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峰迴路轉

黃梅天的雨細如牛毛，無孔不入，浸潤一切，整個城市像一張褪色的照片。

快到目的地時，副駕駛上的娟子掏出鏡子，開始描眉畫眼。

在上回鄒楠下車的地方，王睿將娟子放下，後者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笑著沖他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他也回了個同樣的手勢鼓勵。

醫院的地下停車場，王睿搖下車窗，點了根煙，白色的煙霧在清冷的空氣中彌散開來。

「這裡不能抽煙，攝像頭拍到，要扣我的錢！」穿保潔服的大爺用手戳了戳頭頂的半球體。

「明白，明白！」

王睿掐滅了剛抽兩口的香煙。

「別人不過是不讓你上單位找她，或許是怕影響不好，不是拒絕！再說女孩子往往心口不一呀！就此偃旗息鼓，也忒慫了點吧！一點誠意都沒有！」

王睿這樣想，突然狠拍了下腦門兒，旋即下車，直奔醫院口腔科。

來到診室門口，王睿深吸了口氣，敲門。

鄒楠沒在，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醫生坐在辦公桌前，王睿有些失望，卻又如釋重負。

「不是鄒楠上班嗎？」王睿問。

「怎麼，我還看不了你的病？」女醫生停下手裡的筆。

「哦，你誤會了，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她朋友！」王睿解釋。

「她不上班，出去學習了！」

「是嗎，去哪學習了？什麼時候回來？」

醫生有些不耐煩，生硬地回了句不知道，便埋首桌上的文件，不再理會王睿。

王睿道了聲謝，怏怏然轉身離開，剛走到導診台，公司小薛打來電話，說東嶺醫院採購辦的倪主任現在「怡景」賓館。

王睿遂馬不停蹄地趕過去，心裡盤算著如何把對方拉到今晚的酒桌上。

一進「怡景」，便看見小薛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沖自己招手。

「我剛和你通完話，就看見『裕興』那個女的進了電梯，而且也停在17層！情形不樂觀呀！」小薛嘆氣。

「裕興」也是賣醫療器械的，所代理的三類產品與王睿公司的高度重合，兩家公司互為景安最大的競爭對手。

「沉住氣，這麼大的單子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準！」王睿散了根煙過去。

「唉，關鍵是人家現在不肯見咱們呀！」小薛沒接煙。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等會不就見著啦！」

王睿自顧自抽起煙，但心思卻又不自覺地轉到了鄒楠身上，今天鼓起勇氣上門，沒見著，更激起了他的慾望。

半小時后，倪主任一行從電梯里出來，王睿起身迎了上去。

「小王…你怎麼在這？」倪主任顯得很驚訝。

「是呀，巧得很，到這看個朋友。」王睿溜了眼邊的人，大方道，「倪主任，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這……」倪主任有點猶豫。

「就幾分鐘，耽誤不了您的事！」王睿笑著沖其他人點點頭。

大廳一角的咖啡區。

「老弟，我知道你今天是特意來堵我的，」倪主任向後捋了捋稀疏的頭髮，頗有點開誠布公的意味，「實話告訴你吧，本來都定你們公司了，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虞副院長莫名其妙地插一杠，說你們公司的報價高了，讓我們採購辦貨比三家，話是這樣說，誰知道他心裡想啥？院長也不好獨斷專行，你知道，官場複雜嘞！」

「是嘛，那虞副院長，您方便幫我約一下嗎？」

「這個人不煙不酒，性格孤傲，我沒這個本事。」倪主任站了起來，「小王，你們公司也不是說就沒機會，但你找我沒用，就這麼著吧！」

「倪主任，晚上……」王睿也站了起身。

倪主任擺了擺手，抱歉地說今天真沒空，拍了拍王睿的肩，扭身朝大門走去。

王睿升為主管，重點跟的就是東嶺醫院，所有在採購上能說得上話的領導他都一一拜訪過，和倪主任剛才說的這位虞副院長也打過交道----吃了閉門羹。據說，這位年輕的副院長很有可能會是東嶺醫院下一任院長！這讓王睿更憂慮了。一年多來，為拿下這個大單，公司「投入」得不少，但合同始終沒簽下，王睿心裡也急，按說前期工作都做到位了，事情應該八九不離十，但誰知道會不會有變，最後一分鐘「易主」的事也常有，這不又突然殺出了「裕興」這一強有力的對手。

王睿決定再去拜訪一下這位虞副院長。

東嶺醫院的老辦公樓外牆爬滿了爬山虎，雨水打濕的葉面反射出清冷的日光。大樓門口堆放著許多舊辦公用具，一側宣傳欄的玻璃窗也破了，上面儘是塗鴉，到處都顯得凌亂不堪。

辦公樓正在搬遷中，兩個月後隨著新東嶺醫院正式開始運營，它將不復存在。

王睿沒有直接去找虞副院長，而是來到了一樓的器械科，那的科長沈冰和他是大學校友，當然這層關係也是他來東嶺醫院公關時才知道的。

「我和他都是公事公辦，談不上私交，我倒是想，可攀不上，你這個忙我也是愛莫能助呀！」沈冰客氣地給王睿倒了杯茶。

「嗯，這茶葉不錯呀！」王睿抿了一小口，贊道。

「開玩笑，不然好意思拿來招待你。」沈冰表情誇張。

王睿又呷了一口，「師兄，那虞副院長喜歡喝什麼茶？」

「大紅袍，你有嗎？」

兩人相視而笑。

「吃餐飯而已，真沒辦法？」王睿轉回話題。

「你不知道，這個虞副院長……唉，這麼說吧，這年頭誰還願意吃你的飯，尤其是他們那個級別的領導，你得整點兒實在的！」

「那是，這不來向師兄討教了嗎？」王睿笑著遞上一根煙。

沈冰抽著煙，身子往後靠，眼睛望向天花板。王睿下意識也抬頭看著天花板，陰角線結了許多蛛網，一隻腹部奇大的蜘蛛突然往前一蹦，也不知道是不是捕獲了它覬覦已久的獵物。

「婦產科的徐主任和他老婆是同學，」煙抽到一半時，沈冰坐直身子，「前天她搭我的順風車，閑聊的時候說虞副院長的老婆曾跟她抱怨，說孩子下半年上初中，沒辦法進二中，好像是不在學區內。」

「不至於吧，這種小事對虞副院長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王睿有些吃驚。

「誰說不是，他老婆怪他當初沒買『書香門第』的學區房吧，現在那的房價估計都過萬了，而且有錢也買不著！」沈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繼續道，「擱他們那個級別的領導這算什麼事兒，也就他了吧！」

沈冰點到為止，不再多言，王睿從包里取出兩包軟中擱桌上，便匆匆告辭了。

後來，王睿和朋友聊天，說那天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忙碌、最充實、也是最幸福的一天。王睿是這樣一個年輕人，有很多截然相反的性格特徵，豪爽卻又敏感、自信卻又自卑、堅強卻又脆弱，他對生活抱有激情，渴望自我實現，渴望獲得所有新穎極致的體驗，甚至不惜孤注一擲！這種性格特點註定了他的人生將以悲劇收場，就像煙火，無論多麼絢爛，都將變成冰冷的灰燼。

虞副院長夾著公文包剛進自家的樓道，王睿便追了上來。

現在，景安環境優雅的高檔小區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王睿真不敢相信，這位局長大人竟然仍舊蝸居在單位分配的舊樓里。

王睿自我介紹時，虞副院長並沒有停下，而是在爬樓，他家住六樓，也是頂層。

在五樓與六樓的連接處，他終於停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你回去吧！

「這個，意思一下……」王睿將一個黑塑料袋遞上。

「回去！」虞副院長壓著聲音吼，繼續上台階。

王睿怔住了，他跟在虞副院長屁股後頭上了五層樓，說了一大串恭維話，沒想到對方這麼不近人情。

王睿佇立在原地沒走，敲門聲后，一束燈光斜打在樓道的牆壁上。

就在那束燈光即將徹底消失的時，王睿突然仰頭喊道：「『書香門第』7棟806室，118平米，南北通透毛坯房急售！」

哐當一聲，門還是關上了，似乎還帶著一絲怒火，樓道隨即重回幽暗寂靜。

王睿自嘲地笑了笑，轉身剛要下樓，開門聲再度響起，一個女人走了出來，看著台階下的王睿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睿，三橫一豎的王，睿智的睿！」

王睿璀璨一笑，心想有戲，疾步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