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始作俑者

第十一章 始作俑者

深更半夜,除了一些特殊的場所以外,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沉入了夢鄉。此時的吳家依舊燈火通明,靈堂上青煙繚繞,焚化的紙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燃盡了,只留下一點點的餘燼……

深秋寒夜,火盆的熄滅讓半夢半醒的守夜老僕精神為之一震,然而正當他拿起一些紙錢準備重新投入火盆之中的時候,卻被大門外的突如其來的叫門聲給打斷了。

「誰呀?這大半夜的還能有誰到這來?」

人困神乏,老僕忍不住抱怨著,可仔細一聽卻好像是主人家的兄長吳爽的聲音!連忙跑了出去將門打開,可當他看到門外吳家兩兄弟身後站著的那些捕快時頓時一愣,「兩位老爺,你們不是去姑爺家住了嗎?怎麼帶著……」

還沒等老僕問完,捕快們就已衝進了院子,深夜裡巨大的聲響把已經沉睡的家丁給驚醒了過來,他們本以為是有人前來鬧事,可出門一看才發現半夜闖入其中的竟是衙門裡的人!

沒有任何停留,捕快直接就奔向了後院,借著月色和燈光,捕快們剛到後院就發現一個人影正飛快地向著後門狂奔而去,只是跑得太急竟一腳踩中了尚未穿好的衣褲,摔了一個狗啃屎,僅僅只是這麼一摔,就讓他失去了寶貴的逃生機會……

上前鎖住他的臂膀,將其摁在地上,捕頭輕蔑一笑,「你還想跑?你大爺我幹了幾十年的公差,還從來沒有讓人販逃脫過!綁了!」

看著眼前這一幕,吳家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寅時初……同樣無眠的還有小漁村的村民們。就在剛才,宋石從縣城裡回來了,給他們帶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或是昨夜的動靜過大,太陽只是剛剛升起,衙門外就已經圍滿了人,也不知是哪個嘴快的將劉知縣重審李老六殺人案的事情傳了出去。這個消息幾乎是瞬間便傳遍了全城,吸引著好看熱鬧的群眾們一一向縣衙聚集了過來。

此時,一輛牛車緩緩地停在了人群之外,宋石牽著李嬸的手慢慢地把她扶了下來。李嬸扶著宋石的手依然在顫抖,眼角處也有餘淚未乾,自從半夜裡聽到事實的真相以後,她幾乎是想立刻就飛到兒子身邊,替代他承受身上的那些傷痛……

「來,讓讓!讓讓!」捕快們撥開了人群,為李嬸開闢了一條通道,接替了宋石帶著她緩緩走入縣衙之中……

劉知縣身穿青色官袍坐在大堂之上,身板挺直、官服齊整,看起來頗有官威,可是這點威嚴幾乎就在李成坐在旁聽席上的那一瞬間就全被破壞殆盡,只剩下一臉討好的笑容,讓人看得直翻白眼……

堂威高亢,手持水火棍的皂吏站在兩旁,門裡門外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那個步履蹣跚向著大堂走去的老人……

「冤枉啊!!!」

聽到李嬸口中的這三個字,劉知縣雖是早有準備,但也頗覺刺耳,「堂下老婦有何冤情?」

「小兒李老六,前日被判殺人之罪,但確是冤枉!還請太爺為我兒申冤!」尚未開審李嬸的聲音卻已有哭腔……

「既是喊冤,可有狀紙?」

「狀紙在此!」劉知縣此話沈環早已有準備,站上前去高舉狀紙說道。

命書吏取過狀紙,劉知縣卻並未展開閱覽,而是直接向堂中丟下了一支令箭。看著落地的令箭,沈環深吸了一口氣,十分乾脆地趴在了地上,任由兩旁的皂吏手持刑杖向自己的屁股上招呼。宋代的狀師遠不及後世的律師那般有地位,若想替人打官司,那這十五大板殺威棒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雖是心裡早有準備,但沈環心裡卻沒底,他現在只是一個文弱書生,他不知道這十五大板打下去自己會不會落個殘廢,但事到如今卻已是無路可退,要想讓李老六從大牢里順利地走出來,這一步險棋他必須要走……

十五大板過後,沈環整個人疼得青筋直冒,稍稍動了一下自己的兩條腿,不由暗道一聲大幸,這十五大板總算是讓他給熬了過來……

在皂吏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沈環拱手說道:「太爺,李老六殺人一案雖經由您親自審理,但學生卻堅信李老六之為人,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經學生重新調查,現已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還請太爺為其申冤!」

「既是如此,證據何在?」劉知縣問道。

「學生請求傳陸娥、竹武上堂!」

「傳!」

沒過多久,陸娥與竹武兩人便在捕快們的押送下走上了大堂,可就在這時,劉知縣嘴裡的一口茶卻猛地噴了出來!與他同樣,沈環此時也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只能帶著不解的眼神慢慢地看向了劉知縣……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們驚奇地發現陸娥與竹武竟已被換上了一身囚服!帶上了鐐銬!完全如同是兩個已經被判刑的囚犯一般!

按照律法,犯人在被定罪之前是不能換上囚服的,可沒曾想牢里的牢頭太積極,昨天夜裡在捕頭那裡聽說了事情的真相以後,他還以為竹武他們已經被縣令判了罪,便自己自作主張幫他們給換上了!結果鬧出這麼大一個烏龍……

「嗯哼……竹武、陸娥,現有人告你們通姦謀命、謀殺親夫、陷害他人,你們可有話說?」劉知縣趕緊轉移了眾人的焦點,對著二人問道。

與此時被嚇得面如土色的竹武不同,陸娥雖被換上了囚服卻依然鎮定,故作可憐地哭道:「民婦不知!昨天捕頭大哥闖入我家中強行拘拿我和義弟,如今太爺您又說我們通姦殺人?這實在是無中生有,民婦實在是冤枉啊!」

聽到此話,沈環不禁冷笑道:「哼!冤枉?被你冤枉成殺人犯的李老六那才叫冤枉!還有你那個義弟?我看是應該叫姘夫更合適吧?」

陸娥面色一寒,「公子此話太過分!妾身乃是良家女子,一直都是深居簡出,各家鄰里皆能作證,何來姘夫?至於殺人通姦,此話更是從何說起啊!」

「這話就從你被稱為花蝴蝶的時候開始說起吧!五月二十六,城中李記綢緞莊大修,請了一隊從楚州來的裝修隊為其修繕店鋪,而本案的嫌犯之一竹武,便是這裝修隊中的一位!五月的天氣正是炎熱,又是大修,綢緞莊停止營業,你夫吳掌柜因忙其業務在外出差,綢緞莊中便只剩下你與裝修隊,機緣巧合之下,你與竹武意外相見,眉來眼去之間你二人便勾搭成奸!因是與人通姦,自是不能被外人知曉,可你沒想到你與竹武之間的異常還是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因此花蝴蝶這個綽號也因此而誕生了……」

「一開始你們二人的姦情被人知曉之後心裡非常恐慌,因此還刻意迴避了一段時間,可隨後你們驚訝地發現他們竟然沒有將你二人的姦情告知於吳掌柜!這個發現讓你們二人萬分驚喜!因其知曉店中夥計的性格,你料定他們當時不說,以後也不會再多言,於是你們二人便又再次廝混在一起。然而好景不長,這件事最終還是被吳掌柜知道了!我想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們到現在應該還記憶猶新吧?」

「八月初七那天夜裡,你同竹武正在房中偷奸,你本以為吳掌柜要明日才歸,卻萬萬沒想到他卻在你們行其好事的時候突然出現在門口!吳掌柜發現你與人通姦十分憤怒,而你二人更怕此事傳揚出去落個身首異處,竟對其痛下殺手……」

「公子此話全是污衊!完全就是自己臆測!還請太爺為民婦做主啊!嗚……」沈環的話音剛落,陸娥便向劉知縣哭訴了起來,尤是梨花帶雨讓人我見尤憐……

見她如此,沈環強忍著疼痛擺脫了皂吏的攙扶,來到陸娥面前說道:「是啊,如果我沒有證據,這些話也緊緊只是臆測罷了!可是人若是做了惡事又怎麼會不留下痕迹呢?經過我重新驗屍,我在吳掌柜的屍身上發現了許多傷口,有些是生前造成的,有些卻是死後造成的。人生前形成的傷口與死後形成的傷口這兩者完全不同!但凡人生前所造成的傷痕,傷口處必定皮肉凸卷!這是因為人活著感覺到疼痛因此才會有此現象!而死後人魂已去,人感覺不到疼痛,便不會有此現象!在吳掌柜的身上,我找到了三處不一樣的傷口!這些傷口深三寸,寬一寸,死者傷口皮肉卷凸,且傷口上寬下窄乃是生前遭利器所刺!經過對你在綢緞莊住處的搜查,我找到了那把兇器,就是你平日里用來裁剪衣物的那把剪刀!」

沈環自捕頭手裡接過昨夜從綢緞莊里找到的那把剪刀,向著眾人展示道:「這是從你房中找出的那把曾經被你當做兇器的那把剪刀,你應該不會不認識吧?這把剪刀雖經你精心擦拭,但其長度形狀與死者身上的傷口卻是一般無二!對此你可有什麼解釋嗎?」

陸娥聞言眉頭一皺,咬牙解釋道:「這樣的剪刀幾乎家家都有,就算是我夫君身上有這樣的傷口,又怎可斷言就是我殺了我家丈夫?」

「說得沒錯!單憑你當然是不可能了,你雖心腸狠毒,但你畢竟是婦人,雖手持利器但卻並不是死者的對手,真正要了吳掌柜性命的而是竹武在他腦後砸下去的那把榔頭!」

根本不需要沈環動手,捕頭便將找到的那把沾有許多紅漆的榔頭子扔在了竹武的腳下,把他給嚇了一大跳!

沈環指著這把榔頭接著說道:「經過重新查驗屍體,我不僅在死者身上找到了那三處刀傷,還在死者腦後找到了一處特別的傷口!死者腦後的傷口十分規整,乃是一寸乘一寸的規則四方形!雖然死者曾被拋入河中,但河中的石塊因常年被水流衝擊,或成鋒利、或變圓滑,斷不可能形成如此規整的傷口!經過檢驗,死者後腦的這一處傷痕,與這把榔頭的形狀大小也是完全一致!除此之外!我還在死者腦後的發間找到了一塊漆皮!這塊漆皮的光澤顏色也與那把榔頭上沾染的那些漆斑完全一模一樣!不僅如此,我還在這把榔頭上找到了你們殺人謀命的鐵證!我在這把榔頭上還找到了死者留下的血跡!在你們殺人以後,你們首先做的便是清理現場和兇器,雖然你們洗去了鎚頭上的血跡,但你們卻萬萬沒注意到榔頭的木柄上竟然還殘留著血跡!也是多虧了這木柄上的那些紅色的漆斑,讓你們忽略了這一點!難道到此時你們還沒有發現當時那些血跡已經變黑了嗎?」

聽到沈環這話,陸娥兩人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看了一眼那把榔頭,果然與沈環所說的一樣!在那把榔頭上斑駁的油漆中間,赫然留有一塊黑色的血跡!讓二人不禁臉色一白……

強忍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慌,陸娥再次辯解道:「簡直是一派胡言!這兩樣東西皆是尋常人家皆有之物,如何算得上是證據!也有可能是殺害我夫君的強人恰好也使用了這兩樣東西而已!請太爺明查!」

「說到這裡就要說到你們通姦殺人的第一現場了,自從你們二人勾搭成奸以後,你們每次私會都是在陸娥所在的那座小院之中。你們因怕被別人發現,所以竹武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地從正門走進去,因此只能從綢緞莊後面的小巷偷偷進入,可問題是後院直通小巷的那扇門在每天營業結束以後就會被店裡的夥計鎖起來,要想進入院中便只能翻牆而進!可院牆高大,輕易不能攀登,於是牆邊上擺放的那些泔水桶便成了竹武理想踏腳之物!竹武啊竹武,你與人通姦可以說是萬般小心,可是到底你是淫慾難制?還是粗心大意?你竟然忘記了要將泔水桶蓋上的足跡抹去!從而留下這麼一個鐵證!」

「除了足跡之外,我能證明綢緞莊的那座小院不僅是你們通姦的現場!而且還是殺人的現場!昨夜,我以釅醋酒潑之法勘察地面,將隱藏在地下的血跡重新泛出,這一點昨日里與我同去捕快大哥們可以證實這一點!」

「不錯!我等昨日與沈公子一起勘察現場的時候卻實看到了屋中有大量的血跡!這一點卑職可以為其證明!」捕頭適時上前確認道。

案情到這裡基本上已經十分清楚了,可是陸娥似乎還是不死心,「太爺,就像是這位公子所說的,就算是作案現場在我家小院,可是可曾有過人親眼看到我們抬著屍體去拋屍?這等污衊之言還請太爺莫要輕信啊!」

見陸娥這麼說,沈環忍不住淡淡一笑,「你還不死心啊?人證當然是有的!你們在殺了人之後,肯定是想方設法要處理屍體的,可是怎麼處理對你們來說卻是難題,江陰雖不是什麼大縣,但人卻不少,街上難免會有在夜間出門的行人,因此你們是不可能抬著屍體光明正大地從大門走出去的!於是你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從後門將屍體抬出去,將其運到拋屍之處!在後牆根下,我發現了有泔水曾經潑灑過的痕迹,我想當時你們一定是將盛滿泔水的木桶倒空,而後在將死者放入其中,再假扮成收泔水的車夫將之運走!綢緞莊內本就有運送貨物的馬車,所以這一點並不費事,可是你們萬萬沒有想到,因為泔水桶異常沉重,你們不小心之下竟然弄到自己的身上,人在弄髒自己的手之後,本能會想要去清理,於是竹武便將自己沾滿泔水的手隨手抹在了後院的牆壁之上!留下了一件至關重要的證據!至於人證,你們以為你們深更半夜走在僻巷之中就真的無人看見了嗎?不巧的是那天晚上卻真的有人親眼看著一輛裝著泔水的馬車經過他們家門前!要……」

還在等沈環說完,只聽身後一聲巨響,劉知縣拍下驚堂木搶先說道:「來啊!將證人給我帶上來!」

昨夜被沈環他們尋找到的目擊證人很快就被帶上了公堂,「小人齊三,見過太爺。」

劉知縣開口問道:「齊三,案發那天夜裡你是否見到有人架著馬車從你們家門前經過啊?」

齊三如實答道:「是的!當時小人正從外地回家,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有一輛馬車從我們家門口經過。我看著車上裝著泔水桶,便以為是收泔水的呢!可後來發現他的身形不是收泔水的那老頭,倒和公堂上的這個人更像些!」

「不可能!那天晚上我根本沒有看到你!」竹武大急之下脫口而出,也就在一瞬間他意識到了自己說出了最不該說的一句話!

竹武的這個反應在沈環的意料之中,自從他們昨天在吳家把他逮到那一刻開始,他的心裡防線就在一點點崩潰,而後今天在公堂上看到如此多的物證,早就已經沒有了清晰的頭腦……

看著陸娥左顧右盼仍想分辨的樣子,沈環也沒有了多大耐心,「行了,別雞頭剁了還蹬腿,要不要讓收泔水的車夫也上來證實一下那天的泔水桶是不是空的?另外從你房間門檻上取下來的那根釘子上還纏繞著從吳掌柜衣服的交領上刮下來的絲綢!要不要也讓人來鑒定一下這些絲綢是不是同一件衣服上的?」

審到此處,陸娥也無法再辯解下去,身子一軟跌坐在了地上,見此情況,劉知縣也不再猶豫,當即說道:「本案真相已明!現判決……」

「等一下劉知縣!」

沈環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陸娥與竹武自是罪有應得,但本案還有一位推波助瀾的元兇首惡尚未歸案!陸娥,你到現在也很疑惑到底是誰把你通姦的事情告訴給了吳掌柜?而且你也一定想不通為什麼案發那天後院的門沒有上鎖吧?竹武,你也一定想不通,為什麼被你扔掉這把榔頭今天會出現在這裡,對吧?讓我來告訴你們,那是因為有一位始作俑者一步步地把你們引入了這個萬劫不復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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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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