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以身相許
第十二章《夢憶青春》(七)
霍曉瑩又來找過我幾次,我都已工作忙,工作累為借口,回絕著她的愛,但我也在深深的傷害著曉瑩的純潔的內心,傷害著她對我的情誼。我是不是太殘忍,是不是太無情?可是,我下決心和她斷了這份情,就不能心慈手軟。可是,我的心裡有多痛苦,有多麼的不情願,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天,也會原諒我的無情的,因為我對曉瑩沒有惡意,是為她著想,為她好——我,只是一個盲流,一個打工者,一個沒有前途的人——最起碼,師傅是這樣認為的。
我望著氣惱的曉瑩離去的背影,流下傷心的痛苦的眼淚;天,知道我此時的感受。我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喊道:「我愛你,愛你,霍曉瑩!你知道嗎?你知道的,你不會怪罪我的,是吧!我,是為了你好呀!」
以後,霍曉瑩再也沒有找過我,她好像把我忘得乾乾淨淨的,徹底從她的記憶里清除掉了。有時,我總是奇怪的渴望她的出現;我想她,我是真的愛著她呀!我盼望著,一天,兩天,三天…….。我就是賤骨頭,人家找你,你冷淡人家;人家不來了,你卻又想見到人家,哪怕只是遠遠看上一眼也行。愛情,說不清,道不明。我也是一樣。
也許,霍曉瑩從此將是我記憶中的一道風景——美麗的風景,純潔的感人風景,是值得用我一生記憶的風景——永遠抹不去的風景!
本鋼冷軋廠的廠房完工了,老魏如願的把工程款從公司經理手中打到銀行卡上。公司以後沒有活可幹了,老魏也包不到活了,我們,只有失業,只能回家了。
這天上午,老魏和老魏老婆高興的給我們發完工資,老魏老婆還多留下二百塊錢,讓我們中午喝酒用,然後自己一人回家了。而老魏卻沒有回家,他跟我們開了會兒玩笑,說些祝福的話,還風趣的祝我們回家順利,說明年有活還叫我們來。我們高興的答應著。說真的,老魏夫婦也挺不容易的,不管咋地,他們一分錢也不少,把工資都給我們了。在我眼裡,這就是好老闆;那些不發工資,處處找茬,總想剋扣工錢的老闆,大有人在呀!值得思考,是真的需要思考的。
中午時,老魏把公司經理一人叫上,去酒店喝酒,說是答謝。公司經理高高興興的開車去酒店,他心裡也美滋滋的——畢竟兩全其美嘛!老魏老婆風情萬種;老魏對他畢恭畢敬。他快飄飄欲仙了。
可是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老魏把那位色狼經理捅了好幾刀,自己也沒跑,直接去公安局自首了。聽說,色狼經理的小命保住了,可雙腿卻終生殘廢了。
以前,我挺蔑視老魏的,認為他不是男人,為了錢讓自己老婆和別人上床;我更認為,他生活的窩囊,窩囊得什麼事情也忍受著——軟弱無能,沒有男人的血性,不陽剛。
現在,我的看法變了。雖然老魏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他做的事確實大塊人心,(這件事情雖跟我們無關,但,色狼老闆確實可惡。)因為色狼經理理應遭到報應——他太不是東西了,就應該懲治他。老魏真男人——我們大夥都這樣認為。
大家第二天都要回家。一想到家,大夥興奮的高談闊論,買這買那,畢竟離家快一年了——大夥都想家。我要晚走一天,我要答謝侯師傅,我必須答謝他——他教會我很多東西,包括怎樣做人。我對大夥說晚走一天,讓他們先行一步,可大家不放心,牽腸掛肚的說這說那,就是不放心我。最後小文關切的說道:
「你自己不行,要走,也是一起走。我不放心。我們還是一起走,路上有個照應。」
「你們都不願意晚走一天。可我有事情要辦,不得不晚走。我能行的,哥!」我說。
「你就是倔強,總是不改倔強脾氣,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小文為我好。
我想了想,拿出自己掙得兩千塊錢,遞給小文,說道:
「要不,小文哥,你把錢先帶回去吧!這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好不好?」
小文見擰不過我,只好接過錢,無奈的說道:
「唉,你爸媽讓我照顧你,你就是倔強呀!這樣也好,也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大家收拾行李去火車站。我早早的出門,買上重禮(在我看來是重禮,因為,花去我不少的錢呢。),來到侯師傅家。我心裡感激侯師傅,也敬重他。沒有他,我學不到技術——雖說也要勞動,可比起壯工來要強太多太多了;沒有他我不會從開始干到最後——如果讓我一直干壯工,我會累倒,會回家的;不認識他,我……我不會認識霍曉瑩,不會有人生最最美好的戀情。
一想到霍曉瑩,我的心隱隱作痛,心裡在流血——傷心的血。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也許,她早就把我忘了,就像春天的花朵一樣,開過,凋謝了,不記得了——因為明年,花朵還會再一次開放的。
侯師傅一見我,喜出望外,不過,又有些驚訝。他放下手中的活,忙說:
「王利!你還沒有回家嗎?」
「沒有呀!我是特意來看望您的!」我親切的說。
「快進屋,進屋!」侯師傅忙活著。
我們聊了會兒家常,侯師傅突然嘆道:
「你不恨我吧。」
「您是說…….?」我疑惑了,根本不知道師傅說啥。
「唉,就是,你和霍曉瑩的事情。我至今感到對不住你——你是好孩子,聽話!我不讓你來往你就不來往。你,對我挺好的,也尊敬我,拿我當師傅看,我高興!」
我強裝微笑,認真的說道:
「我從不怪你的,師傅!你是我的貴人,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我不聽你話聽誰的呢?必須聽!我和霍曉瑩認識是巧合,也是緣份,分手是緣份已盡。我順其自然吧!再說了,我們相差太遠了。」
我心一陣一陣的酸楚在涌動。
「這樣好,這樣好!」師傅邊倒茶邊說,「你——明年還來嗎?」
「我會來的。有你在,這裡,我來!」我說。
「那,明年有活了,我給你寫信!」
「好的。」我認真的說。
我留下我的地址,起身,告別了師傅,匆匆忙忙的回宿舍。我回頭示意送我出門的師傅回去。我看著他的瘦小的背影,感慨萬千——他一人身在異鄉,見到老鄉那麼親切、熱情,可見,他對故土的眷戀與懷念。此時,我的眼圈紅紅的。我知道他和妻子不是一條心,他們兩個人的工資自己花自己的,多數是師傅月月花光,可是不這樣,日子不能過下去——他已經漸老了,只能忍受妻子的無理要求,維持這個家庭的平靜的生活;如果鬧翻,他將一無所有,甚至連女兒也會失去——忍受著過吧——是他的座右銘。唉,一人在外,不易!不容易呀!
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我和霍曉瑩又相遇了,相遇在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以為這一生再也不能遇見她,我曾多少次想象再次相遇的情景,我從沒有想到,會在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遇見,也許這就是緣份吧。我的心裡從沒有把她放下,我曾幾次想去找她,曾不顧一切的想帶著她逃跑,逃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生活,但是每次都是理智戰勝激情,我,沒有勇氣。這次相遇,也許是老天的安排,是我們的緣份未盡。
她背著個背包,好像是去學校;她的臉色看起來很憔悴,好像好久不曾開心過;她遇見我有些驚喜,好像禾苗遇見春雨。我們獃獃的注視著對方,許久許久,直到一個騎自行車的行人經過,才緩過神來。還是曉瑩開口:
「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好的!」我驚喜,沒想到她會邀請我。我沉思一會兒說,「我,明天要回山東了。」
「什麼?」她挺意外的。「你——要回家?」
「嗯。」我邊走邊說,「工地沒有活兒,也快冬天了。」
「我知道一家飯店,挺好的。我們去那裡吧!」她建議,用深沉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我不理解是何用意。
「好的!」我低聲說道。
我們很快來到興安村的那家飯店。這是一家不大的大眾飯店。曉瑩開了一個單間,是靠南面有窗的單間。因為快到中午,她點了幾個菜,又要了一瓶「大高粱」的酒。她神秘的微笑使我不解、困惑;她從來不喝酒,這次拿酒,使我的內心不安,忐忑。她打開酒,給我倒滿,自己也倒了半杯,舉起酒杯,說道:
「來,為你送行,幹了!一定要喝乾凈,杯中的酒。」
她一口氣灌下杯中的酒後,不停的咳嗽,看來她是第一次喝酒,還是一次喝了這樣多的白酒,不難受才怪。我心裡難過,不想和曉瑩分開,卻要分開;不想離開,卻要離開。我舉杯,一飲而盡。酒是辣的,但沒有辣去我的傷;酒是苦的,但沒有蓋過我心的痛苦。我此時才理解古人描寫分離時的苦楚、傷感時,為什麼會提到酒,借酒消愁吧。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許,我也是這樣。
「吃菜吧。會好受些。」我說。
我們不停的吃菜肴,一會兒,她才停止咳嗽。可是,她又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半杯,給我倒滿。她有些醉意的說道:
「其實,我知道了,是二姨找到侯師傅,讓你不和我來往,不見面的。二姨勸我,我不聽,我還和她理論。」
「後來,二姨沒有辦法,就偷偷找到你師傅了……我不知道你那裡好,反正就是喜歡,喜歡和你在一起——跟著感覺走嘛。每天,每時,每刻,我都在想你;有你在,我生活的有動力。我不想和你分開。」曉瑩的聲音是顫抖的。
她凝視我,哭了。我無語,沉默著。可是我的心裡多麼難受,多麼痛苦,也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心裡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我,只能自己感受著。我落下痛楚的淚水。
「可是,」曉瑩又說道,「你真的不理我了。你說你,那裡好,長得丑,個子又矮,你,還不理我…….我每天都傷心…….想去找你,可,你不理我…….你哪好…….我,就是喜歡你……管不住想你…….。」
我不說話,有點醉了,頭暈著。我心裡何嘗不是這樣呢?我又給自己倒滿酒,曉瑩也喝了口酒,接著說:
「我恨你,恨死你了……可是,我又管不住自己想你……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在一起的快樂——多好!多愉快!」
「我也想你!」我終於開口說話了,「可是,你是學生,我……打工的。我們……不合適…….我不想傷害你。可是…….我,真的愛你。」
「就是因為你師傅勸說你,你就不理我。你明明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為什麼要聽別人的話。你,是為別人而生活嗎?」
面對曉瑩的質問,我感到自己的渺小,我還不如一個女生勇敢。但是,人生是不如意的,是曲折的——又會有多少人不管現實,而勇敢的追求自己的愛情,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呀?我低聲說道:
「將來你有正經的工作,我沒有。我們不是一個層面的。」
「難道愛情要講層面,要講工作嗎?」她又質問我,「你懦弱,你無能,你為別人想……你的幸福呢?」她想激怒我。
我低頭喝酒,無語。
「我愛你,我敢愛,你呢?你敢嗎?」她又說。
我只是喝酒,不想說一句話,不想解釋什麼。
「我明年就畢業了,要工作,要戀愛——愛你,不行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姨還通知我父母,讓父母勸說我,和你斷絕來往。可,我不想,我就是忘不了……。」
曉瑩的淚水如夏天的暴雨,湧出眼睛。我這才知道,她看上去為何如此憔悴,如此沒有精神,原來,她比我還要難過,還要痛苦。
「是我的錯。」我喝口酒,安慰曉瑩說,「我不好!我讓你受委屈了!」
「也不全怪你。是二姨,是她阻止我們——也不全是她的錯,是人的觀念的錯。」曉瑩抬起頭,望著窗外。
「我們合適嗎?」我說,「不合適吧!」
「合不合適是自己說了算。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好不好?」她用渴望的眼神注視著我。
「如果說,」我說,「我們繼續發展下去——我,不敢想——我,苦惱……。」
「你就是懦弱,怕事;是嗎?」她問。
我點點頭,不說話了。我無話可說。我心裡在想:我怕什麼,我是男孩子。我是為你好,為你的未來好。我把你拖下水,你還會上學?還會有好的工作?傻曉瑩,你會明白的!一定會!
可是,現實是殘酷的,人性是自私的。如果說,愛情的本身就是得到,就應該是帶著自私的色彩,那麼,沒有任何人會把自己心愛的人拱手相讓,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把自己得到的利益白白送給別人——我太傻了嗎?
我是不是太傻——我自問自己的心。傻子會有好報嗎?我,不知道。
我喝了很多的酒。什麼時候走出飯店,我不記得了。我,朦朦朧朧的住進酒店的客房,朦朦朧朧的被人把我弄上床,朦朦朧朧的被人脫光衣服;迷迷糊糊的有人親吻我。我瘋狂了。
……..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酒店客房的床上,全身赤裸。我的頭很痛,我用手不停的拍打著。好長好長時間,我才慢慢緩過神來,匆匆穿好衣服——這時,我發現在床邊有一封曉瑩的信。我打開,仔細的讀著:
利:
不要責備我把你灌醉。
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情,我不後悔,從不後悔。那是我自願的,因為從出生到現在,你給了我最快樂,最美好的時光。我不能忘記你,我要把你記在我的心裡,永遠,永遠……。
我不希望你自責,我也不希望你對我有任何的承諾,更不要你負任何的責任——你,記住我就行了。
如果我們有緣份,我們會在一起的。
昨晚是我們值得記住的日子,所以,我用我的零花錢給你買了身西服,就放在床邊的椅子上,希望你穿上。
你說是五點的火車。那時,我會去車站送你的。記住我!
我去上課了。
曉瑩。——我永遠愛你。
我看見放在椅子上的嶄新的西裝,我什麼都明白了,曉瑩是故意的——故意把我灌醉。我飛快把被子拽到地上,發現雪白雪白的床單上,有一塊愛情的鮮紅的血跡。我全明白了。
淚如雨而下。
…….。
我乘坐的是『丹東——青島』的普快列車,因為是第二站,所以,候車室的人不是太多。時間已過三點,我穿著曉瑩給我買的西服,眼睛不停在人群中尋找。沒有,她沒有出現。我不安的走向廣場,仔細的在廣場上尋找她的身影。沒有,我焦躁不安。
四點已過,我再次尋找,還是沒有。「她不會來了。」我想,「她是不來了。已經四點多了,她不出現,就不來了。她也許有什麼事情不來的。也許吧……。」我自我安慰著,可我的心總是平靜不下來。
五點鐘了,她還沒有出現。
這時,大喇叭里已傳出叫乘客檢票的通知。我失望了。我又一次仔細的在人群中尋找她的影子,但是,還是沒能尋見。我更加不安,更加煩躁了。
大喇叭又一次傳出叫檢票乘車的通知。我只好背起行囊,排隊,準備檢票,乘車。在快到檢票口時,我發現曉瑩急匆匆的身影,她從隊伍的最後一人走過,向前尋找著,很快的尋找著。我驚喜若狂,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心臟好像要從體內蹦出來。我揮一揮手,向她示意我在前面。
我飛快的跑向她,緊緊把她擁入懷中,激動的說道:
「我以為……以為你不會來了,不來了!」
周圍的人投來不解的目光,我好像一點兒沒有感覺到。我們身邊有那麼多的人,可是,好像在此時,此刻,此地,我感覺只有我們兩個人一樣。
「有些事情要辦,來晚了!」她說,「給,給你。」她遞給我一個精緻的日記本,「這個日記本,你,好好保存呀!」
「謝謝!一定!」我接過本子,吻住了她。我什麼也不管了,什麼也不在乎了。
「你……明年,來嗎?」她推開我,問道。
「來,一定來!有你的地方,就有我。」我親切的說。
「你去吧!我不買站台票了,」她依依不捨,「記住——我等你!」
這時大喇叭又傳出「檢票乘車」的通知。
我,一步一回頭,一步一揮手。她站在原處,微笑,只是微笑……。
我流著淚水,檢票,乘車。火車,緩緩地開動了——火車分開了我們的身體,它能分開我們的愛嗎?能分開我們相愛的心嗎?不,不能,絕不能的。我深信。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仔細讀她的日記。日記是我們相識時開始寫的,裡面寫了我們的故事,寫了她的想法,她的感受,寫著我們在一起的快樂;還有,裡面還把她和家人的抗爭,和小姨的爭吵、慪氣,也統統的寫進去了;寫著她不願意和我分開,和不願意分開的原因…….。
我看著,看著…….無聲的哭起來了。不知不覺,我靠在玻璃上,睡著了。那夾在日記本里的,在車站剛剛照的快照——曉瑩的照片,滑落出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