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殯路上

這支成分複雜的送葬隊伍，緩緩地行進在從海岸線到山區的路上。走在前面的人最悲戚、最哀傷，隊伍的中間段，與陳華秀沾親帶故的親戚們以及小漁村的村民們同樣為失去了一位慈善的熱愛國家和家鄉的華僑而惋惜，這些人身著孝服，一路上很少說話。

電子廠總經理肖賢文帶著工廠的中層幹部也夾在隊伍中間。這些人當中擔任了部門經理以上職務的大都是台灣人，光從服裝上也能看出來他們與大陸百姓的不同，個個西裝革履，穿戴得莊嚴肅穆，每個人的眼睛上戴了一副墨鏡。對他們來說，陳華秀只是他們的老闆娘，之間任何的親情關係，陳華秀的逝世也影響不到他們高額的薪水收入。這些來自台灣的主管們內心怎麼也悲傷不起來，但礙於身居管理職位，除了胳膊上佩戴黑紗，臉上的表情應當符合當時的情形，一副墨鏡正好用來掩飾他們的無動於衷，以便讓老闆獲悉他們這些受集團優待的管理人員對老闆娘的逝世有多麼悲哀，讓老闆和老闆娘家族裡的人聯想墨鏡的後面同樣有一雙雙早已哭紅了的眼睛。

走在隊伍最後的都是電子工廠的普通員工。這些人他們來自中國的四面八方，如果不是來到這浙江沿海打工，他們與陳華秀八輩子打不到一塊，誰也不曾料想會給她送葬。參與送葬的這些員工是華金電子公司員工總數的一半左右，他們昨天晚上剛剛上完晚班，今天早晨一下班就被公司通知來參加老闆娘的葬禮，公司領導說了，誰不來公司就開除誰，來了的公司也不虧待，算一天加班，月底可以多領到一天的工資。不僅如此，陳氏家族的人放出話來：只要跟隨著陳華秀的棺木上了陳家的祖墳山，無論是誰都可以領取一張百元大鈔，就在陳氏家族的祖墳上現場發放。

員工們數量太多沒有要求穿孝衣、只是每個人發了一個黑袖套戴在胳膊上，既然是參加葬禮總不能穿花花綠綠的衣裳，正好，工廠發給他們的春季工作服是淺藍色的長袖襯衫，此時可以派上用場。因此，一大群人身著工作服參與送葬成了一大奇觀。

春天還剛剛開始，浙江沿海地區受到海風和大量降雨的影響，空氣相對濕度較大、氣溫乍暖還涼。陳華秀出殯的這天，天上愁雲密布、空中下著綿綿細雨，海邊吹來陰冷陰冷的風、一陣一陣。去往陳氏祖墳山的路屬於那種山裡面的小路，沒有鋪瀝青或水泥，平時走的人較少，今天卻被送葬的大隊人馬踩踏得泥濘不堪。

這樣的天氣和場景適合出殯下葬，但卻苦了電子廠的員工。雖然他們穿的衣服顏色符合要求，只是現在還遠沒到只穿一件襯衫的季節，儘管年青火旺，大多數人還是冷得瑟瑟發抖。並且，越往山裡面走就越覺得冷。僅因為到了目的地之後能有一百塊錢到手，員工們咬牙堅持並互相鼓勵。

這就出現了與現場氣氛不協調的嘈雜聲。

聽到聲響越來越大，電子工廠總經理肖賢文派他的助理到後面看看出了什麼情況。

這位總經理助理去年夏天才從台灣來到大陸，是個剛畢業的文科大學生，姓廖。廖助理年紀輕輕、沒有工作經歷，能當上總經理助理就因為他是台灣人，因為他的父親與肖賢文是好朋友，而他的父親則是台獨分子。受他父親和肖賢文的影響，廖助理與某些趾高氣揚的台灣人一樣看不起大陸人，自以為他們要比大陸人高貴、高明。

廖助理氣勢洶洶地來到送葬隊伍的後頭，看到員工們有的跺腳、有的拍肩、還有的在互相推搡，小廖不禁勃然大怒，出口就罵：這不是開派對、是為我們集團的老闆娘送葬，高興什麼？你們大陸人就是這樣沒素質！沒素養！

隊伍裡頭一個比他年紀大幾歲的年輕人高聲說道：誰高興來著？天氣太冷了，活動一下暖和身子，如果大家都感冒了，明天還有誰來上班？

廖助理聽聲音就知道又是那個藐視台灣人權威、挨踢員工打抱不平的劉高俊。

劉高俊一九九零年畢業的大學生，在校所學專業電子自動化，因為是大陸人、是國內大學的畢業生，儘管他是科班出身且專業對口、而且還有過在其他電子工廠工作過的經歷，但在這家幾乎全由台灣人把持的華金電子公司也只做到了一個總拉長的職務。然而，不要小看總拉長是工廠里較低的管理職位，劉高俊在員工中的影響力卻不小。劉高俊長的與他的名字挺相符，個頭高，長得帥，一個標準的東北小伙，他是哈爾濱人，具有典型的北方人性格：豪爽、率直、愛打抱不平。工廠里的台灣人對他又愛又恨，愛的是劉高俊懂技術、會管理，他所轄生產線生產的產品正品率高、消耗少；恨的是此人對台灣人不稀罕、不奉承，而且總替員工說話、為員工向公司爭利益。

肖賢文曾經專門交代廖總助，對待劉高俊這種大陸人就兩個字：利用。利用他能夠帶動生產線的員工為公司節省成本、創造效益，利用他的技術和經驗培訓新員工。一旦他沒有了利用價值，儘早叫他走人，避免公司里的其他員工將他當做向公司討價還價的主心骨。

今天是什麼場合？你劉高俊難道還想耍什麼花招？亂糟糟的就是對死者不敬。廖助理正經地提醒：雖說你們現在不在工廠，你們所有人仍然必須服從管理，遵守紀律。冷一點怕什麼？天上下點毛毛雨就會感冒了？騙誰呀？別說是下雨，哪怕天上正在下大便、下刀子，沒有公司的允許，你們一律不準亂說亂動。

廖助理的強詞奪理把劉高俊給惹毛了。

「廖助理你說得輕巧，你要是不怕冷就把你的衣服脫下來讓給女員工穿，你這麼有知識、而且對漂亮女性感興趣的年輕人不可能不懂得女同胞有生理期的問題，她們的身體如果冷出了狀況你能負責？」

「你，你這是奇談怪論！」廖總助自知說不過劉高俊，便以勢壓人：「你憑什麼質問我？我是總經理助理，我現在代表總經理。我正式告訴你們，排好隊，不準說話，如果再鬧騰，每人扣一天工資。」

這下炸鍋了。

小廖這話一出口，員工們立即紛紛衝出隊伍來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