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驚鴻一劍(下)

第252章 驚鴻一劍(下)

寧舒與許緣心此刻都動不了,只覺得這雨水落在身上像是給自己肩頭壓下了一塊巨石。

無形,但卻又很重。

五十弦雖然握在手中,但也只能隨著手臂垂在地上,用來勉強支撐自己的身體不向後倒下去。

隨著靈感大王身體的不斷缺失,鹿血臉上紅潤的血色愈發飽滿,而那一身魔氣也愈發的強烈。

這是一個從洪荒年月里活到現世的人物,雖然已經油盡燈枯,但稍微起來的一點氣勢就足以讓寧舒二人受到極大的壓力。

傳聞五境之上還有更玄妙的境界,雖不知上古之法是否與當今修行境界有明確的劃分,可看這魔胎的氣勢,只怕巔峰之時已經超脫了五境。

只是,這魔道行徑實在是血腥,寄生奪舍也好,抽魂奪魄也好,可生食活物,茹毛飲血這樣的場面不論從心理上還是視覺上都帶給二人從未感受過的衝擊。

許緣心此前在弱水上便將法力消耗一空,好不容易在神廟中恢復了一些,在此刻身陷風雨的強行支撐下,消耗卻是又更大了。

局面朝著無法逆轉的方向發展,一旦讓這魔胎恢復些法力,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就等於說,寧舒與許緣心此刻就是那案上的魚肉,而魔胎正在磨刀霍霍,處於準備的過程中。

寧舒震驚於這樣的手段,通過一種恐怖的方式,將一個人的能量轉換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就和普通人家以熟肉飯菜為食那樣補充營養,不同的是,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人在吃另一個人。

經歷過靜心塔上的幻境,寧舒在那樣的世俗劫難中曾見到過這樣的畫面,飢不擇食的難民將自己的妻兒用石頭砸死,然後扔進鍋里,當這樣的畫面再一次出現后,他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但有一點他很疑惑,為何這靈感大王是開胃小菜,而他與許緣心是最後的大餐?

似乎是回答寧舒心中的問題,鹿血抬起頭笑著看向他,說道:「我雖然困於這裡千年,但外界所發生的每一次變化我都知曉,仙宮,神朝,妖宮,甚至那西方教與海外諸島......」

「身不在天地,眼卻在。」

「神朝與道門建立后,神道迅速衰落,導致我再也無法吸取人間的信仰,而知道這裡的人少之又少,更是沒有生靈能夠來到此處,但在我即將腐朽的這一天......你們二人來了。」

鹿血又一次用牙齒撕扯下一塊魚肉,咀嚼著說道:「許是上天不忍看我就此消散,給我送來了如此美妙的東西。」

「肉身。」

「神魂。」

他看著寧舒與許緣心,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渴望與貪婪。

「我能觀看整片天地,知人過往,查人真身,但我卻看不透你們。」

說完后,鹿血便低下頭去專心啃食著手中的鯉魚,未曾經過烹飪的生魚咀嚼起來像是一團紙漿,對於已經走向暮年的魔胎來說的確不是什麼上好的食材,所以並不能像那種山珍海味能夠入口即化,而是需要不斷地咀嚼。

兩頰不停的上下擺動,尋常人兩三口就能入腹的東西,此刻的魔胎需要幾十下甚至上百下。

靈感大王的魚眼中已不再是恐慌,而是絕望,肉身的疼痛感早已變成了麻木,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的空了下去。

鹿血不再說話,而他所傳達的信息卻使得寧舒開始思考起來。

肉身,神魂。

這是一個修行者,或者說是一個人生命必備的東西。

而連魔胎都要稱之為饋贈的肉身和神魂,想必不是凡俗之物。

寧舒有一種感覺,那肉身說的是他,而此前魔胎想要打開他的感知天地並且吞噬他的行為也證明了這一點。

因為自己修行過一門法術,

老書生留給自己的《承天效法》。

他這一年修行中,主修紫薇劍術,並且走自己的上古劍修之路,雖然平日里看上去並沒有運用到煉體法門,但寧舒知道,在每一次遇到足以威脅生命的危險的時候,《承天效法》所摹刻在他身體內的符文都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伽藍山上的登山路,洛城雨夜與死士一戰,北荒大山中硬接墓鬼襲來的長釘,還有風雨渡與河妖的對決和聖湖漩渦中的壓力,很多次以他神思境或是望生境的修為不能承受的傷害,卻都被擋了下來,這離不開那些土黃色的符文。

對於老書生這個人,在寧舒心中蒙上了一層迷霧,若是凡人,他又怎會擁有這樣神秘的法術,若是修行者,可自己十四年來的生活並沒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魔胎口中的肉體,大概指的正是被《承天效法》所淬鍊過的自己。

至於為何說看不透自己,寧舒猜想應該與自己拜入祭酒門下,成為後山門生有關。

畢竟祭酒的境界怕是這魔胎也比不上。

而神魂則應該是應在許緣心身上。

就和寧舒一開始猜測的那樣,許緣心應該是仙宮九殿中的翹楚,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那日在太府,袁有桃口中神秘的崑崙神女,不然怎會在這般年紀達到這樣的境界。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也難怪魔胎看不透許緣心的出身。

寧舒想著這一切,心中發毛,豈不是說自二人通過聖湖后,就被這鹿血發現了,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吞噬二人所進行的鋪墊。

從壁畫到故事,還有靈感大王的提前被困,若不是寧舒留了一手,只怕此刻已經被魔胎所侵佔。

此前猜測是一回事,此刻得證又是另一回事。

「我很餓,我需要食物。」

鹿血平靜的說道:「我不能就這樣死去,這不是我該有的結局。」

寧舒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在雨水的擊打下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幾千幾萬年的經歷,使得鹿血可以有很多故事講給寧舒二人,從而一步步的侵蝕他們的心,最後以傳承攻開寧舒與許緣心的心理防線,達到自己吞噬二人的目的。

寧舒終於撐不住了,他與許緣心雙雙倚靠在身後的石壁上,看著不遠處白骨堆上的那個魔物。

他想了想后皺著眉頭問道:「你為什麼不吸取那扁舟上老河神的神魂,然後自己走出聖湖,總比等在這裡要好,天庭設下的弱水不是被你吸收了嗎?萬一我們二人今日沒有來這裡,那你豈不是便會坐化於此?」

鹿血搖了搖頭,嘆息道:「我困於此處,身上怎會只有一道枷鎖?那一絲弱水又豈能與那人的一劍相比?我若想出去,必然要將實力恢復到足夠擺脫那一劍所留下的禁錮,而要想達到這樣的水平,區區一個河神又怎夠?只有將你們二人都吃了,我才能做到。」

寧舒長嘆了一口氣,無奈說道:「何必非要以生吃這種方式......」

鹿血忽然笑了,笑得很凄厲,他說道:「世人皆畏魔之好殺,卻不知其中根腳。」

「那一劍何止斬去了我所有的豪情與心性,等我多年後恢復過來,才發現那人在我的心裡種下了一顆劍的種子,每當我想要出去的時候,便有如同萬劍凌遲般的痛苦。之後即便能逃出一絲魂魄,不僅要耗去卻大部分的法力,還要屈居於小小神詆身上,實在是太過屈辱。」

「因為我出不去,所以才會將來到這裡的人都殺了,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想要吃他們,只是吸收精氣,可後來天地變換,能夠尋到這裡的人越來越少,沒有了養分,我便越來越虛弱。你們很難想象,這一年又一年的日子裡,我只能與屍骨作伴,眼睜睜看著他們一點點爛掉,耳中都是屍體內那些內臟炸開的聲音。」

「砰......砰......」

鹿血眉頭緊蹙著說道:「沒有什麼人說話,也沒有絲竹管樂之聲,這些爆開的聲音在空曠的石窟里變得很大,很清楚,像是有人敲響了暮鼓一般提醒著我該死了,我無法接受這樣的提醒,於是我開始啃食那些還沒有腐爛乾淨的屍體。」

「很難吃......難以下咽,甚至噁心,但我沒辦法,我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機會離開這裡。」

「之後的日子裡,看著那些散落在地上萎縮的皮囊和腐爛的碎肉,我開始有點後悔殺了這些人,因為這樣的畫面讓我感到噁心,而這樣噁心的畫面卻偏偏是由我造成的,所以厭惡之餘卻又不得不接受。」

「屍體胸腹中惡臭的腐氣,血管中乾枯發黑的血渣,還有那花花綠綠的腸肚,這些我原本厭惡至極的東西,現在都是我活下來的根本。」

寧舒聽聞后沉默許久,因為在這樣一個環境中,不論是誰,可能都無法保證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人與魔,只在一念間。

按照魔胎所說,當日那一劍似乎導致了之後所有事情的發生,而寧舒堅信,那道劍氣的主人絕不會無緣無故,沒有任何理由的斬出這一劍,並且將魔胎終生囚禁在這裡。

「你......當日究竟做了什麼?絕對不是單純的想傳播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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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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