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梨花槍
日暮,風起,殘陽如血,照在長街上。
長街上,沒有路人,葉落滿地,鴉雀無聲。
一行健馬,齊刷刷排列在街口,十匹豪邁而剽悍的高頭大馬,分為兩行。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就像早就矗立在那的一組石雕。其中一匹馬上,坐著個花樣女子,正在淺唱:
出東閣,昨夜雨歇,月色正好,繁星漫漫。
風起時,滿地葉落,半醉半醒,曲終人散。
曹操帳下,一指二鳳三披風中的鳴鳳,專司傳遞訊息。她帶來了曹操叫夏侯羽即刻返回的軍令,也帶來了十匹好馬用於路上換騎。她並未進前幫忙,她知道夏侯羽的本事,真的要走,放眼天下,誰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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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羽走出「春風不醉」的時候,一左一右扶著兩個黑衣人。他的腰桿挺得筆直,身後灰衣老管家亦步亦趨地跟隨。
除了左肩後背左腿上中了花童的獨門暗器長笛金針,夏侯羽右肩上還中了方灝一劍,右腿上被孫蘭刺到一槍,此刻正不停有血跡滴落。這些都不要緊,最重的傷是小腹挨了王豹一拳,後背被孫五的蟒皮鞭掃過。當時他就吐了兩口血,看得老管家腿都軟了。
除了遠處的花童和身為女子的孫蘭,他也分別或刺或划或切,在場的所有高手。夏侯羽已是手下留情,其中有兩劍完全可以要了西門悶和小狼的性命。
拼著自己多處受傷,也要給傷自己的人一個教訓。
到了該拼的時候,夏侯羽絕對能拼。
沒有斬盡殺絕,是因為他原先接到的命令是阻止孫五過狼山,不是要這些人的性命。
沒有痛下殺手,是因為他現在接到的命令是馬上返回軍中,如果重創其中一二,難保眾人殺紅了眼拚死作戰,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有的時候給別人留有餘地,就是給自己留退路,這個道理夏侯羽明白。
他還明白,力戰之時,那個使拳頭的王豹眼睛始終關切地注意著用槍的孫蘭,而這個女子又不時觀察揮鞭的孫五,這兩個男人還長得一模一樣就像是孿生兄弟。不管這兩人與孫蘭是什麼關係,這兩人的武功卻是九個人中除了馬上最高的,這也是夏侯羽未傷孫蘭的另一個原因。
至於花童,離得比較遠,暗器能夠練到如此修為的人,輕功必然不弱,夏侯羽並沒把握一劍傷了他。立威已見分曉,只要他不阻攔自己離開,沒必要節外生枝。
眾人可能也是同樣的心思,所以夏侯羽連傷了七人,返身退走時,並沒有人出來攔截他。
大家不知道這個魔頭為什麼要退走,可他既然撤離,眾人確也不敢追擊。
這九個人中,除了小狼和君子狼,夏侯羽殺了老狼,與他有血海深仇。其餘諸人,目的各自不同,都沒必要與夏侯羽拼個你死我活。
小狼看看君子狼,兩人各自受傷。彼此明白,沒有眾人相助,憑他們倆,哪怕夏侯羽多處受傷,也萬萬不是對手。報仇是不錯,但也要活著,才能報仇。
夏侯羽出指如電,封住自己幾處穴道,不使流血過多。走上前,一手一個,扶起兩個黑衣人,沖老管家道:「我們走。」
他們既然是一起來的,就必須一起走。
他也瞧見兩個黑衣人在危急時挺身而上,雖然實力不濟還未近前就已倒下,這已經足夠。
作為一個下屬,能力固然重要,忠誠,才是第一位的。
西門悶呃了一聲,像是要說什麼,被夏侯羽斜目一瞥,嚇得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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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內,幸好還有兩個女人和花童沒有受傷。
花童是使暗器的高手,自然懂得些療傷的手段。孫蘭和老闆娘幫著,先給眾人止血包紮。
西門悶就算是受了傷,也管不住他的嘴,悻悻道:「要不是這小子帶著兩個傷員,那倆個黑衣服的小子也像我這麼有義氣,今天想逃走,沒那麼容易。」
眾人愕然,看著西門悶,沒見過這樣子打敗了還像打了勝仗似的人。
西門悶見大家瞧著自己,忽然來了精神,吹噓道:「要不是看咱們也有幾個負了小傷,治傷要緊,這小子想要全身而退,先得問問我的乾坤二尺答不答應。」
王豹看看一把在落地上的長尺,又望望嵌入樓頂的短尺,再瞧瞧躺在桌腿邊一臉洋洋自得的西門悶。有這樣的結義兄弟,他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孫蘭看看王豹,又望望孫五,眼神中不知是嗔是喜,不知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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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蘭蹲著,給馬上包紮手臂上的傷口。瞧出王豹和孫五的傷勢並無性命之憂,她索性哪邊都不去。馬上一張娃娃臉挺可愛的,孫蘭畢竟是女孩子,救死扶傷還看對方長得怎樣。
老闆娘在給王豹止血,這個男人是所有人中唯一沒有兵器的,看上去也是受傷最重的。渾身上下舊傷新傷加起來有七八處,有一處槍傷都刺到了右肩骨頭上,卻是一聲不吭。哪個女人,不欣賞有英雄氣概的男人?老闆娘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豎在桌邊孫蘭的梨花槍。
花童撕下一條衣襟,在給小狼包紮。小狼無疑是所有人中年紀最小的,有著一張年青堅毅不服輸的臉,這讓花童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的模樣。
西門悶鬱悶地嚷著:「我也受傷啦,還是傷得最重的一個,怎麼沒人來幫忙?」
沒人看他,也沒人理他。這時候,孫蘭卻像兔子般躥了起來,驚叫著:「蛇,有蛇……」
有哪個女孩子是不怕蛇的?彎曲扭動著長長的身子,昂頭吐出紅信,嘶嘶作響,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
「春風不醉」是賣酒的,哪裡來的蛇?
一條青蛇,蜿蜒曲行,在孫蘭剛剛蹲著的地方,傲然抬頭,藐視眾生。
孫蘭探手抄起自己的梨花槍,也不講究招式,直刺青蛇七寸。
青蛇彷彿知道,這一槍是要命的,蛇身曲張,蛇尾一擺,輕鬆避開。
孫蘭蹙眉,這是她標誌性的動作,梨花槍左右振動,直奔青蛇。青蛇似乎看出這一槍更厲害,伏下身子,猛然垂直,彎曲的蛇身拉成一條直線,堪堪躲過。
孫蘭跺腳,這也是她標誌性的動作。在眾人面前,她兩槍拿不下一條蛇,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抬壓紛飛間,梨花槍竟幻化出一朵花瓣,刺向青蛇。
王豹好像忘記了身上的傷痛,痴痴地看著孫蘭,眼神中充滿了欣賞歡喜疼愛和憐惜。沒有擔心,他見過孫蘭的出招,對付高手或許不行,對付一條蛇,還是綽綽有餘。
孫五冷冷看著王豹,看著這個長得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男人,看著這個男人用愛憐地目光看著孫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眼神中只有無奈與悲傷。
這一槍,青蛇再也躲不開,畢竟是畜牲,它不理解人世間的精妙變化。它不懂得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可它有它的辦法。躲不開那就不躲,它會一招,順桿爬。槍尖刺到青蛇身體的時候,就像擊中一條草繩,往相反方向盪去。
青蛇順勢就攀上了槍桿,纏繞著往上,撲向孫蘭的手。
誰也沒想到這樣的變化,王豹脫口而出:「香,小心!」
國香是蘭花的別稱,四年前王豹認識孫蘭時,孫蘭並不叫孫蘭,王豹只知道她就是國香。現在雖然知道了孫蘭就是國香,危急間不假思索,一個「香」字,從口而出。
「香」?孫五注視著王豹的眼神,明顯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