偏下一些,那個可供人爬出的口不大,但能裝下一個人,那層地板很可能是四樓的地板,轎廂和電梯井道的牆壁之間有很大的縫隙,我想象一個人若是掉進去會是什麼樣子?那個女人開始往外爬,她個高腿長,狹窄的空間使她行動不是很靈便,她掙扎著爬出了半個身子,回頭對我說,「托我一把呀。」我剛想走過去,只聽「轟轟」又兩聲悶響,電梯啟動了!「快把我拉下去!」女人驚恐地大叫起來。我嚇得本能叫了一聲,雙手抓住了頭髮,腿像扎了根一樣,動不了。電梯的運轉是非常快速的,女人來不及縮回,只聽「咔啦啦」的骨頭響,她那好看的腰肢被轎廂頂斬斷了。轎廂向下滑去,女人的上半身留在上層樓,下半身掉在轎廂里。我抓著頭髮,驚恐看著那掉落的下半身,腰的截面已經血肉模糊,不知什麼器官混合著粘稠的血流淌出來,頓時紅的黃的白的混成一鍋粥,紅的自然是血液,白的是沒有消化的食物,那黃的就是……我噁心得嘔吐起來……
電梯在二樓停止,我邁過那半截身子,逃了出去,逃進了深山老林,一個沒有電梯的地方……
原來我真瘋了,被嚇迷了,可是現在我清醒了,我的精神康復了,突然覺得好累啊,我睡了過去,也沒有做那個夢。
當我醒來的時候,還是在那個叫勝利的男人的屋裡。我坐了起來,他說我睡了三天了。
「你好像變正常了。」勝利說。
我揉揉睡疼的腦袋,說,「是啊,我經歷了可怕的災禍,現在終於想明白了。我要回城市了,謝謝你的照顧。」
勝利的臉色耷拉下來,他說:「你不跟我,你們都不跟我,你們都嫌棄我!我不會讓你走出去的!」說完,他把我的手反剪到背後,不顧我的尖叫,把我押進了一個柴房裡,拿繩子把我的手綁了起來。他沖我獰笑,殘暴地強*了我,然後,把我五花大綁。
「你們這些女人,就知道認錢!」他說。
他把我抱到一塊木頭上,我驚恐地發現那是鍘刀的托木,鍘莊稼的鍘刀!刀此刻正豎著。他要怎樣斬我?應該是腰吧,因為刀刃正對著我腰的位置。真是諷刺啊,我也要以這種方式死去。
「我要鍘了你!」他惡狠狠地說。
勝利握住了刀柄,鋒利的刀刃向我俯衝下來,我的嘴被堵住,叫不出聲,只聽「咔嚓」一聲,一陣劇痛,腰好像是斷了,但我的意識依然清醒,,原來人被腰斬不會立刻死去。我看到勝利拿胳膊夾起我,把我帶出柴房,這是去哪兒?我看到他來到院子里,移開院角一塊石頭,裡面黑洞洞有惡臭撲鼻而來,勝利把我扔進了那個惡臭的黑洞里。我掉在一堆硬棒棒的東西上,洞雖然很深,但借著外面的天光,我還是看到了裡面的境況,洞里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接著,我看到我的下半身被扔了下來,正砸到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