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前緣
陶嫿睜開眼時,窗外晨光熹微。
有啁啾雀鳥鳴叫聲隱約傳來,有微涼的風在身邊拂過。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房間,以及熟悉的氣息——是鑫源藥店里的休息室。
熟悉卻又恍如隔世。
陶嫿在往世與現世的交替衝擊中緩了好久才慢慢平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已經從夢中醒來,回到了現實當中。
「唔……」
撐坐起身,感覺到脖子肩膀都有些僵硬,陶嫿暗暗咋舌,不知道自己這一覺到底睡了多久。
剛準備下床,門就被推開,那個在夢中與她朝夕相處了許多歲月,最終又在她心口上狠狠插了一刀的人,端著一碗湯麵出現在她眼前。
駱千軍……
駱九疑……
陶嫿動作一下子頓住了,怔怔看著走進來的男人。神色間瞬時浮現出幾分莫名的情緒。
而駱千軍顯然也沒想到陶嫿已經醒來,此刻乍一碰面,眼神也染上了幾分無措。
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
「你……你醒了。」
最終,還是駱千軍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還以為……呃,天庭來人當時說你至少要等明天才醒的。」
「嗯,醒了。」
看著眼前男人滿是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詞句,陶嫿沉默了一下,忽然揚起嘴角笑了。
「你是不是很擔心我啊?」
在清醒過來之前,她的確難以釋懷,甚至在內心的深處,還埋著一點點放不開忘不掉的恨。
但這一切,在清醒過來后,在看見駱千軍滿是忐忑與愧疚的目光后。瞬間煙消雲散了。
當年兩人間的種種誤會,除了雙方不再一致的立場這個原因之外,更多的原因在與沒有溝通。
當年的她在聽到妙貞的計劃之後,便做下決定一意孤行,只想著要儘快結束這場戰爭,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完全可以與駱千軍商量一下,或者,至少將苦衷訴說給他聽聽看。
說到底,是她先選擇了不相信駱千軍,而後才讓兩人越走越遠,當年的慘烈收場,並不是駱千軍一個人造成的。
「嗯……」
聽陶嫿這麼問,駱千軍有點吃驚,又有些欣喜,可他張了張嘴,卻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憋出一個字來就熄了火。
看他束手束腳的樣子,陶嫿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獃子,兜兜轉轉多少年,再見面還是沒有任何一點長進啊。
她下了床,一步步走到駱千軍面前,伸手拿過他一直沒放下的那碗湯麵,「雞湯麵?好香啊,我剛好有點餓了。」
「那、那你吃。」
駱千軍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去廚房又盛了滿滿一碗雞肉過來,「那碗里只有湯,你、你多吃點。」
「我一個人可吃不下這麼多。」
看著那一大海碗雞肉,陶嫿似笑非笑沖駱千軍眨眨眼,「估計得有個人陪我一起吃才行。」
駱千軍覺得自己的腦子大概是不好使了。明明陶嫿每句話都說的很簡單,可他腦子裡全是一團漿糊,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力量……
「鍋里還有點面,我去盛。」
在一片混亂中,他勉強擠出這句話就轉身落荒而逃。
直到將面盛好,駱千軍都沒想明白陶嫿醒過來后的態度究竟意味著什麼,是……原諒他了?還是說這只是分別前最後的溫柔?
說來也是好笑,在陶嫿沒醒過來之前,駱千軍設想過很多種她恢復記憶後會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從椎心泣血字字誅心到冷漠淡然不肯原諒,各種各樣的可能他都想過,唯獨沒想過會等來一句——「你是不是很擔心我啊?」
在聽見這句話、看見陶嫿的笑容那一刻,向來很少有情緒波動的駱千軍一瞬間有點想哭。
捏著手裡盛面的碗,駱千軍滿懷猶豫地站在休息室門口,想進去。又怕自己進去后仍舊笨嘴拙舌,不會說話惹得陶嫿生氣。
「你再站一會兒,麵條要變麵餅了。」
陶嫿忽然拉開門,笑嘻嘻看著他,「還是說駱大哥,你在天庭里任職的是門神?」
駱千軍被突然出來的陶嫿嚇了一跳,本來就不算厚的麵皮一下子尷尬地浮出淺紅色來,他手忙腳亂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沒讓自己同手同腳走進屋。
一進房間,他愣住了。
原來就在他去盛面的功夫,陶嫿在休息室里支了張桌子,桌子上擺著他煮好的雞湯雞肉跟面,以及一大壺桃花酒。
和兩個小巧的酒杯。
「你不是說過欠我三樣東西嗎?」
陶嫿將手搭到駱千軍後背上,輕輕推了他一把,「一句話。一壺酒,跟一條命?命嘛,就用你這輩子來還好了,但是一句話跟一壺酒,你可不能賴賬的。」
「……陶嫿,你……你真的原諒我了嗎?」
看著桌上那壺酒,駱千軍眼底一陣陣發酸,他覺得眼前的場景可能是場夢,是他在等陶嫿醒來的過程中不小心睡過去了,做的一場美夢。他當初將陶嫿一顆真心摔碎在地上,如今真的能這麼輕易獲得諒解嗎?
他配嗎……
「不是原諒。」
陶嫿給兩個酒杯斟滿酒,端起一杯送到駱千軍跟前兒,「只是覺得,我們已經錯過太久太久了,這麼多年來你一個人守著我,守著當年我們兩個人的記憶,我不想……再因為過去的事情,叫我們錯過將來。」
駱千軍深深凝視著陶嫿的雙眼,那雙眼睛如他兩世初見一樣清澈,只是不再像山間清淺的溪流,更像經過了歲月沉澱的湖泊,依舊純然,依舊明澈,只是不見了當年的天真。換成了一種安靜恬然的包容。
他的陶嫿,終究是完完整整回來了。
駱千軍接過酒杯的手有一點點發抖,兩個酒杯輕輕碰在一起,淡紅色的酒液在酒杯中晃開一圈圈的波紋,他閉上眼。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然後他丟開酒杯,一把將陶嫿抱入懷中,死死地抱著,像一個吝嗇的守財奴,抱緊了他所有的珍寶。
「喂……」
被抱了許久。陶嫿忍不住伸出手指戳駱千軍的胸口,「酒喝了,還有一句話呢,九娃,你可別想著賴賬。」
「不會的。」
駱千軍紅著眼低笑出聲,手臂卻不見半點兒鬆開的意思,依舊將人緊緊箍在懷裡,「陶嫿,你願意嫁給我嗎?」
在很久很久之前,那白雪皚皚的昆崙山上,尚不識愛恨滋味的少女為彼此間的心動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諾言,而她沒有等到少年的回應,便天各一方,生死兩別。
「我啊……」
如今,懷中的少女容顏如昔,彷彿這流淌而去的歲月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迹,「我願意。」
「駱大哥。」
陶嫿費力踮起腳,在駱千軍唇邊輕輕印下一吻,「我覺得所有因為沉湎於過去而看不見眼前大好春光的人,都是大傻蛋。你覺得呢?」
駱千軍笑了。
他說,「深以為然。」
日子就在這看似平靜的不平靜當中,又過去了一整天。
直到第二天,因故停業許久的鑫源藥店終於再度開門,面對著滿臉關切圍上來的各位老鄰居,店老闆跟店裡唯一的僱員則給出了十分令人驚喜的解釋——他們訂婚了,之前停業是去陶嫿老家見父母去了,並隨即分發了不少喜糖。
而這些真心替駱千軍陶嫿兩人高興的大爺大媽們並沒有發現,鑫源藥店門口不遠處多出了一棵葉片青翠枝條柔軟的大柳樹。
「嘖嘖。」
柳樹的主幹上,化出原形的妙貞抬起一隻爪子托著下巴。滿臉的感慨,「唉,小柳,你說你們都是一個地兒出生的,我這妹子怎麼就沒長你半分心眼兒,合著當年從混沌里鑽出來的時候,你把心眼都搶走了吧?居然折騰都不折騰一下的,就被個臭男人給騙走了。」
「誰說不是呢,哼。」
柳樹輕輕晃了晃枝條,「兩輩子都栽在同一個男人手裡,沒點長進,要知道當年如果不是我撿回那隻被駱千軍扔掉的桃木劍,現在哪兒還有她陶嫿啊,沒心眼的死丫頭。」
兩人正吐槽吐得歡,妙貞卻突然感覺到一股自下而上的視線,他後背一僵,扁下耳朵往樹下一看,原來下面不知何時站了個小姑娘,看起來七八歲模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得盯著妙貞看。
小柳:……
妙貞:……
「這丫頭不會看的見你吧?」
小柳壓低了嗓音問,「你沒開隱身術?」
「開了呀!」
妙貞瞬間冒了滿腦門的汗,「是不是你身上有毛毛蟲啥的她在看那個呢……」
「少放屁!」
小柳頓時怒了,「老子天天洗澡,還定時噴防蟲噴霧,怎麼可能有蟲!」
「陌陌,你在看什麼啊?」
這時,女孩的手被一名年輕女性牽了起來,那名女子蹲到女孩面前溫柔地問,「能告訴老師嗎?」
「樹上。」
小女孩抬手直直指向妙貞,「樹上有隻大尾巴狐狸。」
妙貞:……
小柳:哦豁。
「陌陌好有想象力哦。」
年輕女子笑著抱起女孩,帶著她漸行漸遠。
妙貞目送著這兩人走遠,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彼時天氣不熱不冷剛剛好,風也不急不緩剛剛好,一段故事不肯辜負這大好時光,攆著好日子塵埃落定,另一段,才剛剛開啟第一頁篇章。
-完-