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雨,劍,符籙
仙宮的修行者被稱作崑崙傳人,身後又是道祖的傳承,自然在整個修行界地位都極高,寧舒此前也了解過有關仙宮的方方面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仙宮與太府同作為學府來看,有一定的相似處,二者都是從各地選拔優秀的人才,不同的是,太府根植的土壤為俗世,收取的也大多為凡人,而仙宮面向的是整個道門,所選之人也都是天資卓越的修行者。
這就導致各種觀念上會出現分歧,尤其是南方諸國特有的階級分明的制度,從皇室貴族到當地宗門,再到仙宮,其中會形成一條完整的輸送鏈,而那些想要將自己後輩送進仙宮的貴族當然會用上許多普通人想不到的手段來促使這個結果達成。
幾千年下來,這樣的潛規則便形成了,仙宮作為修行聖地擇徒傳下道法,而底下各國附屬門派負責挑選有資質,有天賦的人送至仙宮,各國皇室,財閥為了這個名額去討好宗門,反過來,仙宮則要庇護這些宗門的發展。
這是雙向的合作,也是容易滋生骯髒的線條。
就像寧舒所聽到的那樣,仙宮自持為仙道中人,並不願意去沾染世俗的污穢,但也不去約束,正是因為這樣的默許,導致了南方諸國千年下來的階級分明。
當然,在仙宮眼裡,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們感到重視。
仙凡有別,巨人怎會去在意腳邊的螞蟻今天中午吃了什麼,不去踩死已經是萬幸了。
這也正是神朝與仙宮在本質上的區別。
許緣心不可能知道這些,她下山後在南方諸國遊歷,見到過來自世俗的千人千面,也曾厭惡過其中的一些醜惡,但怎麼也沒想到,這其中竟與自己所在的仙宮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看到寧舒點頭后,臉色蒼白,靠在石壁上的身子彷彿被抽幹了力氣,手上的指訣也鬆開了,手臂木然的向身子兩側垂去。
看著不遠處兩人此刻的狀態,鹿血冷笑著,像是寂靜山林中突然響起的夜梟凄鳴,又像是老人口中對著古碑哭泣的山狸,他手上被骨刺穿透的傷口依舊淌著血,或許是因為太過衰老的緣故,體內的能量無法讓傷口癒合,在已經吸食乾淨靈感大王后,鹿血開始貪婪的吸吮著自己手上的傷口。
血中也有能量,為了不使這一點能量浪費,鹿血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就好像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窮人,捨不得花銀子,連掉落下地上的銀末都要撿起來放在口袋裡,結合他洪荒時期的身份,這樣的反差實在是讓人沉默。
若是不明所以的人看到這樣的場面,或許會投以同情憐憫,可在經歷了魔胎數次的蠱惑后,寧舒現在時刻保持著警惕,他甚至都做好了魔胎隨時會走下骨堆的準備。
鹿血在嘲笑少年的坦誠,在嘲笑少女的天真。
寧舒嘆了一口氣,思忖一會後說道:「我一直覺得,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中並不能代表什麼,就好比那湖中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所以仙宮是什麼樣的,與你是什麼樣的並沒有任何關係。」
「或許是我經歷過一些類似於幻境的緣故,小時候總以為世界都是很美好的,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鄰里之間其樂融融,但當我看到那些難民的時候,才發現世界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純凈。」
他看著許緣心,認真的說道:「那時候年紀小,除了跟在城主大人身後做一些雜事,並沒有什麼能力去改變我不願意看到的一切,後來因為機緣巧合,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些年,當我擁有能夠改變眼前一切的能力后,我便去做了。」
「相比於大環境來說可能微不足道,但與身邊相比,我已經做到了最好。」
「仙宮與世俗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就像一開始我們在巷子里見到的那樣,那時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想改變仙宮也並不是一件難事。」
鹿血看了寧舒一眼,目光中有些錯愕。
便在這時,淅瀝的雨聲中突然響起一聲清澈的劍鳴。
前一秒還在與許緣心並肩而坐的寧舒,在紫光一閃之後突兀的出現在骨堆前方,手中的五十弦已經點向鹿血咽喉。
劍光映照在雨滴中,形成千千萬萬把劍。
紫色的光將透明的雨水都染上璀璨如星辰般的色彩。
轉瞬之間,十餘步的距離化作一步。
一劍點在咽喉,卻有數劍同至它處。
此前寧舒與許緣心被洞窟中帶著毀滅意味的雨水消耗著大量的法力,最後不得已靠在石壁上恢復,後來鹿血用言語繼續蠱惑二人心神,卻被寧舒的言語所化解,在這樣的一個短暫的真空間隔,寧舒搶先出手。
因為他不能在任由這魔胎恢復法力,哪怕只是一絲。
劍動,人動。
劍光很快,人也很快。
眼看劍尖就要刺穿鹿血咽喉的時候,卻很奇怪的停了下來。
一滴雨落在了鹿血身前,而寧舒手中的五十弦剛好刺在那滴雨水上。
水本沒有什麼阻擋的能力,因為它是液體,與牆壁那樣的固體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尋常人伸手便能穿透水面,便是因為水的液態原因。
但此刻寧舒手中的劍光卻無法穿透那一滴雨珠,
感受著從劍柄傳向臂膀的力量,寧舒這一劍好像是刺在了一堵鐵牆上。
鹿血輕蔑的眼神告訴著寧舒,他的做法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像是漣漪,鹿血的身前彷彿立著一片水面,寧舒劍尖凝聚的法力此刻像是落入湖面的石頭,無論多麼大,也只能向著四周散去。
然後雨滴炸開,那些散開的漣漪又像是時光回溯那般由外向內聚集,盡數反震給用力的人。
一股股劍氣襲向寧舒的身體中,他收劍,不斷地向後退,以此抵消力量的反噬。
即便是身體中有土黃色符文保護,但身體內依舊發出骨裂的咔嚓聲。
腕骨,胸骨......
盡數斷裂。
十餘步的距離,寧舒帶著殺意疾馳而去,又瞬間重傷而歸。
但他並沒有失望,反而眼中閃過一絲明亮。
就在他向後飛的同時,一道帶著純正仙氣的光朝他反方向衝去。
如果將速度放慢無數倍,才能夠看得清白光裡面的東西。
一道符籙。
許緣心的玉虛之法。
寧舒的劍雖然沒有落在鹿血身上,可這本就不是他的本意,而最終想要得到的效果已經達成。
他只要一點破綻,只是一點就足夠。
銅牆鐵壁上的一點縫隙,千里大壩上的蟻穴。
而劍尖與雨滴接觸,雨珠破裂的那一瞬間,鹿血面前的雨幕便出現了一個微小的裂縫。
如同很默契的接力一般,在裂縫出現之後,許緣心手中符籙便送了出去。
這符籙是玉虛宮道祖所創法門,不論是精妙程度又或是威力都不是尋常法術可以比較的,尤其是在經過了歲月的洗禮與後人的改進,此刻在許緣心手中更是混沌氣繚繞,那速度甚至要比寧舒的劍還要快上一分。
許緣心是有些意外於自己對仙宮認知的顛覆,但她並不是那等痴傻之人,她很明白此刻二人將要面臨什麼樣的危險局面,而內心的思緒並不適合在此刻翻湧,所以她才能如此完美的配合寧舒一同出手。
在寧舒空中翻轉後退撞向牆壁的同時,符籙便已經落在了鹿血身上。
相比於寧舒在許緣心接引下撞在石壁上啪的輕響,那骨堆上轟轟烈烈的爆鳴聲更加震耳。
鹿血沒有料到這位來自仙宮的少女有這樣的手段,更沒想到神朝的少年竟然敢以身為餌,凌厲殺氣僅僅只是為了將自己身前的雨幕撕開一條小小的縫隙.......
很多的想不到,但他此刻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
面對近在咫尺,閃著光華的符籙,鹿血顫抖著抬起手,身邊散亂的白骨應聲而起,擋在自己面前。
腿骨,臂骨,頭蓋骨......
並不像一副正常的骨架那樣頭是頭,身子是身子,而是很詭異的排列,頭骨眼睛處探出一隻手臂,腳掌上方是幾根交叉的肋骨,又或是一副牙齒被捧在手上。
七零八落,互相拼湊起來,形成一面骨牆。
這些屍骨都是漫長歲月里來到這裡的修行者,或者是在那些涇河上修行的神詆,無一不是被涇河魔胎蠱惑到此處,然後吞噬,這其中不乏一些知夢境修行者,甚至還有歸虛境的大神通者,即便屍骨上面的神性已經被歲月沖刷得不剩下多少,但此刻全都拼湊在一起,魔氣繚繞間,倒也有著幾分威力。
腐朽對上盛極。
很顯然,許緣心手中的玉虛符籙更加強勢。
二人此前一直盤坐恢復法力,為的就是此刻積攢的巔峰一擊。
白骨牆僅僅只支撐了兩個呼吸不到的時間,便響起劈里啪啦的爆裂聲,那些屍骨上面像是受到了某種重擊,以符籙為中心,向外散發出蜘蛛網般的裂縫,然後碎成粉末。
符籙攻勢不減,徑直射進鹿血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