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
「你啊,病好之後怎麼變的不愛說話了,是不是還生氣娘寵著老七?」
「不是。」吳怡搖頭。
「老七長的漂亮,有心眼,是個心有大志的,她若是個兒子我倒要壓一壓她,可偏巧她是個女兒,寵一寵,跟逗小貓小狗似的,又有何妨?老五啊,你們六個才是我的心尖子啊,尤其是你,生來腦子不笨,偏是個憊懶成性的,人又沒心眼,脾氣上來了不管不顧,不知道讓我操了多少心。」
「母親。」吳怡眼圈紅了,她這個時候才從心裡對劉氏透出種親近來,她說的話在現代的時候嬤嬤也跟她說過。
「你不必撒嬌,這次去京城我把你帶在身邊,自會好好□你。」劉氏捏捏吳怡的臉頰。
「太太,二姑娘、三姑娘帶著帳本來了。」太太手停了停,「請姑娘們進來,上好茶。」
二姑娘、三姑娘管家,也是這府里的一件好玩的事,二姑娘分管的是府里的香燭,這姑娘一上來就盤庫、盤帳,小金算盤打的那叫一個溜,帳房先生們都說姑娘這一手算盤有板有眼,手法也是有名頭的那叫獅子滾繡球,結果這一算算出毛病來了,直接把主管內院香燭供應的王安家的給拎到了太太跟前,又把帳本子送到了太太面前,上面一道一道的紅筆標著那裡虛報了,那裡重報了,總之香燭上不幹凈。
主管香燭的是王安家的,太太的陪房,一開始還看不起這個庶出的姑娘,看見她盤帳、盤庫有板有眼也確實有些心虛,一想到自己的背景心裡又踏實了,誰想這二姑娘是個混不吝的,直接就把她讓人綁了遞到了太太跟前。
太太只是翻了兩下帳本,「姑娘果然好手段,再把廚房採買的帳盤一盤。」說完就打發二姑娘走了,也沒說如何處理王義家的,到了下午二姑娘眼睜睜的看見王義家的照舊在府里走動,四處辭行,原來是被夫人打發到了莊子上去養老,採買日常用的香燭的活讓她兒媳婦做了,她本來已經年近五十了,養老只是早晚問題,這次撐死了提前一兩年。
見太太這麼打二姑娘的臉,王姨娘坐不住了,跑到正院與太太好一通分說,結果紅著臉出來了,把二姑娘罵了一頓,到了晚上太太知道了,又把王姨娘好一通數落,二姑娘不管是從誰腸子里爬出來的都是主子,沒有被姨娘罵的道理。
經了這個打擊,二姑娘盤廚房採買的帳就沒什麼精神頭了,得過且過的應付差事,盤了小一個月,今天來交的正是廚房的帳本。
三姑娘走的是另一個極端,她親娘去的早,劉氏雖未虧待她可也未對她照顧多少,她一個女孩沒了親娘的保護在吳家后宅生存的艱難,幸好有個極厲害的奶媽錢嬤嬤看護著她,吳家規矩又大,下人們頂多慢待些,倒沒人敢做剋扣姑娘份例,在姑娘面前不守規矩說怪話的事,這三姑娘活的雖稱不上十分好,可也算舒心,誰知道太太竟讓她跟著二姑娘一起學管家,分派給她的事是針線採買,她是一問搖頭三不知,下人來支銀子她就給對牌,錢媽媽看不下去了,跟在她身後把關,領對牌的人要經過錢媽媽的一關,她就更不管了,就差把對牌直接給錢媽媽了,今天太太說要看帳,來交的是錢媽媽給她寫的帳本。
劉氏把九姑娘抱到懷裡親了親,交給奶媽抱走,吳怡下了地給兩位姐姐見禮,坐到了第三張椅子上,只是安安靜靜的喝茶吃點心。
劉氏先翻的是二姑娘拿來的帳本,一頁一頁的慢慢的翻,偶爾用戴了純金蓮花紋紅寶石指套的小指在帳本上劃一個道子,翻完了之後抬眼瞅著臉上隱隱有鬱憤之色的二姑娘。
「我老眼暈花了,姑娘來給我講講這帳。」
「太太治家有方,採買上的人甚得力,帳上並無不對之處。」二姑娘吳嬌起身答話。
「我原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看姑娘的臉色卻知道這帳有不對的地方。」太太臉略沉了沉,「你可是怪我在王義家的的事上,沒有給你做主?」
「女兒不敢。」
「不敢,你膽子很大!」太太一拍桌子,「跪下!」
她一動怒,二姑娘立刻跪到了地上,三姑娘吳蓮跟吳怡也立刻跪倒在地,「請太太熄怒!」
「姑娘是嬌客,我本不應該跟你們動怒,可是今天卻不得不怒,二姑娘,你可知你議親的人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做的是什麼?」
二姑娘此時顧不得害羞,眼淚圍著眼圈直轉,「是揚州鹽商胡家。」
「你可知胡家大太太是做什麼的,家裡有幾房姨娘,都是什麼背景?胡家老太爺、老太太仍健在,你可知胡家老太爺有幾房姨娘又都是什麼背景?你可知胡家共有嫡親的叔叔幾人,庶叔幾人,嫡親的弟弟幾人,庶弟幾人?各位嬸嬸的背景如何?有多少嫁妝?有哪幾房誰還住在老宅里?」
「女兒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胡家下人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誰是誰的親人誰是誰的故舊,誰是老太太的人,誰是老姨太太的人,誰是太太的人,誰是姨娘的人?」
「女兒不知。」
「你知不知道胡家家風如何?胡家大少爺房裡有沒有受寵的通房?」
「女兒不知。」吳嬌委屈的眼淚掉的像是斷了線似的珍珠似的。
「胡家的事你這樣一問三不知,那咱們家呢?你可知咱們家下人之間的關係?」
「略知一二。」
「怕不止略知一二,我沒空教你這些,你姨娘、你奶媽,哪有不告訴你的,你明知道王義家的是我的陪房,卻大模大樣的把她捆到了正房,你是想向我發難?讓滿府的人看看二姑娘的能耐跟我的昏慵?」
「女兒絕無此意。」吳嬌不停地抹著眼淚。
「我知道你絕無此意,因此我卻更惱。」劉氏說罷搖了搖頭,「你們都站起來。」她臉色稍霽,讓三個姑娘都站起來,吳怡暗暗後悔自己為了瞧熱鬧陪著跪了這麼半天。
「吳怡,你是不是覺得你陪跪的委屈?」劉氏直接跟吳怡說話,也不叫她的齒序,只是叫她的名字。
「不敢。」
「我看你很敢!過來到我跟前坐,二姑娘、三姑娘你們也坐下,是我撥苗助長了。」她把吳怡摟到跟前,「膝蓋痛不痛?」
「不痛。」吳怡搖搖頭,偷眼看兩個姐姐,三姐姐還好,二姐姐臉上的怨憤卻更深了。
「二姑娘啊,你今年十三,現在已經換了庚帖下了小定,來年下大定,最晚後年也要嫁人了,你現在在娘家是嬌客,就算是我也會高看你一眼,你未來到了胡家,若還是這個做派,就算有吳家給你撐腰也未必有好結果。」
二姑娘站起來肅首聽了。
「胡家不比吳家,胡家是商人之家,商人逐利卻不知禮,這些年在揚州寵妾滅妻的事也不是一兩宗,他們又沒有功名在,縱是告官又能如何?我原不想把你嫁進商人家,可是這胡家雖是商,但在朝中卻是有根基臉面的,你父親親口對我言說,若不是他是一方父母,這親事也未必論得上咱們家,你嫁過去之後,若你父親不在揚州知府任上了,或回了京,或遠赴外任,你又如此的不通事理,誰能給你撐腰做主?」
「女兒不懂。」二姑婦也是倔性的,劉氏說到如此地步她還是不懂,眼見劉氏又要發火,吳怡不得不張口了。
「姐姐,你想岔了,姐姐行事我瞧在眼裡,確實精明,占著一個理字,可是姐姐卻忘了法理不過人情,父親升衙斷案尚要講個情字,姐姐怎麼就不懂了呢?」
劉氏見親生女兒如此知事,心中的火氣自然散了,她本來發火也是三分真七分的假,「正是如此,你如今在家裡面,我知道你的本性,也憐惜你年紀小不懂事,剛剛掌家想要立功,你捆了王義家的到正房我也沒有往心裡去,他日你嫁了人,主了中饋,查到婆婆的陪房裡有人中飽私囊也直接捆了去見婆婆?查到太婆婆陪房裡有人偷懶耍滑,也要捆了去見太婆婆?查到了嬸娘、弟妹陪房有人不守規矩也要捆了去見他們主子?」
二姑娘一時語塞,臉上緋紅。
「有道是千年的媳婦熬成婆,你日後到人家家裡做媳婦雖不用你洗衣煮飯,可是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莫說是婆婆、太婆婆的人,得寵的老姨娘的人都是得罪不得的,長輩房裡的貓啊狗啊,都要敬三分,再說了,皇上都要容官員收火耗、收冰敬、炭敬,小小不言的貪些銀子,否則這天下就沒有做官的人了,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這天下許是有不貪的官,否則怎麼會有包青天,可那是鳳毛麟角,天下也有不貪的忠僕,可終是少見,王義家的不過是在火燭上貪一、兩成,你以為我當真不知道?只不過她家人口多,出來做事的少,不圖點小利,這府里有怎麼有肥差閑差之分?這火燭之事本來就是我讓她管的,讓她有點鬆快錢花。」
「女兒錯了。」二姑娘又哭了,這回是誠心服了,她只道她不是太太親生的,太太與她生份,她平素做事好太太淡淡的誇兩句,做錯事太太只是笑笑不管,好不容易訂了親,聽說是鹽商家的公子,生的一表人材,又是嫡長,她歡喜的不得了,太太又讓她學管家,她自然想表現一番,沒想到頭一宗事就讓太太給了她一個沒臉,她心中自是怨憤,沒想到太太卻對她說了這麼多肺腹之言,姨娘教她的都是要算計銀錢,不要被下人唬弄,卻沒教她人情事故,如果太太真的不管她,由著她到了婆家,她在婆家惹下禍來,惹公婆不喜,怕真的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
「你還有一錯。」太太指了指廚房採買的帳,「這廚房的帳做的是很平整規距,可是太規距了,可見是假帳,你若不是心有怨憤,以你的聰明不會看不出來,我今兒再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做媳婦頭一條就是要忍,你對上上下下無論多小心都會有吃虧受委屈的一天,委屈受氣也要打落牙齒和血吞,面上要帶三分笑,做事不能讓人看出一丁點的怨憤,否則做媳婦要與婆家結仇,做官要害全家性命,丟官罷職了都要喊謝主隆恩。」
「女兒知錯了。」
「你這個人,算帳的本事不用我教你,下人們的**不用我教你,嚴也不用我教你,事故人情,你還需要學,我今天跟你說的也不是要你連下人都怕,做泥做的菩薩,只是要有度,要動腦。」
「謝太太教誨。」
「好了,起來,哭的跟花臉貓似的,彩雲,還不扶你家姑娘下去梳洗。」劉氏恢復了笑臉,送走了二姑娘。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