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界(二)
翌日清晨。
石漁兒被敲門聲喚醒。
他覺得自己被詛咒了,被名為「敲門聲」的怪談纏身,總有未來將為此永無寧日的錯覺。
從沙發上爬起,因為睡覺時的姿勢比較彆扭,查德渾身酸痛。活動著身體去打開房門,陸厚推著餐車等在外面,像是借送餐完成任務的落魄殺手。
「早……哈——」唯一的區別是,陸厚一副邋遢、慵懶的模樣,全無那股凌厲的氣勢,每吐出一個字都要以大大的哈欠收尾。
「這才幾點?」石漁兒問道。
「不知道,老頭子天沒亮就把我薅起來了,說聽到屋裡有起床的動靜再敲門,哈啊——」
「老頭子?」
「林深,哈啊——」
「哦。」
石漁兒讓出門口的路,看陸厚一路打著哈欠走進來,將餐車隨便甩在空地,掀開頂蓋、展示出豐富精美的餐點。
「黑科技,強效保溫。」陸厚用手指敲敲餐車平面,一屁股摔在沙發上,眼皮不斷下墜,「吃吧。」
受寵若驚……十字軍的學生待遇這麼好?
石漁兒驚訝地來回看著,半晌后邀請陸厚道:「一起吃嗎?」
「不了,困。」
「打擾……嗯……方便嗎?」
這地方有迎客的風水屬性嗎?還沒招呼好陸厚,石漁兒往門口看去,昨天的「阿喀琉斯」滿面笑容地探進身子。
給陸厚使了個眼色,困頓的漢子揮手示意「隨便」,石漁兒才說道:「請進,您有事嗎?」
「我看整層宿舍樓似乎只有你和我提前來報道了,感覺似乎是種緣分,所以來打個招呼、交個朋友,歡迎嗎?」「阿喀琉斯」走進來,手上還托著餐盤。
聽到「交朋友」,石漁兒有些恍惚,訥訥「好、好」。
「對了,還沒介紹過,全名基里安·雷森布拉,叫我基里安就好。」
「石漁兒,你好。」
兩人握手示意。
基里安將餐盤放在桌子上,其中是賣相有些不太好的煎蛋、培根和麵包。
基里安撓撓頭說道:「我想第一次打招呼,正好在早晨的時間,送禮物不如送些親手製作的早餐共用,來得更能增進感情。手藝不太好,也沒想到你這裡已經有更好的,見諒了。」
「沒關係,要不……也一起?」
「好啊好啊!」
「是這裡沒錯我來了啊停不下來抱歉!」「哐——!」
三個了……
石漁兒無奈、基里安好奇,兩人同時看向門口,唯獨陸厚一臉懨色,頭都沒抬。
是昨天的少女。
她撞在門上摔倒在地,毫不在意旁人的眼神,自顧爬起來,跳動著看向、走向沙發,歡快地說道:「昨天說請你吃飯,反正我是女生中唯一先來報道的,起的早了想著吃早飯也不錯,啊對了我叫鹿鳴,你叫什……么……」
說著說著,腳步停下了,話也不說了。
順著鹿鳴怯怯的眼神,石漁兒看向陸厚,又回過頭來:「你們認識嗎?」
「不……」鹿鳴喉嚨吞咽,樣子更緊張了。
「我叫石漁兒,先坐吧。」
「我看你們很不自在的樣子。」
石漁兒聽到陸厚突然說話。
「沒有沒有沒有!」鹿鳴連連搖頭。
「嘖。」陸厚起身,對石漁兒說道:「我先回了,你們年輕人聊,我不摻合。」
基里安客氣、鹿鳴拘謹。
石漁兒將陸厚送到門口,合門之後想著會不會有第四個?身後響起「哇啊啊啊啊啊」的叫聲。
鹿鳴瞬間放鬆下來,滿臉驚訝,胡亂叫道:「冠位候補!冠位候補!冠位候補啊!」
基里安愣了一下:「你說那個人就是……傳說中的冠位候補,陸厚?」
石漁兒好奇道:「你們在說什麼?」
鹿鳴正色道:「冠位,是十字軍內部對武力最強者的稱呼。顧名思義,冠位候補就是下一任的最強者、當前一人之下的強者!」
陸厚這麼厲害?石漁兒不禁問道:「那……冠位候補怎麼還負責送早餐?」
怎麼看都像打雜的。
「你一定很特殊!」鹿鳴滿眼睛星星,「快詳細說說!」
「一起吃早餐吧,鹿鳴你帶東西了?是什麼?」石漁兒先是招呼著三人,才裝作不在意地隨口說道:「沒什麼特殊的,我是孤兒。」
空氣沉寂一瞬。
石漁兒暗中緊張地用力攥拳。
「大家都輪流介紹一下自己吧。」基里安笑道,刻意地沒接后話,「先說我自己,昨天我看到你們在門口了,其實我很尷尬,覺得被未來的同學看到這一幕會很不好,所以沒有立刻打招呼。
很明顯,我是一個富二代……很富的二代。」
「富到以為窮人家裡冰箱裝滿了不好吃的雙頭鮑,因為自己感覺四頭的也就那樣,每天從一千平的大床上醒來,騎著小電車到床頭去關鬧鐘的那種很富嗎?」鹿鳴噴出一堆場景形容。
「朋友,你小說看多了。」基里安擦了一把汗,「我是養尊處優沒錯,但現在的社會……城市任由你去,外加有網路,怎麼可能有那種錯覺。
關於衣食住行,還是那句話,現在的社會,所有能購買的東西都擺在你面前,區別只是買不買得起而已,沒那麼誇張的。
當然,見過歸見過,但沒親身經歷過的事情,理解上還會存在困難,所以有不舒服的地方直接、跟我解釋清楚。我是有錢人,不是皇帝。」
聽基里安解釋了一堆,鹿鳴壞笑道:「我開玩笑的。」
基里安的表情紋絲不動,完全不接招:「我知道。」
「那你呢?」基里安問她。
「我?我只是個普通的女生,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成長,沒什麼特殊……誒,你們聽過很老很老的一首歌叫《差不多先生》嗎?」她居然直接說唱起來,「我是普通的女生,很普通的出生,吃著很普通的飯、喝著很普通的水……」
石漁兒和阿喀琉斯面面相覷,誰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梗。
「你們不懂,這是古典藝術。」鹿鳴說道,「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雖然我也想隱瞞,但是……各種各樣的原因吧!直說啦!「
她指著自己說,「我有絕症的,可能活不了多久。」
另外兩人沉默了。
看著鹿鳴放鬆的表情,在沉默中她居然輕聲哼起歌,石漁兒突然感覺有些壓抑。不同於以往對自身遭遇產生的負面情感,這是對他人的、隱含著一絲不舍、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
基里安「嗯啊」了一陣子,鹿鳴看看他又看看石漁兒,展開雙手拍著兩人的肩膀,「不要這樣嘛,小夥伴們,我已經接受了的。
所以讓我自私一點,不用管你們接不接受得了好不好?」
石漁兒和基里安同時勉強笑笑。
基里安似乎想起了什麼,振奮精神,揚起聲音,「話說,鹿鳴提過,她是女生中現在唯一來報道的,我也大概看過,男生中也只有我和石漁兒。
我覺得,這是一種特殊的緣分。我一向以為,一個人和其他很多人都能夠成為極為要好的朋友,但往往不會這樣,就是因為相遇與相處的機緣巧合。所以我認為,我們會成為很要好的朋友。
所以不妨讓我們致敬未來,為了未來的偉大友誼!」
看著這個金髮碧眼的帥哥說冠冕堂皇的話語,還用自帶的餐刀舉在空中,好像是小孩子用木棍玩騎士舉劍立誓的遊戲。
石漁兒暫時忘卻了因鹿鳴病症帶來的壓抑,朋友這個辭彙再次出現在腦海,這一次、這個辭彙的意義和形象都不再抽象。
是一個裝模作樣的外國帥哥,和一個脫線開朗的青春少女。
此時此刻,朋友這個詞對石漁兒而言,終於有了具體的模樣。
他拿過餐車上的筷子,面對鹿鳴渴望的眼神,分給她一根。
少年們舉起手,筷子和叉子在半空碰撞。
引來了一陣混亂的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