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一次我們在教室里吃便當聊天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提出的問題，問我們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

珞櫻當即便脫口而出，她想踩在柔軟的沙灘上，聞著大海獨有的味道，擁抱從遠洋飄來的海風。

也許她就是為了說出自己的想法，可能也從沒有想過，有人會把她的話深深的刻印在心中。

為了能夠完成她這個願望，我每天都把零花錢省下來。父母寄來的生活費，我總是悉數存起來。甚至不惜利用他們對我的愧疚之心，儘可能的多索取一些。

這就是所謂的不擇手段？可能這樣的評判太過於惡毒，因為並沒有做些什麼出格的事情。

我也沒有因此而感到羞愧，反而覺得這是最正確的決策。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從書包里掏出那本已經折皺的筆記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看到了我日夜兼程的影子，卻十分的享受，沒有一絲的疲累。

當翻到珞櫻的插畫時，我用指尖輕輕的觸摸著這頁獨特的紙張，柔軟卻又沙沙作響。只有它成為在夜晚陪伴在珞櫻身邊的幸運兒。

此時，我彷彿也想象的到珞櫻傾灑揮墨的場景。

不知道她在描繪每一筆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我？哪怕只是一個念想也好。

對珞櫻的態度，我總是將要求放的很低。即使是一個目光，一點關心，一個專屬於我的笑容，都會讓我覺得人生還很燦爛，更需要與她一起相伴。

燈光時強時弱，但是卻絲毫不影響我追隨珞櫻的思緒。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或許就在不久后。。。

從窗外傳來的「呦呵」聲，讓我的嘴角不自主的上挑，這是為漁民們釣上來一條大魚而感到的高興。

曾經他們的熱鬧陪伴了我數不清的日夜。我還暢想過或許以後畢業了，就傍水而居，聽著熟悉的汽笛，感受濃厚的漁文化，把它當成靈感不斷的素材。

我站起身，打開窗戶，用盡全部的氣力沖著他們喊到「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聲音響徹在這方水鄉，漸慢的悠蕩到遠處。

漁民們樂呵呵的朝著我招手，舉起剛才勝利的果實，是一條還在苦苦擺動著魚尾發出噼里啪啦的鯉魚。

這是我和他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交談。

雖然船隻很小，我只能抱膝蹲在船肚上，但是卻熱鬧非凡。不知道是因為我的到來，還是他們根本不在乎能收穫多少的戰利品，我們只顧得談笑風生，手上的魚竿已經快要滑進了水裡。幸好，我發現的及時，將它從水裡拯救了過來。

就因為這，得到了他們的誇讚。燈光下面色黝黑，一位年長的漁民雙手合十，低下頭的拜謝我，我自然受不起這種禮節，如果空間足夠的話，差點都要給他跪下回禮。

我只是一個勁的搖手，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其實，我的內心很開心，和他們在一起沒有任何的束縛，只是表露出一腔淳樸的風情可能會有些許的驚訝。

他們給我吃了隨身攜帶的魚乾，平時就像零食一樣放在嘴巴里嚼著，不過，最大的好處是用來提神。

味道有點咸，還很硬，甚至能嘗出濃重的腥味。

「難吃就吐出來。」

「一點都不難吃。」

「真的？」

「嗯！」

他們看著我哈哈大笑，不但教我釣魚的方法，還湊在一起給我說了許多漁船上的趣事。

寧靜的夜晚還留有這片歡聲笑語之地。

這晚，收穫頗豐。

珞櫻有天突然打電話給我，讓我這個「植物學家」陪她去買一株捕蠅草。

我自然很樂意，而且無比的重視這次「約會」。

這個約會的意思不是像情侶那樣挽著手甜蜜的逛街，吃東西，看電影。就是單純的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去買一株普通的捕蠅草。

但是，我的行為出賣了自己。

洗澡，按照自己的理解，吹了個很酷的髮型，我還從父母的房間里拿來父親的古龍水生疏的噴在身上，嗅了嗅，真的很好聞。

即使是很熱的天氣，我卻穿了一件自以為看起來和珞櫻很般配的外套，淡藍色的牛仔褲，就連鞋子都被我擦了不知道多少遍后才滿意的踩上。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珞櫻就只是踏了個拖鞋，穿著睡衣，頭髮也只是用皮筋綁在一起，一切都如此的隨意。

一路上，她都在追問我為什麼今天這麼熱，還要穿這麼厚的衣服。

難道我要告訴她，是因為和你單獨出來約會，為了不讓你為難，所以才精心打扮成了這副模樣？

這時，她突然圍著我的身邊，將鼻子貼在我的衣服上。然後若有所思的點著頭，說道，「你還噴香水？不是吧。。」

「不是香水！」我立刻矢口否認。

「別告訴我你還有這種癖好？」

「怎麼可能，這應該是樟腦丸的味道。出來之前看錯溫度了，我可能把三十度看成了十度，所以才把放在柜子里的外套拿出來。」

「樟腦丸？聞著不太像。」

「真的是樟腦丸，住在水邊難免會有些小蟲子，蚊子什麼的說不上來的昆蟲。放些這個很管用。」

她用狐疑的眼神盯著我，說道，「話說，你能把三十度看成十度，這是一個高中生能做出來的事嗎？」

她無奈的搖頭。

的確，高中生怎麼會犯這樣的傻，即使看錯了溫度，總不能一夜之間就從夏季變成冬季吧。

我突然為剛才的那個借口感到羞愧不已，因為那實在是太蠢了。

她還詢問我這種樟腦丸在哪買的，味道特別香，一點都不刺鼻。

我以母親不知道從哪個商店購來的為理由搪塞了過去。

話說，今天真的很熱，不但日光強烈，就連吹來的風都是熱的，那條厚褲子摸起來都有些濕乎乎的了。

我們來到了平常光臨的那家植物商店。

每一次走進這植物王國，我都會立馬精神煥發，興緻勃勃的觀賞著每一株蓬勃生長的花草。

當我的視線瞥向珞櫻的時候，她似乎也被這難得的景象迷住了，對這新鮮的一切都十分感興趣。

從門口擺放的盆栽，到掛在牆上的常春藤，無不用手托著葉子輕嗅這清新的香氣。

我對這裡所有的植物品種都再熟悉不過，除非老闆引進的新品種是圖鑑上沒有的，否則不可能會一無所知。

我就陪在她的身邊，為她講解每一種植物的生活史。

當看到她頻頻點頭對我投來肯定的目光時，我才幡然醒悟。為什麼不用自己擅長的領域給她建立更好的印象呢？何必披一些不合時宜的皮囊去當一個小丑呢？

一想到這，我趕緊帶她來到捕蠅草所在五區。

店裡的植物品種被分為許多區，每一個區里都是同一類植物的不同品種，所以又用數字來編號，這樣的設置十分方便初來乍到的新手去尋找自己喜歡的植物。

「這裡全是捕蠅草，你理想的種類大概是什麼樣的？」

當她看到這麼多種顏色的捕蠅草，不禁發出了驚嘆聲。

珞櫻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夠決定要養哪一種，於是糾結的轉身向我求助。

我看著這些捕蠅草，最終向她推薦了全紅捕蠅草。

全紅捕蠅草在光線充足的時候，整株都會呈現紅色。就像珞櫻一樣，是太陽的化身，火熱個性，總會給人帶來希望與勇氣。

回去的路上，她抱著那盆全紅捕蠅草，不時還會撥弄著它的葉柄末端的捕蟲夾。

「太神奇了，剛剛還是綠色的，現在才見了一會兒的太陽居然真的變成了紅色。」

我眯著眼睛強忍著從心中萌發的蜜意，不讓她發現有什麼異樣的神色。

看到她真摯的笑容，我的心竟快要被這散發出的溫柔融化了，甚至能感到渾身猛地顫抖，其實那卻是止不住激動的心情。

此刻，我更加的明確喜歡上一個人是怎樣的快樂。就像是小時候玩捉迷藏，躲在一個誰都沒有辦法發現自己的藏身之所，那時隱秘的自我陶醉和現在獨自默愛的沉醉或許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吧。

我幫她將捕蠅草放在了陽光最充足的窗檯，用手觸摸著葉刺，有些柔軟，不是很堅硬。

珞櫻抱著一大瓶冰檸檬水，然後倒在杯子里遞在我的手上，她自己也是倒了一大杯，還在裡面加了許多冰塊。玻璃杯的外面一層被水霧掩蓋住，只能看到模糊的淡淡黃色。

看起來，她很享受這種極限的刺激，即使是放了這麼多冰塊檸檬水，都可以一飲而盡。

我摸著已經濕透的褲子，有些坐立難安，黏糊糊的感覺讓我的雙腿就像被蜘蛛的絲網困住了一樣，無法動彈。

珞櫻把那本植物圖鑑從抽屜里拿出，靠在窗檯仔細的翻看著全紅捕蠅草的生活史。

這時，我認真的環視著這間房屋后才發現，珞櫻真的很喜歡的繪畫。在門後面的拐角處擺放著一個畫架，不過畫架上的那張畫紙已經有些泛黃，甚至有些發黑的斑點。

即使長時間沒有練習，仍然能描繪出令人驚嘆的作品，難怪她當初會這麼自信的和我立下誓約。

「為什麼不把那張陳舊的紙丟掉？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我雙手握著杯子的清涼，故作嘬一口，然後便將目光轉向珞櫻。

她抬起頭，看了眼正如我所說的那張破敗不堪的畫紙，沒有立刻回答我的疑問，而是把圖鑑合上隨手放在窗檯。

珞櫻慢慢走過去，用手撣去上面落滿的灰塵。

「你說的很對。我可能不應該執念於曾經的遺憾。」

她的眼神中散發出無奈和些許的悲傷。

「抱歉。。我不是故意挑起你悲傷的記憶。」也許這張畫紙有它獨特的意義，對於珞櫻來說。我不該這樣毫無準備的去冒犯。

「其實，在母親在世的時候，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畫家。因為別人總說我有著過人的天賦。久而久之，這種萌芽就慢慢在我的心中生長。每天我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椅子上，在畫紙上描繪出我理想的場景。母親非常喜歡我的作品，每完成一副繪畫，她都會向別人炫耀，彷彿我就是她人生的驕傲。」

不知為何，我竟有些嫉妒珞櫻，至少她曾經擁有過懂她，理解她所想所要的母親。

「在一個雷鳴電閃的晚上，當我理好畫紙，準備畫一副全家福送給還在工作的他們的時候，父親全身濕透的跑進來，用著顫抖的聲音沖我說，快去見你母親最後一面。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腦一片空白。我就不知所以然的跟在父親的後面，奔跑在雨夜中。當我到醫院的時候，才知道母親出了車禍，已經奄奄一息。」

她的眼睛泛著淚光，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在那張遺憾的紙張，瞬間向四周暈開。

雖然我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但是，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和痛苦。

「我永遠忘不了當我和母親目光相接時，她才欣慰的離去，看起來是那麼的輕鬆。從此我便不再碰那個畫架，以至於那張畫紙被一直放在上面。」

「對不起。。。我還以為。。」

「沒關係，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是時候釋然了。雖說人生可能需要點遺憾，但是，很可笑，我的遺憾太多了，應該丟掉些負擔了。」

珞櫻將畫紙的四角從畫架上取下，她看著在客廳燦爛的笑著的母親，便將這張承載著遺憾的畫紙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謝謝你給了我勇氣正視不堪的過往。」她沖著我笑，如同這株捕蠅草火紅的葉柄，那麼燦烈。

「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樣的話，就連父親都不知道。」

其實，是我更應該感謝你，珞櫻。正是你的出現，讓原本灰白的世界變得多彩起來。

從此以後，我會將你的遺憾用我自己的方式幫你填補上。

珞櫻將她的秘密告訴了我，但是，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將那句話說出口。

我們沒有再繼續這個悲傷的話題，而是為讓這株捕蠅草茁壯成長絞盡腦汁。

這一天，我距離珞櫻的心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